我在陽城長青路火葬場工作過兩年,兩年時間,不長不短,也經歷過一些很詭異的事情。
對於普通人來說,火葬場那地方好像始終籠罩著一層陰森又神秘的氣息,因為工作的關係,不少朋友樂此不彼的找我打聽關於火葬場的故事。
每每遇到朋友打聽的時候,我總是笑而不語。
其實,很多事情,我只是不想說,因為我不想顛覆朋友的世界觀。火葬場裡,是有很多秘密的,舉個例子,看到這篇帖子的人,可以去打聽打聽,每個城市的火葬場在修建的時候,地下都會埋進去一個魚缸,魚缸里有兩條活魚。
為什麼埋一個養著活魚的魚缸,這裡面可就有門道了!這是後話,暫且不提,不過,如果有很感興趣的朋友,可以私下問我。
我現在要講的那件事發生在2012年的10月,事情發生之後,陽城這邊的報紙上模糊做過籠統的報導,現在翻出當天的報紙,還能看到相關的內容。現在的網絡普及程度這麼高,這件事原本肯定要迅速傳播出去,在網絡上掀起一陣不大不小的風波,而且,日報社是要繼續做後續追蹤報導的,但因為種種原因,這件事被捂住了,就此終止。2012年10月13號那天的陽城日報晨刊,發行之後又立即被收回,只流散出去一小部分。?
根據我的判斷,他們不敢再繼續跟進了。
這件事,對於不知情的人來說,過程顯得凌亂複雜,除了當時陽城火葬場的司爐,估計沒有多少人知道事情的內幕。
事實上,這個事情,我用一句話就可以簡單概括出來:火葬場的焚屍爐,有時候所燒的,不一定是人。
事發的當天,我和其他同事都沒有感覺任何徵兆,下班以後就回家吃飯睡覺,一直到凌晨一點多鐘,睡的正香,老李突然給我打電話,讓我馬上來單位。
我在火葬場是臨時工,具體工作,是司爐的助手。所謂的司爐,其實就是焚屍爐的操作員,從前幾年開始,火葬場崗位規範化,司爐要有證才能正式上崗。老李是正式的司爐工,但是年齡太大,左手動過手術,使不上勁,平時一直都是我在協助工作。老李很照顧我,他的意思是讓我多乾乾,將來儘量拿個證,然後可以頂他的班兒,當正式的司爐。
老李在電話里沒有多說,就是叫我趕緊去。我住的地方離長青路不遠,穿了衣服就朝火葬場奔。一邊趕,心裡就一邊琢磨,我預感估計是出什麼事了,因為正常情況下,火葬場的焚屍爐在晚上是從來都不開爐的。
我用了十多分鐘時間趕到火葬場,進門之後,先看見了一輛陽城市第一人民醫院的車,旁邊有兩輛卸了牌照的帕薩特,幾個陌生面孔在車邊竊竊私語,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
當天,火葬場是辦公室的劉主任值班,其實,這時候我已經能感覺出來,可能真的有什麼事了。那幾個陌生人到底是什麼身份,我不知道,但是劉主任站在幾個人旁邊,表情嚴肅又恭敬。
我沒來得及細看那兩輛帕薩特旁邊的陌生人,劉主任就催我去給老李幫忙。說實話,當時我的情緒很緊張,因為莫名其妙的,我能感覺到一輛帕薩特裡面,好像隱約有一種很強大又無形的氣場。
我的好奇心很強,儘管劉主任催的很緊,而且那幾個陌生人的目光里充滿警惕和戒備,但是從他們身邊經過的時候,我還是暗中看了看那輛帕薩特。
光線很暗,我已經盡了全力,只能看到車子裡,好像靜靜坐著一個人。我看不清楚那人具體的長相,就看見對方的頭髮鬍子都是白的。
「方懷,你快一點!」
我稍一走神,劉主任又在後面催,我收回目光,低著頭朝場裡面跑。
場裡一共有四個爐,平時一直是1號和3號爐在工作。我換了工作服,老李已經在3號爐邊準備就緒。我悄悄問老李,今天到底出什麼事了,老李搖頭,他也是大半夜被打電話催來的。
我們兩個等了大概有二十分鐘時間,劉主任帶著兩個人到司爐間,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人,臉和一塊木頭一樣,硬邦邦的,用一種審視的眼光看看我和老李。
這種感覺,我很不習慣,覺得就好像自己進了局子,被人當嫌疑犯一樣盯著。
「今天,我們來這兒處理一些事。」中年男人極其嚴肅,鄭重其事對我和老李說:「我們有我們的紀律,你們火葬場有你們的規章制度,你們按制度操作,但今天的事,要保密,對任何人都不能提起。」
「一個字都不許提。」劉主任在旁邊插嘴補充了一句。
老李是老實人,什麼情況都不清楚,但對方一說,他就被嚇住了,趕緊點頭。
接著,這個中年男人從身後同伴手裡,提過一個系的嚴嚴實實的黑塑料袋,放到焚屍爐前面的操作台上,一個字一個字對我和老李說:「把這個燒了,燒徹底。」
看到眼前的情景,我沒說話,但心裡頓時就明白了一點兒。今天發生的一切,估計和這個黑色的塑料袋有關,一幫人興師動眾,就是為了把塑料袋裡的東西送到火葬場給燒掉。
講到這兒,有必要再囉嗦兩句。過去剛開始實行火葬制度的時候,很多人都不情願,中國人講究土葬,認為人死之後,入土為安,如果屍體被燒成灰,很不吉利。這種說法其實包含著更深的含義,火葬場是燒屍的地方,每年三百六十五天,不知道得焚燒多少屍體,所以,每個火葬場地下,都埋著帶有「鎮」作用的東西。
