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段小白 | 禁止轉載
原標題：人生自是有情痴
1
大齡剩女江琳琳要結婚啦！
一時之間，人們奔走相告、額手稱慶，為著2016年斑竹巷新年裡的頭一樁大喜事。
琳琳媽媽髮髻挽得高高，用定型啫喱抹得一絲不亂，蹬一雙大紅短靴，理了理大紅棉襖，嘚嘚兒地從巷子口走過來，天空藍得透著亮，空氣甜得透著蜜，冬日裡難得一見的陽光也討好地蹭過來。
三十四歲的江琳琳，即將嫁人啦。
事情還得從一個月之前說起。
江琳琳的小姐妹林千千從單位里發掘了一個名校畢業的未婚男青年，做法務的，剛報到，叫彭浩，三十八歲。估計也是家裡催得緊，看了照片，就忙不迭地要求安排見面。
作為沒嫁人的老姑娘江琳琳，以前可以約著一起度假的小夥伴們都過起了拖家帶口的日子，春節好像只能回到父母家中。一想到斑竹巷左鄰右舍意義不明的哂笑，江琳琳就深深地覺得自己是罪人，讓媽媽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資，也帶累了琳琳的耳朵，每近春節，就遭受高頻率炮轟：
「琳琳啊，上次相親的工程師接觸得怎麼樣了啊，差不多就帶回來，爸媽給你瞧瞧……」
「琳琳，你是不是有什麼毛病啊，你小姨的同學是婦科專家，媽帶你去看。」
「江琳琳，今年春節你要再不帶個男朋友回來，別進家門，你媽這張老臉都沒處放了！」
一個月後，江琳琳和彭浩坐在了西餐廳的沙發里，林千千巧舌如簧，把雙方的基本情況吹得天花亂墜後，站起身，拍拍手：「媒人就送到這了，我這就走了。你倆聊聊，年紀都不小了，興趣愛好了解得差不多了，就可以試一試那個生活是不是和諧，都是成年人，都懂的，哈哈哈哈，啊……」最後那個「啊」，林千千故意把音量拔高，眼風掃過兩個已然被雷得外焦里嫩的「可憐」人，花枝亂顫地走了。
興許是受了媒人大膽潑辣作風的影響，興許是倆人確實年紀都不小了，江琳琳和彭浩去掉細枝末節直奔「結婚主題」，發展得異常迅速，見面當天就確定了戀愛關係。一周以後，江琳琳搬進了彭浩的公寓。
其實，江琳琳也不想這麼著急，但是，誰讓春節快到了呢，誰讓彭浩總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呢，誰讓那杯紅酒那麼醉人呢……
然而，這樣羞於啟齒的事情，對於只談過一次沒有結果的戀愛的江琳琳來說，真的扛不住了。
在彭浩出差的半夜2點，琳琳撥通了千千的電話：「你說的事……我們……試了……他還是……他是個……處男……」江琳琳說完這句話，覺得全身的力氣都用光了，不只是手心，連腦門都爬滿了汗水。
「擦？！」顯然，小夥伴林千千也被這消息驚呆了。
「那……處男好啊，說明人家對這事認真啊，多難得啊，還給你存著這處男身。」震驚過後，林千千迅速作出反應，生怕自己一猶豫，江琳琳就打退堂鼓了。
「可是……我也是啊……都沒什麼經驗……要不，還是分手算了。」江琳琳聲音逐漸低下去低下去，到最後大概也就蚊子哼哼的音量。
