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敏 |文

我家只有姐妹，因此童年痛苦多多。我那可憐的妹妹能活下來簡直就是一個奇蹟。重男輕女的農村。第一個女孩還好說，如果第二個還是女孩，就會被勸說墮胎。

是個女孩，留著幹嘛！

可是我媽媽捨不得，因此被她的婆婆，也就是我的奶奶，指著臉皮罵，當著所有親戚鄰居的面罵得毫不尊嚴，只因為她懷的是個女孩，還不捨得流產。

我媽媽心地善良，不舍。但在當時，這種善心被罵成傻瓜。你要那麼多女孩幹什麼？

她沒有墮胎，生下了第二個女兒。妹妹出生了，奶奶不管不問，還過來罵。

因為生了一個女孩，我媽媽受盡侮辱，公婆罵罵咧咧，丈夫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生悶氣。沒有人給她做碗湯喝。而且她還要起來給老公做飯，去田裡幹活，照顧豬羊，照顧我，照顧那個不受歡迎的多餘妹妹。

不要以為我爺爺奶奶，爸爸和親戚都很壞，他們是好人，而且還算有文化，並不是愚昧到可怕，只是重男輕女。這樣的觀念想必不少人都有，至今都有。

媽媽願意默默承受這一切，只要能讓她的女兒活下去。

結果計劃生育來了，要罰款。

把女孩遺棄！

奶奶告訴我媽媽，遺棄了這個女孩，不但不被罰款，還可以再生一個兒子，多好的方法呀！

這是一個漂亮妹妹，我不同意。

你算什麼，滾一邊去。爺爺對我說的。他不喜歡女孩，看都不願意看我一眼。好像我是一個滿地打滾的狗。

他們把我那漂亮妹妹抱走，扔了。

我不知道今天的女孩有多矜貴，但我知道當年她們賤如草芥。大家都喜歡兒子，討厭女孩。

妹妹被遺棄，你不知道我媽媽有多失落，她哭著問我妹妹在哪裡，會不會餓，會不會被野狗吃了。我也哭，我怕他們把我也扔了。

我那心軟又膽小的媽媽，竟然又去找妹妹，到處問人，到處尋找。一天後，媽媽抱著妹妹回來了。

把遺棄在馬路邊的妹妹找回來，媽媽好像做了虧心事一樣，拚命幹活來彌補，但還是不受歡迎。我們都不受歡迎，因為我們是女孩。

爸爸教書，媽媽包攬了所有家務和農活，妹妹無人照顧。奶奶忙著帶孫子。不管我們，因為我們是女孩。

可憐的妹妹，沒人管理，整天在地上爬，撿起地上東西就亂吃。後來生病了。發燒到燙手，而且正是半夜下著瓢潑大雨，農村沒有醫院。

奶奶卻不讓爸爸去醫院，「死了正好，這樣就不罰款，還可以再生一個。」

奶奶是個好人，只是天殺的重男輕女思想。

無人理會，妹妹昏迷了過去，膽小的媽媽抱著妹妹，深更半夜冒著閃電雷鳴，冒著傾盆大雨，去找醫生。

我媽媽本是一個擁有整條街店鋪的富家小女兒，一向軟弱，以為有男人為她遮風擋雨，因為沒有兒子，所有的幸福都化為泡影。

逃過墮胎、遺棄、虐死，這三關多麼不容易，有多少女孩沒有闖過這三關。

妹妹活下來，如果我那軟弱的媽媽敢軟弱一次，我就沒有這個妹妹。

人人都不想絕後，我媽媽還是得給他們生個兒子。媽媽又懷孕了。但她不敢不幹活，萬一再生個女兒呢。

有一天我放學回家，媽媽的大肚子小了，旁邊多了一個娃娃。

好漂亮的小娃娃！又是一個美人胚子。但有什麼用，又是個女孩。

這一次，別說老爸，老媽自己都嫌棄自己沒有出息，只會生女孩。她自暴自棄，什麼都摔摔打打，罵自己無能，恨不得撞牆而死。

但她知道，自己死了，就沒人給這個女孩喂奶。根本沒有人理會她和她的女兒們。

只有外公來看看我們。媽媽說不想活了，沒能力生齣兒子，人人看不起，活著什麼意思。

外公是個富翁，氣場強大，我永遠都忘不了他對我媽媽說的話：好好養著你的女兒，等孩子長大了，說不定你比他們有福。

我和妹妹發誓讓外公說的話成真。

外公的話果然成真，我媽媽現在周遊列國，吃遍天下美食，不會網購，但經常簽售包裹，裡面全是女兒孝順的東西。這些不說，起碼她不會擔心孩子找不到另一半。也不用攢錢著急兒媳婦的事情。