換句通俗的話來說,有的東西在火葬場裡燒掉,同時就被「鎮」住了,作不了祟。這種說法,老李跟我講過,很早以前的化人場,後來的火葬場,地下都埋著「鎮」器,所以,負責司爐的人一年燒那麼多人,從來都不會被什麼東西給纏上。
正因為這樣,我對那個黑塑料袋裡的東西,產生了一絲好奇,還有一點點形容不出來的畏懼。
我感覺到,黑塑料袋裡,可能裝著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劉主任跟兩個人說,焚屍間的氣味不大好,可以先到外面去等。那個中年男人搖了搖頭,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黑塑料袋,還有面前的焚屍爐,看樣子,他非要親眼看到黑塑料袋裡的東西被塞進焚屍爐才會放心。
我看了看老李,他的臉有點發白,手也一直在輕輕發抖。干這個乾的時間長了,人就會麻木,對某些正常人看起來很可怕的東西免疫,但麻木的同時,會有一種獨特的職業敏感,我估計,老李也有所察覺,覺得這個黑塑料袋子裡,裝著我們都難以猜測和預料的東西。
老李抖著手,把塑料袋解開,袋子系的很緊,剛剛打開一絲縫隙,一股足以讓人戰慄和發抖的血腥味,就從裡面飄了出來。
袋子裡面,是一條醫院病房裡用的那種白床單,床單上全是血跡,床單密密的裹了幾層,憑肉眼觀察,就能看出來,裡面肯定包著一團東西。
「抓緊時間吧。」在旁邊一直緊密注視我們的中年男人看看手錶,催促道:「還有別的事要做。」
白床單里的東西還沒有露出來,可是老李已經被自己的職業敏感給震懾了,我心說老李這職業素養也忒差勁,乾了一輩子司爐,膽子還是這麼小。看他手抖的有點厲害,我就過去幫忙,把白床單從袋子裡提出來,然後揪著床單的一角,一層一層把床單里包著的東西抖開。
床單里的東西,完完全全呈現在眼前,看見這東西的時候,我一點都不比老李強,視覺神經就好像受到了強烈的物理傷害,一種強大的衝擊通過眼睛猛烈的刺激著大腦。
臥槽!臥槽!臥槽!
這是什麼東西!?這是什麼東西!?這是什麼東西!?
當我看到床單里的東西時,一下子就形容不出自己此刻的感覺了,震驚,意外,驚恐,畏懼,好奇……
當時的大腦完全是亂糟糟的,震驚之後,又是一陣強烈的噁心,胃裡翻江倒海,如果不是場合的關係,沒準當場就會吐出來。
我敢保證,這是我這輩子二十五年生活經歷中見過的最奇怪的生物。
床單里的東西,看上去隱隱約約有點像「人」,像是一個剛剛初生不久的嬰兒,但是它的體型很讓人驚悚。它的四肢只有我大拇指那麼粗,軀幹直徑跟我的大臂差不多,整截身體仿佛是一根蔫巴巴的干蘿蔔,粘滿了不知名的粘液還有血。
讓人作嘔的,是它的頭。和它干蘿蔔一樣的身體相比,它的頭就顯得出奇的大,大概和一顆足球差不多。在這顆皺巴巴的腦袋上,隱約能夠看見它的嘴巴,鼻子,耳朵。它的頭頂長著一層稀拉拉的毛髮。
一看見它的頭頂,我幾乎就控制不住要嘔吐的慾望,那層稀疏的頭髮下面,長滿了眼睛。密密麻麻的眼睛,一隻挨著一隻,如同蜻蜓的複眼。每一隻眼睛裡,都有一顆死死不動的眼球,充斥著一片灰色的光。
我不算一個有密集恐懼症的人,但這個大頭怪嬰的確把我噁心到了。
「不要多看,快燒了!」
我和老李猶豫之中,站在旁邊的中年男人嚴厲的呵斥我們,禁止我們對大頭怪嬰的觀察。老李的魂兒已經嚇丟了一半,中年男人一開口,他立即就打開焚屍爐的爐門,然後我們搭手把狄托盤給塞了進去。
現在的焚屍爐很先進,爐門開合,點火,焚燒,溫度,都有電腦控制。其實司爐的活兒並不多,就是塞屍體,等到焚屍殆盡以後,把骨灰拉出來,讓死者家屬撿。
通過我的觀察,大頭怪嬰已經死了。我暫時還不知道,這個死掉的大頭怪嬰為什麼會讓這幫人興師動眾,不過僅憑目睹的情況來看,這個怪嬰肯定有不為人知的隱秘。說實話,我的膽子不算小,畢竟做了兩年的司爐助手,見過的東西多了去了,然而,死去的大頭怪嬰一直都讓我神魂不安,總感覺它是個很可怕,很恐怖的東西。
一直等到眼睜睜看著它被送進焚屍爐,焚屍爐厚重的爐門哐當一聲緊緊合閉,我心頭的壓力才減少了一點兒。
與此同時,身後那兩個一直在監督我們的人也暗自鬆了口氣。焚屍爐裡面的溫度足以把任何東西燒成一捧灰。
「沒什麼問題了,咱們到外面去等著。」劉主任適時的對中年男人搭話,語氣里很有討好的意思:「這兒的氣味實在不怎麼好。」
兩個中年男人又看了看已經開始運作的焚屍爐,轉身走了,不過他們沒有離開,就在焚屍間的門口站著,一人點了一支煙。
等到他們離遠了一點兒,我看看身邊的老李,他估計還沉浸在那種震驚和恐懼中,大頭怪嬰的屍體都進焚屍爐了,老李的手還在不停的發抖,嘴唇哆哆嗦嗦的。
