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她發現父母統統遇難,展開追查竟揭開隱藏19年的身世之謎
秋天的聲音總是這麼嘈雜,卻不吵人,格外助眠。
這樣的秋天,真該跨上馬背,馳騁一番,長發隨風,悲喜兩忘。轉而去套一隻軟綿綿的小羊,手起刀落,灶紅火旺的翻烤到油脂滴落在火上「滋啦滋啦」響才夠勁兒。
很多年前,很多年後,我都沒有過這樣的秋天。
可是鳳三在19歲之前,每一個秋天都是這樣度過的。我很羨慕。
鳳三是獨生女,在這之前並沒有鳳一、鳳二。鳳爹爹崇尚道家,一手太極老架耍得出神入化。給鳳三起名的時候,鳳爹爹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就叫鳳三吧。
大部分人都覺得,一個水靈靈的女孩子大名就叫「三兒」,有些不雅,聽起來就是個重男輕女的家庭。
可是鳳三自己喜歡。
我也喜歡。
鳳三19歲之後的秋天怎麼了?
秋天還在。
鳳三不在了。
鳳爹爹是個堡主,平日裡喂喂馬,喝喝茶,算算帳,練練拳。
鳳媽媽是個不多言語的小家碧玉,讀過一些書,女紅精細,還做得一手好菜。
就這麼個家,一夜之間,堡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死了。
是的,死了。
家裡的銀財一分不少,馬匹也一個沒跑。
鳳三那天來我家玩,沒回去住。
第二天我陪她回去的時候,只看見一地的屍體。
鳳爹爹死得很奇怪,也很體面。
鳳爹爹的胸腔上有一個黑洞洞的血窟窿,我們進去的時候,血洞已經不再流血,黑紅黑紅的血液染透了整件長衫,綢布黏在身體上起了褶皺,讓人想起鋪滿樹葉的沼澤。他五官扭曲,雙目微睜,一柄斬馬刀立在胸前支住了身體,鳳爹爹就那麼站著,微微頷首。
原來死不瞑目並不是瞪大眼睛……
我抱著鳳三抖成篩子的身體,腦子裡滿滿的問號。
我知道,這裡一定有很多故事,是鳳三不知道的,更是我不知道的,而且以後也很可能仍然不會知道。
那天以後,鳳三瘋了一樣四處詢問鄉民,有誰看見了兇手。
很奇怪,農場周圍方圓五里的房子都是空的,再遠一些的村民似乎也只剩下老弱病殘,青壯年像是一夕之間商量好了似的都投奔他鄉了。就連驛站邊上幾十年不變的茶攤都關了門,只剩下褪了色的旗子隨風翻飛……
鳳三不甘心,她越走越遠,有的時候十幾天才回來一次。
從那以後,鳳三再沒有了秋天。
最後一次,她走了足足六個月,直到前幾天才回來。
又是深秋,樹上掛著三倆枚枯葉,風裡夾雜著破碎的陽光,世界依然吵鬧不堪。
那天,我正在井旁打水,鳳三騎著一匹老馬,長發翻飛,自黃沙後向我奔來,一如兒時她來找我時的樣子,只這一次的她滿面疲憊,死氣沉沉。
鳳三不肯說,這許久,她究竟去了哪裡,也不肯說,她都遇到了什麼人、什麼事。
她只是說,她很想念我。
這一晚,我像以前一樣,在被子裡握著鳳三的手,她的手已經不再像幾年前那樣冷,也不再像幾年前那樣軟。
我也一直沒敢提過鳳爹爹。
只是挑這些日子有趣的事情講給她聽。劉二家的嫂子生了個小女兒,和李平家的二兒子定了娃娃親,將將三十歲的劉二和李平以親家相稱了許久。魏婆子還在堅持做媒婆,小一年,一對也沒說成過。陳家的莉華嫁給了玉門的一家人家,出嫁的時候好不熱鬧……
鳳三就這樣在我家住了下來,她的話越來越少,她的情緒越來越少,她像一朵深秋的玫瑰,迅速地脫水、枯萎。
我帶她去廟裡上香,去郊外放紙鳶,去市集湊熱鬧,去學堂外偷看新來的教書先生。
她總是隨我去,隨我回。
卻再也不是從前的鳳三。
這一日,我留了鳳三在家,一個人去騎馬。我開始懷疑自己這樣熱鬧,是不是錯了。
馬馳率風,天地皆拋。
我在馬背上一路顛簸,不舍停下,直到汗透衣、發凌亂,才不得不勒馬,抬眼間,竟已到了鳳家堡。
這個秋天之前,我經常來,總想尋得些蛛絲馬跡,總想著,也許哪一天,鳳三會從那些舊巷子裡騎著她那匹棗紅色的老馬衝出來,嬉罵著我太慢,甩鞭而去。
這裡還是一樣死氣沉沉,不見人際,那些老人們也搬了走,現而今的鳳家堡再不見當年風光。
老舊的宅子上掛滿了蛛網,連房頂都長出了一人高的野草,當年堆放房後的柴火堆已經朽爛,運氣好的長出了蘑菇,運氣壞的長滿蟲蟻。腳步落下,驚動這裡的鼠蟻,他們從腐爛的木頭和棉絮里鑽出來,盲目亂竄,拖家帶口……
