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朝| 歡迎個人分享轉發，媒體禁止轉載！

十月一放假了，公司給了七天假期，我帶著老婆和兩歲大的兒子開著三十幾萬的車回了老家。

家裡的大門鎖著，鄰居的大嬸用家鄉特有的彆扭口音說「你老娘下地去啦！有些山地的苞米得收成了！自個兒去滴！你老爹上東頭村小商店扒眼兒去了！(在我老家那裡，站在一旁圍觀打麻將被稱作「扒眼」)你還是去老梁山地裡接接你老娘吧！我看她最近身子不大合適！」

是的，從我小時候記事時起，我老爹就是個好吃懶惰還很膽小懦弱的男人，用鄉親們的土話說，就是頂不上個爺們，也就半個娘們了！為此，我老娘沒少受人欺凌侮辱！老爹從來不下地幹活，也從不出門打工賺錢，只會在村頭的歇涼大樹下和一群半大孩子吹牛，其實沒有一句是靠一丁點譜的話！還有很多時候家長里短的話惹了人，人家就會找上門叫囂質問。每當這樣的時候，老爹就躲在炕裡嚇得一動不動，大氣兒都不敢出，總是母親低三下四的給來人說好話，有些潑辣的女人甚至會推搡老娘單薄的身體…

記得我十七歲那年讀了高中，學費都比初中貴上了很多，妹妹也讀了初中。家裡只有老娘侍弄幾畝薄田收穫的糧食可以換些錢來，也已經欠了很多外債。

人家都說，人要是窮了，親戚都沒有！是的，我媽有五個姐妹，我爸有四個兄弟，可那時我家逢年過節冷清的就像住在深山老林裡的獵戶，父老鄉親也都離我們家人遠遠的，直到三年前我賺了些錢，給家裡的破舊老屋子翻新成了大瓦房，父母的衣著用度質量也都大有提升，這才一下子多了好多七大姑八大姨的親友，居多都是我沒見過的人。人就是這樣，「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我對這句話算是有了深刻的體會。

我把車停在家門口，沒有去找父親，老婆和小兒子都呆在了車裡，我獨自走進了家門對面的那一片偏黃色的茫茫莊稼地裡，沿著蜿蜒的小徑直向老梁走去，我穿的短袖，一路上胳膊被莊稼葉子劃得不像樣，疼的心酸，為我年邁的老娘心酸，春種秋收夏拔草，冬天還要獨自上山砍柴，一年四季她要忍受多少不為人知的痛苦。

我悶著頭，眼睛微紅，等我看到老娘瘦小的身軀曳曳巴巴的推著小推車弓著身子一步步向前拱著，喉嚨突然梗塞了，難受的喊不出一聲媽來！到是老娘，咧著乾裂的唇沖我笑了「怎麼不在家等著！來這破地方乾啥！瞅你這胳膊劃得都不像樣了！橫一條豎一槓的！」我強忍著衝上去抱一抱瘦弱的老娘的衝動，也笑著說「沒事，我就想感受感受大自然！沒啥！「」還沒啥呢！這要是趕你回公司的時候讓同事啥的看見了，還不得怎麼想你看你呢！多不好啊！掉身價！「老娘斥責的說著。我終於忍不住梗著嗓子說了句「媽，跟我去城裡住吧！」老娘看了看我，使勁呼了口氣，眼睛看向遠方「媽不去！媽老了，土生土長的山裡人，幹啥都土！村裡人都會笑話咱，去了城裡給你丟臉！媽不去，阻你仕途的事媽寧願死都不去！」

儘管她沒有直說，我也知道，那是老娘一輩子的心劫：我初三的時候，學校要上晚課，家裡沒錢交補課費，老娘又怕我耽誤念課。老爹一輩子無能，那時也不例外，他的觀念就是沒錢就不念，他整不來錢也藉不來錢。我和妹妹的學費一直都是老娘自己東挪西借的湊上，時間久了，沒人再敢借錢給我老娘。這筆額外的補習費於老娘而言是個天文數字。