「老李,你沒事吧?」我輕輕拉了拉他,老李這人很厚道,平時對我也相當照顧,我就怕他年紀大了,突然有個什麼閃失。
「心……心慌……」
「你先坐坐。」我拉過來一把椅子,讓老李坐下。我雖然沒有證,但司爐這套程序已經觀摩的滾瓜爛熟,自己可以獨立作業。
老李的狀態很不好,失魂落魄的,坐在椅子上面,手仍然在抖,他的情緒可能有點失控,和很多老年痴呆患者一樣,抖著手,嘴角不知不覺間流出一行口水。
「老李,你到底怎麼了?哪兒不舒服?」我看著他的樣子,就覺得不對,老李雖然上了年紀,但身體一直挺好。我從身上掏了一張餐巾紙,把老李滲出嘴角的口水擦掉,仔細的看著他,問:「要是哪兒不舒服,你告訴我。」
「我……我……沒事……」老李穩了穩神,跟我說:「方懷,我沒事……」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老李的身子突然猛烈的一顫,好像一下子被電流擊打了一樣,他的嘴巴張的很大,眼睛幾乎睜圓了。
那種感覺,就像一個人猛然間看到了什麼自己接受不了的情景,腦子一片空白,只剩下恐懼,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老李的樣子頓時讓我也驚恐莫名,因為從他的眼神和表情上,我能看的出來,讓他無比驚懼的,是我身後的什麼東西。
哐……
我聽到了一聲輕響,很輕很輕的響動從身後傳了過來,那聲響在嗡嗡作響的操作間裡幾乎無從察覺,兩個在門口抽菸的中年男人都沒有反應。
我渾身上下的汗毛唰的一下全都立了起來,猛然回過頭。
焚屍爐已經緊緊合閉的爐門,不知道什麼時候打開了一道縫隙。我的頭皮麻了,焚屍爐完全是由微機控制的,如果沒有操作台上的按鈕,單憑人力,在短時間內根本就打不開爐門。
焚屍爐裡面已經燃起了火,溫度很快就會攀升到上千度。我一直在全力控制的情緒迅速崩潰了,狄托盤下面是熊熊燃燒的火焰,幾分鐘前被塞進焚屍爐的大頭怪嬰,從托盤中間一點點的爬到了臨近爐門的位置。
它爬的很慢,就在大火里鍥而不捨的爬著,它稀疏的頭髮下面,那一片密密麻麻的眼睛仿佛全都睜開了。我的身體跟著大腦一起麻木了,動都不能動,魔怔一樣,眼睜睜看著它從托盤的中間爬到邊緣。
大頭怪嬰爬到爐門邊的時候,終於停了下來,它低著頭,頭髮下面密密麻麻的眼睛映著火光,每隻眼睛仿佛都在一動不動的注視著我。我看見它的嘴巴張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口細密尖利的牙,還有一條血紅的舌頭。
「黑竹村……」
我徹底被此時眼前的一幕震懾了,朦朦朧朧中,我模糊聽到大頭怪嬰的嘴巴里,發出三個似是而非的音節。
黑竹村?
我來不及分辨大頭怪嬰發出的三個音節,它已經爬到了距離爐門很近很近的地方,我怕它下一秒鐘就會徹底爬出焚屍爐。
就在這時候,身後的老李終於支撐不住,連人帶椅子歪倒在地。老李摔倒,稀里嘩啦響成一片,在門口抽菸的兩個中年男人立即警覺,丟了手裡的煙就朝這邊跑。
我搶先一步扶起老李,兩個中年男人隨後就跑了過來。這段時間只有短短十幾秒鐘,我下意識的回頭看看,就這麼十幾秒鐘時間裡,焚屍爐的爐門已經合閉,嚴絲合縫。
「怎麼回事?」一個中年男人顯得有些不滿,估計是埋怨老李在這個節骨眼上掉鏈子。
我實在是沒法解釋了,我能怎麼說?說剛才焚屍爐的爐門開了,然後被塞進去的大頭怪嬰跑出來跟我說了一句話?
我如實跟對方講,對方未必會信。而且,我怕給自己惹上什麼麻煩。
「他年紀大了,身體不怎麼好。」我把老李扶起來,跟中年男人解釋。
沒過一會兒,老李甦醒過來,我都不敢開口,老李更不會多嘴,自責了幾句,這個插曲就稀里糊塗的被掩飾了過去。
其實,我很後悔,後悔當時自己一念之差,隱瞞了這個細節。我不知道,假如當時我把大頭怪嬰的事情說出來,後面的一切,會否發生改變。
兩個中年男人沒再多說,但是這一次他們就不肯掉以輕心了,就守在焚屍爐旁邊,一直等大頭怪嬰的屍體燒完。
我生怕老李再出什麼意外,所以自己就到操作台打開爐門。
我心裡依然有一種畏懼,我很怕爐門打開之後,那個怪異的大頭怪嬰會突然從將要熄滅的大火里跳出來。
到爐門再次開啟,我終於放下心,大頭怪嬰被燒掉了。
正常情況下,焚燒結束,就可以把屍體焚燒之後所剩的骨灰收斂起來。但是等到托盤被拉出來之後,我又一次詫異了。
托盤裡什麼都沒有,哪怕連最小的一塊骨灰也無存,被塞進焚屍爐的大頭怪嬰,仿佛蒸發了一樣,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這時候,被強力壓在心底的恐懼,再一次在神經里蔓延,我一下子就分辨不出來,甚至開始懷疑。
大頭怪嬰,到底是被徹底焚燒了,還是……還是從焚屍爐里逃走了?