江琳琳這會兒也沒怎麼理清楚自己的思路。彭浩哪兒哪兒都好，屬於顏值高、智商高、收入高的「三高」人群，對自己也殷勤體貼，很多時候，琳琳都覺得彭浩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初經人事那晚，最開始的意亂情迷，嗯，以及尷尬（怎麼能不尷尬，這個處女處男要在小學生里找的年代，居然還湊齊了一對）以後，彭浩特別認真地跪坐在江琳琳面前，說：「琳琳，我們結婚吧，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彭浩的眼神清亮得晃嚇了江琳琳的眼，小心臟「突突」地狂跳幾下，像是多年前，跟霍臻碰撞出火花的瞬間。
2
十五年前，大一新生江琳琳嬌小纖瘦，清秀動人，永遠的白T藍牛仔紅板鞋，脊背永遠挺得直直的，卻沒有傲嬌的意思。齊劉海下的一雙大眼睛，像是能看進你心裡。這樣的女生，確實不錯。這是霍臻觀察一個月後，對江琳琳的評價。
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以及送傘還傘的橋段，江琳琳變成了霍臻的女朋友。
江琳琳每每回憶起那一年，都覺得美好得那麼不真實。霍臻是公認的模範男朋友，把江琳琳像公主一樣供著，像女兒一樣伺候著，早上熱騰騰的豆漿油條，中午食堂小炒，晚上偶爾去校外餐廳覓食。生日節日有鮮花有驚喜，從來不重樣。每晚9點前，和江琳琳在宿舍樓下擁抱告別。
一年的朝夕相伴，對於情竇初開的琳琳來說，像是做夢，那麼好看的男生怎麼就會喜歡了平凡的自己呢。從最初不敢相信到患得患失，再到後來的安心踏實，說霍臻是琳琳的氧氣也絲毫不誇張。琳琳也在霍臻的呵護下，迎來了二十二歲生日。
那天，霍臻包下了學校附近的咖啡廳，粉色心形氣球和同色蠟燭，裝飾得童話天地一般，把蒙著眼睛的琳琳小心地引到咖啡廳正中間的位置。
琳琳睜開眼的一剎那，觸目所及的，就是霍臻那雙眼睛，明亮、純凈，琳琳的心就這樣「突突」地狂跳起來，不受控制地，眼淚也掉了下來。
霍臻用紙巾小心地吸掉琳琳面頰上的淚水，蜻蜓點水一樣，親了琳琳的額頭。
琳琳額頭麻酥酥的，睫毛微微地顫動，緊緊地屏住呼吸，像是期待著什麼。琳琳想，這是我的白馬王子吧，我們會一直一直幸福下去。
霍臻只是牽著琳琳的手，為她拉開椅子，安頓她坐下……
晚上9點，像是灰姑娘的魔法即將到點一樣，霍臻和江琳琳在宿舍樓下吻別，霍臻說：「要照顧好自己，再見。」
這一再見，就再也沒見。
生日第二天，琳琳像往常一樣在宿舍等霍臻的愛心早餐。最開始琳琳沒特別在意，以為臨時有事耽誤了，到午餐的點了，還沒有來。琳琳坐不住了，打手機，關機，去宿舍找，室友同學也說不知道，問學校，領導老師更是不知情，好像一夜之間，霍臻憑空消失了。
會不會出了什麼意外，還是我做錯了什麼，他要懲罰我，或者他家人出了什麼事，過一段時間他會回來的……
琳琳無心學業，什麼都不管，生活里只剩下一件事：尋找霍臻。學校範圍內，霍臻的同學已經找了好多遍。琳琳列印出霍臻的照片去車站、碼頭、機場，商場、寫字樓、娛樂場所……
琳琳常會被同一個噩夢嚇醒，霍臻渾身是血，哀告著：救我，救我……
霍臻在等著我救他，他親口告訴我的，你們讓我去找他啊……終於，在一次尋找未果後，江琳琳暈倒在了大街上。從醫院醒來，琳琳一咬牙，拔掉輸液管又想出去，被聞訊趕來的琳琳父母攔了回去。
琳琳爸爸抱著消瘦得皮包骨頭的女兒，老淚縱橫，吼道：「江琳琳，你不要命了，我和你媽媽怎麼辦！」
江琳琳頹然地倒下，眼淚不斷地掉落，琳琳想，這一輩子的淚都流完了吧。