整個鳳家堡仿若籠罩著一層黑氣。
我突然覺得恐懼,鳳三會不會也變成這樣。
我撥馬回頭。
鳳三,我總要救你才是,哪怕是親手殺了你。
「妮兒,你怎麼了?」我娘問我。
我到家的時候,日頭已經西落,我扔下鞭子奔著鳳三的房間跑去,她正在幫我母親裝粟子。
「我……熱了。」我低頭。
「一個妮子,天天在外面瞎跑,你去把雞喂了就不熱了……」我娘數落著,把一簸箕挑剩下的粟子塞進了我手裡。
鳳三隻在我進門的時候抬眼看了看我,便又低頭裝那些粟子,她黑了不少,也瘦了許多。
我有一把沒一把地撒著粟子,幾隻蘆花雞「咯咯」地湧上來。
鳳三端著茶碗坐在屋檐下,一口一口抿著茶,眼睛看著遠方黃沙翻滾的地方,面無表情。
她的心是不是也一樣沒有表情?我的手有些抖,她們似乎也在心疼這樣的鳳三。
秋雨磅礴,臨近沙漠的地方,能下雨實在是天賜的恩義,以前鳳三總會在每一個雨天和我一起騎著馬跑到沙漠裡,去聽雨水敲打在乾燥沙土上的聲音,去看一陣風後便淹沒一切淡然無痕的黃沙。
鳳三早就睡了,她像個老人一樣,太陽一落便翻身睡去。
我勒住馬,深吸了幾口氣,潮濕的空氣裡帶著老舊的味道。
「噠噠噠」一陣馬蹄聲傳來。
我欣喜地回過頭,果真是鳳三。
鳳三看看天,又看看地,看看遠處翻滾的烏雲,又看看更遠處穿透烏雲的月光,猛一揚鞭,那匹棗紅色的老馬仰天嘶鳴,撒腿狂奔。
鳳三站在鳳家堡前足足一刻鐘,不聽不說也不動。我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就像秋夜裡的石像,冰冷、堅硬。
「妮兒,你看。」鳳三的聲音有些抖。
「嗯?」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這是我……家。」鳳三的聲音抖得愈發厲害,厲害到眼淚都跟著滾了出來。
鳳三失去的不是秋天,而是家。
鳳三走過每一寸鳳家堡的土地,天快亮的時候,她又回到了大堂,站在一年前鳳爹爹死去的地方,許久,只聽得見屋外風吹過的聲音。
「妮兒,我爹不是我爹。」鳳三站在那,突然開口。
「嗯?」我很詫異,鳳爹爹對鳳三比她娘對她還要好,鳳爹爹總會在我和鳳三嬉笑一團的時候端著剝好的果盤走過來,滿臉慈愛,會在吃飯的時候,不停地給鳳三和我布菜,會在鳳三去我家住的時候,親自護送。
鳳三扔掉手裡的馬鞭,跪坐在滿是塵土的地上,灰塵被抹開,露出一圈深褐色的印記,是當年鳳爹爹流下的血。
鳳三看著這一圈圈乾涸許久的深褐色痕跡,眼底一片氤氳。
「我去了長安。」鳳三終於開口,我覆住她的手,不溫也不涼,只是有些抖。
鳳三一路打探,但她得不到一點線索,似乎所有知道和不知道真相的人都消失了。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過路的商隊告訴了她「驕奢淫逸閣」,沒有人知道驕奢淫逸閣是何人所有,也沒有人真的見過驕奢淫逸閣。
它就像一個傳說。據說,驕奢淫逸閣里有你想知道的任何消息,有讓你忘卻前世今生的美酒,有替你了卻世間情仇的高手。
鳳三抱著最後一點希望,去了長安。
找到「驕奢淫逸閣」並不難,難的是支付「驕奢淫逸閣」的報酬。
鳳三被要求的報酬並不是錢,而是跳舞。
她學了四個月的舞,然後被送去了一個地方,為一個白袍黑須的男人跳舞。她跳著舞,那人喝著酒,她每踢一次腿,那人就多喝一杯酒,她每下一次腰,那人 就多喝一杯酒,她每脫下一件衣服,那人就多喝一杯酒,等她赤身裸體的時候,那人已經死在了酒桌上,匕首帶出的鮮血噴了鳳三一身,順著她年輕緊實的身體匯聚 一行……
這是鳳三第一次殺人,她似乎並不覺得有多難。
「人的身體是很軟的,一刀下去,其實並沒有太多阻礙,就像穿透一匹布料。」鳳三拿起我的手指戳向自己的胳膊上,微微用力,在她嫩白的胳膊上留下一點紅印。
鳳三說這話的時候,黝黑的眼睛裡竟然閃起一層光亮,許久不曾見到的光亮,恍惚間我以為,她看到的不是死亡,而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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