看到空空如也的托盤,我和老李頭上立即冒汗了。因為在火葬場的司爐工之間,一直流傳著一個傳聞。
人無論生老病死,總要有個來歷,有個去處,尤其是死後的屍體。普通人死了,焚燒後會留下骨灰,有些大德高僧坐化,遺體火化之後會有舍利。不管怎麼說,屍體燒了,留下骨灰或者舍利,總算有了個說法。
唯獨屍體焚燒之後什麼都不剩的,最可怕,對我們這些司爐工來說,甚至是一種禁忌,因為我們根本就不知道,屍體經過焚燒之後到底到哪兒去了。
那兩個中年男人顯然也很意外,不由自主的皺起眉頭,其中一個轉身就走,把其餘的人都喊了進來。
眾人湧進焚屍間的時候,我終於看到了那個散發著強大氣場的人。那是個老頭兒,精神矍鑠,頭髮鬍子都白了,但臉龐紅潤的跟三歲小孩兒一樣。看見這個老頭兒,我有點意外,因為他的嘴巴鼻子挑不出什麼毛病,可兩隻眼睛卻一大一小,紅潤如嬰兒般的臉襯托著一大一小兩隻眼睛,讓這個老頭兒有種說不出的怪異和神秘。
我聽人說過,這種一大一小的眼睛,俗稱「陰陽眼」,是一種罕見的異相。
這幫人簇擁著陰陽眼走進來之後,我和老李就自然而然的退到了角落裡。所有人都沒說話,只有陰陽眼背著手,在焚屍爐和狄托盤之間來回掃視了兩眼。
「怕是要出事了。」陰陽眼沉吟了一會兒,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身邊的人聽。
直到這個時候,我還不知道那個大頭怪嬰的具體來歷,也就不可能知道陰陽眼所說的要出事了,究竟意味著什麼。
這些人隨後就離開了焚屍間,又接著離開火葬場,他們走了之後,劉主任如釋重負,因為這個事情屬於加班,所以我和老李都得到了一天休息時間。
「老李,小方,你們把這兒收拾一下,明天就不用來了。」
劉主任是那種很懂得養生惜命的人,交代了一聲就跑回辦公室補覺。我把工作間收拾了一下,和老李離開火葬場。
我感覺老李的狀態還是不好,覺得他可能是被今天的事給嚇住了,這時候已經凌晨三點來鍾,我不放心他,就騎著電動車送他回家。
其實,對於今天的這個事,我心裡充滿了疑惑,本來很想跟老李探討一下,只不過看著他的樣子,也不想開口,就打算以後再說。
北方的十月份凌晨已經很冷,我從家裡出來的急,穿的單薄,一路上被風吹的呲牙咧嘴,老李坐在後面一言不發。等我把他送到家門口的時候,老李哆哆嗦嗦的從電動車上下來,不知道是冷,還是什麼原因,他的手還在抖,眼神有些渙散。
「沒什麼事了,早點回家睡覺。」我跟他打了個招呼,看著老李走進家門,才騎上車,回自己的住處。
這一晚,我始終都沒睡著,腦子裡晃來晃去全都是今天發生的這件事。睜著眼睛熬到天亮,又把堆了倆星期的衣服洗完,臨近午飯才開始睡覺。
約莫睡了有兩個小時,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把我驚醒了,抓起電話看看,是老李打過來的。
「老李,怎麼了?」
「方……方懷……」老李在電話那邊叫了我一聲,語氣有點結巴,欲言又止。
「老李,有什麼事?」我回想著他昨天晚上的樣子,勸他說:「還是不舒服?要真覺得不舒服,我送你去醫院看看。」
「不是,不是……」老李乾巴巴的笑了一聲,對我說:「方懷,我托你幫個忙吧,行嗎……」
「啥事,你說吧。」
「這件事,我本來不想麻煩你,可是我兒子在外地,一時半會之間趕不回來,我又沒什麼親戚朋友,想來想去,只能託付你了……」
老李只有一個兒子,跟我一樣,當初在南方上完大學,直接就留到了那邊兒,每年就過年的時候回陽城一次。做司爐這個工作,在外人眼裡看起來有點怪怪的,所以老李也沒啥朋友,平時很孤獨。
「老李,你客氣什麼,有啥事,你倒是說啊。」我覺得老李不怎麼對勁,完全從還未徹底的睡意中清醒過來,搓了搓自己的臉,全神貫注的聽他說。
「你到我這裡來一趟。」老李的聲音突然變的很小,而且很模糊,嗚嗚咽咽的,好像一邊哭一邊小聲說:「來替我收屍……」
「你說什麼?開什麼玩笑啊!」我心裡一驚,接著一慌,急匆匆的就衝著電話喊道:「有什麼事,你說明白……」
這句話還沒問完,那邊的電話就掛斷了。我翻身就從床上跳下來,胡亂套了件衣服,騎著電動車就朝老李家狂奔。
老李家離火葬場也不遠,是一片北環路上還未改造的老舊平房。平房區里住的人大半都搬走了,大白天也難見幾個人影兒。我直接騎著車跑到老李家門口,隨手把車子一丟,就過去敲門。
門是虛掩的,沒有上鎖,手一推就開了。在院子裡喊了兩聲,沒有人吱聲,回想起老李剛才打來的那個莫名其妙的電話,一種很不祥的預感就油然而生。
「老李,老李?」
我一邊喊,一邊就朝屋門走,正屋的門也是虛掩的,這種老平房的採光很差,前後左右都是房子,大白天在屋子裡不開燈都看不清東西。
本來,我剛從室外來到黑咕隆咚的屋子裡,視線不算清晰,但是推開正屋門的一瞬間,我的腦袋就像是要炸了一樣,形容不出來心裡的感受。
這一幕,很詭異。
老李穿著一身鮮紅的衣服,靜靜的弔死在屋子裡,門一開,穿堂風蜂擁進來,老李懸在半空的雙腿隨著風輕輕擺動。
「老李!」此時此刻,我也顧不上害怕了,撲過去踩著凳子把老李從上面扛下來。
我來晚了一步,他已經沒救了。
老李的死太突然,也太蹊蹺,這讓我不由自主就回想到了那個流傳在火葬場的禁忌。如果沒有特殊的意外,老李怎麼會死?