高二那年夏天，我放假回家，三叔正在我家廚房揪著老娘的頭髮狠命的打我老娘，一邊打一邊罵「我讓你個賤人水性楊花！看我二哥好欺負是吧？！我打死 你！」而老爹就那樣看著母親挨打，就好像那不是他的老婆，與他無關。妹妹被關在院子裡哇哇大哭著，我從妹妹這里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瘋狂的踹著外屋門，踹開後我衝進去一把甩開了三叔，看到母親滿臉青紫，胳膊腿到處是傷，我努力的抑制著 臉上的猙獰，咆哮著「我媽再有錯也輪不到你來打！我敬你是長輩，今天不替我媽打你！以後別在我家出現！滾！！」隨後妹妹飛快跑進來關上了屋門，抱著老娘哭，老娘精神恍惚的叨嘮著「媽給你們丟人了！媽這就走，走遠點！你們好好上學，沒錢找媽去，一定好好上學！…「那天下午，老娘就像交代後事一樣嘮叨個沒完。我氣憤的斜愣了老爹很久，恨不得衝上去抽他兩巴掌！如果不是因為他，老娘怎會如此忍氣吞聲委曲求全的過日子！

就是因為老爹說話惹了馬家老頭好多次，人家看老爹不順眼，要找人收拾殘他！老娘得知此事時老爹還什麼也不知道的在外面吹牛。老娘去給馬家老頭說好話，希望他放過老爹，結果是馬家老頭要求老娘跟他做「地下情人兒」，還說會給老娘錢的。老娘最初堅決不同意，但半天過去了，馬家老頭態度堅決，威逼利誘，老娘左思右想，她想到過會有被發現的一天，但那時我正需要補習費，老爹的情況也不容樂觀，她決定犧牲自己，咬著牙答應了。就這樣延續了兩年多。

這件事對老娘的影響很深重，村裡的人也都把這事當成了笑柄來談。從那以後再沒見過老娘出門抬起過頭走路，在她內心深處，她是骯髒的，被人們所唾棄的，會給一雙兒女丟臉…

儘管如今她的兒女都已經出人頭地，依舊解不開她心裡的結！那天晚上，我坐在炕上和老娘商量，讓老爹他倆去城裡住，該享清福了。老娘依舊不同意，還是那個理由，但是老爹罵罵咧咧的非要去城裡！我看了老爹很久，壓住火氣沒說什麼！我內心是憤恨的，他存在的作用一直都只是給老娘完成無窮無盡的麻煩！那晚我和老婆兒子住在西屋裡，我回屋後，老爹打了老娘，我衝過去拉開，訓斥了老爹幾句！大家都不歡而睡。

我至今也不能接受，當又一個黎明到來的時候，老娘就那樣毫無生機的躺在炕上一動不動。

老娘把她的一生都奉獻給了這個家，奉獻給了她的兒女，臨死前卻還沒見過兒子的新家；她一生低三下四從沒一點脾氣，臨死前還被丈夫毆打…

老娘出殯的那天，我流了很多眼淚，但是一聲沒哭！鄉里人說，我和老爹一樣是個不孝子，沒死的時候不接老娘去城裡享福，死了也不哭哭喪！我沒有辯解，也沒有讓我老婆和人為此爭辯，何必呢！老娘這一生都不喜歡辯解，默默無聞，不管做什麼，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我只委屈這一次，沒什麼可在乎的。老爹依舊那樣沒事人的樣子和人在屋裡吹牛抽菸喝酒！好像死的不是他老婆！可能他從來沒有在乎過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包括我--他的兒子…

我沒有帶老爹回城裡，隨他怎麼吵鬧，我的一切都是我可憐薄命的老娘給的。欠他的，只有生育之恩，我每個月都給他三千塊錢生活費，在農村，那是富豪了！從那以後，我帶走老娘的骨灰從未回過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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