媽媽現在享盡孝順和清福。在年輕的時候，卻受盡白眼和侮辱。

任何人罵她，她都不敢出聲。我伯伯家一大群兒子，卻住了兩間小破屋，而我們家沒有男孩，卻住著全村最漂亮的房子。

我們穿的比她家兒子乾淨，比她家兒子聽話，比她家兒子學習好。比她家兒子有禮貌。

這讓好強的伯母很不忿。儘管奶奶把所有錢給了他們，但兒子多花銷大，她怎麼怒力都很窮。但她覺得比我媽厲害，她家兒子多，她經常仗著這些欺負我們。

媽媽卻不敢還嘴。不然她都會帶著兒子打我們。

我所有玩具被搶走，但都不能去要。不然她就會去我們家裡罵，堵著門罵，媽媽關在屋裡不敢出聲。

沒有兒子，打不過人家，只能隱忍。

結果有一次我忍不了，衝出去跟他們打，結果被打的半年不敢走她家門口過。

沒有兒子，就沒有任何權力，任何場合，我爸爸都沒有話語權，人家一句：沒有兒子，你爭什麼？就讓我爸爸無言以對。

沒有兒子，你爭什麼？這句話絕對噎死我老爸。

但我不屑。我經常鼓動媽媽不要覺得自己矮半截，我們姐妹比身邊周圍的任何男孩都優秀，媽媽不必自卑，一切都該大著膽子去爭取。

看見他們對我爸爸不公的時候，我就站出來反對，給他們講理。告訴他們我老爸該有一些權力，卻引來更多的屈辱。 在他們眼裡，沒有兒子，甚至我們全家都不該活。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軟弱的女孩，將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在家裡讀書寫字。但是那些男孩在他們父母的寵護下總是打我和我妹妹，沒有強大的哥哥保護，我必須出手，終於有一次我狠狠揍了一個男孩。

我總以為我是林黛玉那樣的女孩，柔柔弱弱，只會看書寫字。但那些調皮男孩把我逼成了張飛。我扔下童話就去打架。

但那些男孩們只打架不看童話。這麼專一的高手我是打不過的，況且對方人多。

被我打的男孩搬來了兩個親哥哥，四個堂哥哥，一大堆表哥哥來打我。我和妹妹自然不是對手，被打的鼻青臉腫。

回到家也不敢說，卻反倒被你們媽媽找上門來，你們媽媽仗著有大群兒子，坐在我家門前罵，因為沒有兒子，打不過你們，我媽媽忍聲吞氣，受盡窩囊。

隨著我們漸漸長大，爸爸已經想開了，男孩女孩都一樣。他呵護著我們，愛著我們。

我老爸是有名的大才子，能寫會畫，卻不會打架。這一優點卻被野蠻粗俗的人認為懦弱。

我爸爸是個黨員，我小時候愛翻箱倒櫃，看看他藏了什麼寶貝。在塵封的箱底我發現他英姿颯爽的士兵照片，發現他的黨員證，發現他從俄羅斯帶回來的望遠鏡。發現他在部隊立功的獎章。

就這樣一個人，只是沒有兒子，就被同村的一個無賴小偷欺負。

小偷叫什麼名字我已經想不起，只是知道他姓楊，住在我們村子西頭，那盜賊專門偷人家的豬羊。有一天晚上，他就偷到我們家，那時才剛剛天黑，我和幾個鄰居親眼看到。

大家圍在他不讓走，很多人罵他，他卻不敢吱聲。我爸爸也說了他幾句，他就非常囂張的威脅我爸爸。

許多人都罵他，他不敢吱聲，卻只罵我爸爸。威脅讓我們全家不好過。那一刻我恨不得給那個小偷拚命。我爸爸修養高，不屑於辱罵打架。那畜生盜賊卻視為懦弱好欺負。

你不要柿子專揀軟的捏，你小偷就了不起嗎，你是小偷我就怕你嗎，我長大了也可以當小偷的。我把小偷說的一愣一愣的。

最終只能動嘴，卻不能像那些野蠻男孩動手去打，我是一個軟弱的女孩，打不過他。 後來他蹲了三年監獄，出來就報復。在放學的路上攔住我的路，讓我轉告爸爸給他賠禮道歉。

我說我看見你偷了，你就是小偷。蹲監獄活該沒有人冤枉你。他威脅，再說小偷，他就打死我。

讓一個正直的老師跟一個小偷去道歉， 我那可憐的老爸受到多大侮辱。我好後悔，應該告訴那個小偷，再威脅我老爸，就拿刀捅死他。也不要我老爸去道歉。不要一個正直的好人跟一個壞蛋去道歉。

就是這樣的環境下，我們慢慢長大，開始上學。那個闖過三關生死活下來的妹妹，竟然是個天才，還沒有到上學年齡，學到的知識都可以當二年級的老師了。另外一個妹妹也是次次考第一。

日子平淡無奇地過著，一天，媒婆來到我家，說給我們家想到一條好出路，要我們三姐妹其中一個嫁給我們村裡勢力最大的人家，這樣人家都不敢欺負我們了。

要我們留下嫁給這些壞蛋（其實不壞，但少女時代認為他們不是好人），聽聽都恐懼，想想都顫慄。我們三姐妹誰也不願意留在這個以拳頭定輸贏的村子裡。媽媽不偏不向，誰學習最差，考不上大學，誰留下。

兩個妹妹次次考第一，門門功課都滿分。我學習一般，聽了媽媽的打算，我期末就考了全年級第一名。並且穩穩保持著全年級第一名。

我們生於斯，長於斯，不能忍受農村生活。

因為害怕， 我拚命努力。於是距離你們越來越遠。也許其實不太遠，我在深圳最豪華的辦公室里，如今，我掌管著公司在亞太地區的業務。

當看到新聞說到：「未來中國將有4000千萬光棍找不到老婆，十個相親的男孩才有對應的三個女孩，連寡婦都變得搶手。彩禮越來越高，儘管這樣，還是有許多男孩討不到老婆」。

我心裡百感交集。

作者簡介：

王敏：筆名王玫妞，當過短時間的語文老師。現任《喜羊羊與灰太狼》動畫片高級編輯，創意總監。《夢舟少年志》動畫指導，《夢舟》大電影文學顧問。河南太康商會文化顧問，迪士尼動畫繁衍產品授權製作廠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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