他的臉鐵青鐵青的,至死都沒有閉上眼睛,舌頭從嘴巴里探出很長,再配上那件紅的和血一樣的衣服,場面讓人不寒而慄。
瞬間,一個恐怖的念頭出現在我腦海里,大頭怪嬰,它沒有被燒掉?它真的用一種常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從焚屍爐里逃了出來?然後害死了老李?
我渾身都開始冒汗,老李死了,死的如此詭異,如果他的死真的和大頭怪嬰有關係,那麼下一個,會不會輪到我?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我突然就覺得自己背後像是多了一雙眼睛,正無聲無息的窺視著我。那種感覺相當不好,我急忙走出屋子,先給場裡打了電話,通知他們來拉人,然後又把老李的死訊告訴他在外地的兒子。
趁著靈車趕來的空當,我給老李換了件衣服,人本來就死的突然,再讓外人看見他穿著一件紅衣服上吊,不知道還要鬧出多少風波。
其實,我也隱隱的預感到,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同時,我才真正明白,昨晚那幫人為什麼會如臨大敵一樣帶著大頭怪嬰的屍體到火葬場去燒。
這個大頭怪嬰,肯定很不一般,背後說不準還隱藏著更深的隱秘。
場裡的靈車來了,幾個同事對老李的死感覺震驚,不可思議。因為老李是非正常死亡,可能還要報警,但現在已經來不及再討論這些,幾個人商量了一下,先把老李拉回火葬場。
我跟著靈車一起,把老李的遺體運回場裡,然後有人通知了場裡的領導。等到一切都安頓的差不多了,我才回家。
一天一夜時間,發生了兩件讓人不可琢磨的怪事,我產生了警惕,回家之後,把房門反鎖,又把每扇窗戶關嚴。其實我很困,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只要一閉上眼睛,大頭怪嬰的樣子,還有老李的死狀,就會浮動在眼前。
我感覺到害怕,活了二十多年,從來沒有像這一次一樣,那種害怕,是發自內心深處的,就如同一片看不到的煙霧,無孔不入的順著毛孔鑽進身體。
大頭怪嬰,會在老李死後找上我嗎?會嗎?
一想到這兒,我就感覺這間屋子每一個我看不到的角落裡,都好像藏著什麼東西。我如坐針氈,跳起來在衣櫃後,床下,桌子下來回的檢查。
屋子裡是空的,除了我,什麼都沒有。檢查完一遍,我心裡才算安穩一點兒,但是一躺到床上沒多久,那種不安的感覺又讓我心神不寧,重新爬起來再檢查一遍。三番五次下來,我就感覺自己和神經質了一樣。
就這樣自己折騰自己,一直到晚上十點多鐘,實在是抵擋不住濃濃的困意,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一覺的時間絕對不會太長,大概最多也就是一個多小時時間。當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的時候,恰好是午夜零點。
臥室里是黑的,唯一的光線就是從窗子外透射進來的一縷月光,在我睜開眼睛的同時,就感覺臥室的氣氛,很不對勁。
儘管光線讓我無法看到臥室里每一個視線無法觸及的死角,但我能感覺到,屋子裡除了我,又多了一個人。
又多了一個人……
漆黑又寂靜的臥室里,我甚至連那個突然多出來的「人」的呼吸都聽不到,然而心裡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我的手腳冰涼,被這種恐懼的感覺壓迫的動都不敢動。
他在哪兒?到底躲在哪兒?
我在黑暗中和那個多出來的人默默的對峙,這種沉默中的驚恐足以讓人發瘋。我慢慢伸出手,一下打開床頭的檯燈,柔和的光線唰的把整間臥室全部照亮了。
光線閃起的同時,我的眼睛就在臥室每個角落裡來回的掃視著。牆角,衣櫃,桌下,幾個死角空空蕩蕩,什麼東西都沒有。
我的身體因為強烈的恐懼在輕輕發抖,說不清楚到底為什麼,越是看不到東西,心裡的那種感覺越是不可抑制。我幾乎可以百分之百的確定,這臥室里,肯定多了一個人。
我的眼睛不斷在房間裡遊走,可是依然什麼都看不到,時間在不知不覺的流逝,我就覺得後背的冷汗把衣服都塌濕了。
有的時候,人不一定非要用眼睛去看,才能看到什麼東西,感覺很重要。感覺就像是人的另一雙眼睛,把每個視線觸及不到的死角一覽無遺。
我從床上慢慢的爬下來,動作很輕很輕,光著腳踩在地上,然後蹲下身,強行控制住自己劇烈的心跳還有急促的呼吸,隨後一把就撩起垂落在床邊的床單。
床下是光線照射不到的地方,模糊又朦朧,但是掀起床單的一瞬間,我那種如同眼睛一般的感覺,終於得到了確鑿的印證。
床下的黑暗中,隱約蹲著一個小小的影子,纖細的四肢,碩大的頭,稀疏的毛髮,還有毛髮下面密密麻麻的眼睛……
大頭怪嬰!
我被嚇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兩條腿使勁蹬著地,朝後退縮。一切都和我想像的一樣!老李目睹了大頭怪嬰,結果詭異的上吊了,大頭怪嬰又找上了我!
腦子裡糊裡糊塗的亂成了一鍋粥,我記得回家之後,我把所有的門窗都關死了,大頭怪嬰是怎麼爬進來的,又是怎麼無聲無息的躲到我床下的?我對這些一無所知,而且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再考慮這些。
大頭怪嬰靜悄悄的蹲在床下,皺巴巴的臉龐上,那雙小小的眼睛一動不動的死盯著我。我覺得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嚴重的威脅,飛快的縮到牆邊,順手抓起一個平時用來鍛鍊的啞鈴。我猜測,大頭怪嬰要弄死每一個親眼看見過它的人。被逼到這一步,再怕也沒有用,我大口喘著氣,死死抓住手裡的啞鈴,只要它敢靠近,我會毫不猶豫的用力砸下去。
「黑……竹……村……」大頭怪嬰蹲在床下,耷拉著那顆大的離譜的腦袋,突然就含糊不清的發出幾個音節。
儘管這幾個音節很模糊,但我卻聽的清清楚楚。
黑竹村,它在說黑竹村。
我隨即就想起來,當時大頭怪嬰從焚屍爐里發出的那三個音節。黑竹村,黑竹村,它前後兩次提及這個對我來說很陌生的地名,到底意味著什麼?
我茫然無措,因為我不可能跟它對話,也不知道現在自己是該猛烈的反擊,還是落荒而逃。
就在我難以抉擇的時候,靜靜蹲在床下面的大頭怪嬰手腳並用,費力的抬起那顆碩大的頭,開始從床下朝外爬。我下意識的舉起手裡的啞鈴,身子恨不得縮到後面的牆縫裡。本來,我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只要它威脅到我,我會不顧一切的痛擊它。但是現實跟想像完全就是兩碼事,當大頭怪嬰一步一步從對面爬來的時候,我的手一下就軟了,軟的麵條一樣,甚至連啞鈴都拿捏不住。
我感覺手腳發麻,僵硬的和木頭似的,眼睜睜看著大頭怪嬰拖著一行血跡,從床下一直爬到我面前。柔和的檯燈光照下,它頭髮下面一顆顆眼睛在閃閃發光。它使勁抬起頭,仰視著我。
它鼻子上面的兩隻眼睛像是兩個黑洞,有一種死光,又仿佛有一種異樣的魔性。我的手腳發軟,心臟幾乎要從胸腔里跳出來。我很怕,老李的死狀在眼前浮現,我不想和他一樣,穿著一身鮮紅的衣服弔死在自己的臥室里。
「來……」大頭怪嬰凝視了我很久,搖搖晃晃的從地上站起身,它的雙腿細的和手指一樣,要支撐和身體完全不成比例的腦袋,顯得很吃力。
它就那樣蹣跚學步似的,晃晃悠悠的邁動著腳步,朝臥室外走去。這一刻,我已經被恐懼完全充斥的神經更甚了一層,因為我突然感覺到,我的雙腿在不聽使喚的跟著大頭怪嬰的腳步,走出了臥室。
大頭怪嬰走出臥室,外面已經被我緊鎖的屋門啪嗒一聲打開了,它和一條夜色里的幽靈一般,悄悄的順著門縫走出去。我心裡拚命的提醒自己,可是兩條腿好像不屬於自己,麻木的邁動腳步,跟著大頭怪嬰離開了家。
大頭怪嬰越走越快,在深深的夜色里,我跟著它穿過居民區,走到北環外的荒郊,到了這個時候,腦子裡清楚的意識到肯定有什麼地方不對,但已經無法抗拒。身邊的景物風馳電掣一般的後退著,快到肉眼無法分辨。
不知道這樣飄忽了多久,速度驟然一慢,眼前的月光下,出現了一片竹林。
每一根竹子都是黑的,比墨竹的顏色更深,密密麻麻的竹子讓整片竹林看上去如同一片黑色的海。
這個地方很陌生,我沒有來過,也沒有見過。心裡那種異樣感隨即又開始膨脹,陽城在北方,沒有這樣大片的竹林。
大頭怪嬰依然在走,帶著我穿過竹林,穿過竹林,可以透過月光看到遠近都是一片一片起伏的山,山巒深如海。在竹林和群山之間的山坳里,隱約坐落著一個小村子。
小但是很古老的村落,已經完全破敗了。大頭怪嬰又帶著我走了一段,老村近在眼前。
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頭皮發麻。老村裡的房屋倒塌了一半,看上去應該很久都沒有人居住,但是每一間破落的建筑前,都吊著一個穿著鮮紅衣服的人。
山裡的風在吹動,數都數不清的紅衣弔死鬼隨風左右搖擺。在中國歷代的風俗中,人穿著紅衣服自殺,可以說同樣是一種詭異的禁忌。老李的死已經讓我琢磨不透了,而這個坐落在黑竹林和群山之間的老村,更顯得離奇。
我想要抽身後退,大頭怪嬰把我帶到這個地方來,不可能是善意。站在竹林邊緣的高坡上,居高臨下的俯視著老村,越看越讓人渾身冒涼氣。我覺得自己的雙腿隱約間好像聽使喚了,立即就產生了逃走的念頭。
就在我暗中謀划著逃走的時候,在前面帶路的大頭怪嬰回頭看看我,順著緩坡一路就跑進了老村。山地里的村莊受地形的限制,不規整,建築錯落,地形複雜,大頭怪嬰跑進老村之後就不見了,只剩下那些隨風擺動著的紅衣弔死鬼。
大頭怪嬰跑進老村以後,我倒是平靜了那麼一點兒。說實話,我很想轉身就走,可思來想去,總覺得就這麼走了,似乎不妥。我原以為大頭怪嬰纏上我,我肯定要落得和老李一樣的下場,但它只是把我帶到了這個黑竹林外的老村。
它為什麼要帶我來這兒?它有什麼目的?如果不把事情搞清楚的話,這次逃走,下次大頭怪嬰還是能找到我。我很不願意讓這個東西纏著,這樣考慮,我就在原地開始躊躇。
我想進老村去看看,只不過一望見視線里一個一個懸在木樁上的紅衣弔死鬼,這個想法瞬間就又打消了。
嗡……
一陣聲音沒有任何預兆的從老村某個未知的角落裡迸發出來,這聲音好像一首很久很久之前的古謠,又好像巫師的吟誦。怪聲迴蕩在老村,這時候,我的腿又開始發軟,大頭怪嬰雖然暫時不見了,可是那些吊在木樁上的紅衣弔死鬼,都隨著這陣聲音開始顫動。
我不得不臨時調整自己的計劃,沒時間再冒險進老村一探究竟。我這邊轉身要跑,消失在老村裡的大頭怪嬰頓時閃現在月光下,它站在老村正中央的位置上,抬頭遠遠的朝我這邊望來。
大頭怪嬰身後,是一個隆起的土堆,大概有半人高。怪聲的聲波席捲了老村,不僅那些紅衣弔死鬼在顫動,就連破敗的建築,甚至地面也隨之顫抖著。
半人高的土堆隨著顫動開始崩裂,土堆下面,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拱。大頭怪嬰遠遠的望著我,又回頭看看正在慢慢崩裂的土堆。
我一下子恍然大悟,大頭怪嬰專門把我帶到這個老村來,很可能就是讓我看看那個土堆下面要拱出來的東西!
土堆下面的東西快要拱出來了,這一刻,迴蕩在老村裡那陣轟鳴的怪聲也好像達到了臨界點,風在呼嘯,身後的黑竹林沙沙作響,滿村的紅衣弔死鬼顫動的越來越劇烈,仿佛隨時都會從木樁上復活。
我緊張,卻不肯在這時候逃掉,大頭怪嬰的目的即將浮出水面,我必須要看清楚。
土堆徹底崩裂了,干松的土屑像是泉眼的水一樣,朝四面流動,紛亂的土中,我看見土堆的地面下,慢慢的露出一個巨大的黑乎乎的東西,因為距離的原因,我無法精確的看到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然而,這個黑乎乎的東西剛剛露出一角,我的心裡就產生了一絲抗拒不了的懼意和疑惑。我感覺這個黑乎乎的東西帶著一股不屬於人力的力量。
這是什麼東西?大頭怪嬰為什麼專門帶我來看這個東西?
咔……
在我考慮的期間,那個黑乎乎的東西突然就炸裂了,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隨著炸裂,無數隻眼睛從裡面紛飛而出。
一隻隻眼睛飄在半空,每一隻都閃爍著魔性而且異樣的光,眼睛布滿了老村的上空,像一片閃光的雲,朝我這邊飛快的移動。
望著半空無數隻閃爍的眼睛,那種感覺就好像天塌地陷了,眼睛爆射的光漸漸匯聚成了一個漩渦,像是要把我吞噬進去。
身後是茂密的竹林,我想跑,可是跑不動,密密麻麻的眼睛已經飄到了頭頂,下一秒鐘,我就會被覆蓋淹沒。
「啊!!」
我猛一掙扎,從夢魘中徹底驚醒,翻身坐了起來。我還在自己的臥室,滿頭滿身都是冷汗。
如墨的黑竹林,破敗的老村,滿村懸掛著的弔死鬼,土堆下的黑乎乎的東西……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我長長的喘了口氣,只是個夢而已。
可是轉念回味著噩夢裡的細節,儘管只是一個夢,那夢卻太真實了,真實的好像真的發生過。
從噩夢中驚醒,我再也睡不著了,又一次硬挺到天亮,連續的困頓讓我很疲憊,缺乏睡眠,精神很差。我勉強洗漱了一下,到場裡上班。
老李的死訊已經傳遍了全場,不過,因為我及時把他臨死前身上穿的紅衣服給換掉了,所以這個事情還沒有掀起軒然大波。老李為人厚道,忙碌了一輩子,眼見就要退休了,所有人都覺得惋惜,還有一點訝異。
我是第一個發現老李死去的,場裡幾個領導專門找我詢問了情況。我很矛盾,不知道該不該把真正的實情給說出來。如果實情公布,那麼這件事肯定就會變的複雜。
最後,我隱瞞了下來,我始終有種感覺,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是老李的助手,他一死,我也暫時閒了,在場裡閒呆了一天,幫著給老李預備後事。老李是上弔死的,死相太難看,一般像這種情況,場裡的化妝師就要做點工作,使死者的遺容儘量可以讓家屬們接受。我跟那個小丫頭化妝師很熟,反正也沒事做,就給她幫忙。
忙活了一陣子,化妝師就搞不定了,她參加工作時間不長,經驗不夠。老李的舌頭伸的很長,人一死,面部肌肉就徹底僵硬,怎麼弄都沒法把舌頭完整的塞回嘴裡,而且,他的眼睛閉合不上,我和化妝師束手無策,無奈之下,化妝師去給場裡的老師傅打電話請教。
看著老李,我很難受。在火葬場裡工作,見慣了生死,但那些陌生的死者和一個自己熟悉的人是無法相比的。老李的頭髮快要全白了,厚道了一輩子,孤獨了一輩子,最後死的又如此悽慘,回想著過去他對我的關照,我心裡一直泛酸,眼睛情不自禁的濕潤了。
就在這個時候,我驟然看見,老李圓睜的眼睛好像動了動。那雙已經凝固定格的眼球,詭異的在眼眶裡轉了一下,瞥向了我!
我的頭皮頓時就麻了,差一點失聲大叫起來。我後退了一步,條件反射般的揉揉自己的眼睛,我怕是自己的視線出現了什麼錯覺。
老李的眼球確實在動!
一時間,我又失去了自主控制,失去了判斷,化妝師在門外打電話,對老李的異動一無所知,我眼睜睜看著已經死去的老李如同詐屍一樣的轉動著眼球,腦袋就徹底懵圈了。
老李的眼球轉到我站立的方向,隨後就定住了,從一個死人的眼睛裡,看不到任何帶有情感的目光。他就那樣呆滯冰冷的看著我,半張的嘴巴里隱隱約約的吐出了三個字。
「黑……竹……村……」
這三個字輕的和蚊子哼哼一樣,可是卻清清楚楚的鑽進了我的耳朵。
黑竹村,那個夢魘中長滿了黑色竹子的老村……
「方懷。」
我遲疑訝異的時候,化妝師在門外掛了電話,喊了我一聲。我應聲回過頭,眼神掃過老李的一刻,我看見他的眼球恢復到了原位。
「咱倆弄不好,老師傅說了,一會兒他親自過來處理。」化妝師對我招了招手,說:「這兒的事咱們就不管了,走吧。」
我逃一樣的溜了出來,再也沒有心情管什麼閒事,匆匆忙忙的回了家。
一件事如果只發生了一次,那麼還勉強可以用巧合來解釋,但發生兩次,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我根本不相信會有這樣的巧合。
黑竹村,黑竹村,黑竹村……
連著兩天沒有睡好覺,我的精神很差,而且經歷了這些怪事,整個人都不好了,回家收拾了一下,出門打車跑到市區里,約了兩個平時很少聯繫的朋友,一起吃了頓飯,然後K歌K到深夜。
吃飯唱歌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想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否則滿腦子回想的都是大頭怪嬰,還有夢魘中的老村。
K歌結束,困的要死,打車回到住處,進門一頭倒在床上,不出兩分鐘就睡著了。
睡夢中,我仿佛又朦朧的感覺到,臥室里突然多了一個「人」。我再一次掀開垂落的床單,在床下的黑暗中,看到蹲在地上的大頭怪嬰。它繼續帶著我飄忽一般的在黑夜中行走,走過北環,走過荒郊,走到了那片海洋一般的黑竹林深處。
老村,紅衣弔死鬼,破敗的建築,一個半人高的土堆,土堆下拱出的黑乎乎的東西……
夢做到這裡,我驚醒了。只是一個夢,但驚醒之後,我就感覺雙手雙腳因為強烈的恐懼而變的冰涼。
兩個夢,幾乎是一樣的,就連最細微的細節都沒有差別。那種感覺,仿佛連著兩天看了同一部恐怖電影。
驚醒之後,我又一次失眠。連著兩天做同樣一個噩夢,帶給我的,不僅僅是恐怖,還有深深的疑惑。作為一個智商正常的人,我深信一個道理,所有的事,有果必有因,既然發生了,肯定有它發生的理由和條件。
我開始懷疑,這個噩夢的背後,一定隱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但我猜不透謎底。
我再次睜著眼睛熬到天亮,連續的失眠讓精神狀態差到極點,無精打采的去上班。場裡別的司爐要麼年輕力壯,要麼有自己的助手,我找不到一點事做,在值班室閒坐了一天。老李的遺體還沒有火化,要等他的兒子從外地趕回來之後再說。
不過,我已經沒有勇氣再去看他了。
第三天下班之後,我特意走路回家,連晚飯都沒有吃,在房間裡不斷的跑步,做伏地挺身,我想讓自己的體力透支,讓自己累的連夢都不會做。
但這一切都是徒勞的,在我睡著之後,夢魘又來了……臥室里好像多了一個人,蹲在床下的大頭怪嬰,黑色竹林,竹林後的老村……
那夢境的真實感,絕對可以把正常人逼瘋。
我實在撐不住了,跟場裡請了病假。迫不得已之下,我開始重新正視這件事,把所有的細節全部又回憶歸攏了一遍,我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探究老李到底為什麼上吊自殺,我只想知道一個答案。
我為什麼一直連續做同一個噩夢?
第四天,我沒有逃過噩夢的侵擾,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
說實話,我的神經已經瀕臨崩潰,連續的噩夢,失眠,產生了一個惡性循環,我的精神更差,對噩夢的免疫力降低,每每在噩夢裡,我根本就分辨不出那是個夢,我覺得夢境是真的,我真的被帶到了那個破敗的老村外。
第八天,天剛亮,我就跑到市區里一個大眾浴池,等到洗澡的人多了,我躺在浴池外面的床上睡覺。這個地方很嘈雜,左右都是人,但這樣的環境卻讓我感覺安全。
終於,我安安穩穩的睡了一個白天,到傍晚的時候才離開浴池回家。一個白天的睡眠,紊亂了生物鐘,入夜之後,我沒有一點睡意。
我要的就是這種效果,我寧可一整夜不睡,也絕對不願意再做那個重複了幾天的噩夢。
之後的幾天,我一直過著黑白顛倒的生活。漫長的夜,很難熬,一整夜時間,我能做的就是翻來覆去的看著手機,打開微信,打開QQ。
如果我不說話,房間裡就沒有一點聲音,這種孤獨讓人的欲求變的很低,只要有一個人陪著自己說說話,聊聊天,哪怕聊一些最無聊的話題,也會讓我知足。但是深更半夜,我微信里原本就不多的好友,估計都在睡夢中。
就在我打算放下手機的時候,微信的通訊錄上來了條提示,有人加我。我通過了驗證,順便點開對方的資料看了看。
這個人在微信上的ID叫赫連,頭像和個人資料都是空白的,而且從來沒有發過一個朋友圈。我確定,這個人絕對不是我生活中的同事或者朋友,這是個陌生人。
「你是誰?」我給對方發了條消息。
對方沉默了兩分鐘,回了一條消息:「你不睡覺,是害怕做夢?」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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