Love is over 請你不要再提起
逝去的愛已逝去 誰也不必再追憶
Love is over 請你不要再說明
過去就象流雲 隨風飄去無蹤影
Love is over 雖然也曾嘆息
雖然也曾悲泣 如今都已成過去
Love is over 時光匆匆如流水
流水撫平我心靈 創傷早已無痕跡
雖然過去你曾對我 表示過真情意
也曾對你許下諾言 今生我永不渝
為何 你一去無音訊 撕碎我的心
……
歐陽菲菲的嗓音中性磁性而且渾厚，深情演繹之下，字字千鈞，琳琳整夜整夜地聽這首歌，每一個音符都深深地滲進了她的血液。
從醫院出來，琳琳再也不找霍臻不提霍臻。
大學畢業前，琳琳在宿舍樓下霍臻經常等她的那棵梧桐下，把生日那天藏起的半截粉色蠟燭埋在樹根下。
3
相親過的人，沒有一百，半百是妥妥的。看上琳琳的，琳琳不敢接招；沒看上琳琳的，琳琳深感慶幸。琳琳害怕，下一個愛上的男人，又會像霍臻一樣消失，又或者，是在等他，等他回來，告訴自己：我只是出了趟遠門。
可是這一次，琳琳動心了。不可以的！所以，必須和彭浩分手！然而，現在而今眼目下，真要找個分手理由，只能是倆人都是雛兒，所以很有可能夫妻生活不協調，這可是影響婚姻幸福的重要因素。嗯，就是這樣！
林千千哪知道她腦瓜里的山路十八彎，「江琳琳，你不會是還在想著那禍害吧！」
林千千當然知道霍臻，為了這人，江琳琳消沉至今。十幾年過去了，江琳琳還像是被下了蠱。好不容易出現個品貌年齡相當的彭浩，又這麼快把人上了，竟然還嫌棄別人是處男要分手！
「你要敢分手，咱倆絕交！」林千千胸口一團惡氣「噌噌噌」地往上竄，恨不能把霍臻人肉出來，啖其肉，寢其皮，再留條命，做人彘。
江琳琳捧著電話，聽著電話被掛斷的忙音，泣不成聲。那些被自己深深埋在心裡的過往，就這樣，輕易地被撕扯開，血淋淋地擺出來，祭奠自己逝去的青春，和逝去的愛。
江琳琳想好了，彭浩明天出差回來，陪他用完晚餐，就分手。但一想到即將到來的斑竹巷的春節，她又覺得可以再試試，萬一彭浩是個靠譜的男人呢，他還是自己的第一個……男人呢。
他的胸膛那麼溫暖，嘴唇那麼滾燙，每次完事後，他都先清理好，再幫我清理，捨不得我辛苦。千千不常說她先生每次都是蹺著二郎腿等著千千服侍的嗎，哎呀，羞死了羞死了……胸中又滿滿的都是勇氣。
這樣的夜晚，只能是輾轉反側。江琳琳烙了一夜的二面黃，第一道晨曦才拖拖沓沓地降臨窗外。
呵，這樣的天氣真適合外出郊遊。自駕去臨近的古鎮或是公園，走走看看，拍拍照片，彭浩的攝影技術一流，肯定能把自己拍得美美的。
又是彭浩！江琳琳對著鏡子裡那張仍然年輕的臉，做起了嘟嘟嘴。
「叮咚叮咚……」
哎呀呀，彭浩回來啦！怎麼辦怎麼辦？分還是不分呢？他應該是明天回來啊。不管了不管了，這麼早回來肯定累壞了，先開門吧。
「這麼早……」江琳琳一邊抑制不住地喜洋洋地開門一邊故作矜持地碎碎念。
門外站了一人，一個男人，一個燒成灰也認得出的……霍臻……
他看起來，吃驚的程度不亞於江琳琳，震驚、憤怒、挫敗、絕望、酸楚，幾種情緒輪番碾壓，就那麼一瞬間，像老了十歲。
「是你，」霍臻開口了，對著江琳琳，沒有一絲愧疚，像是意料之中，又像是不敢相信，「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你去哪兒了？」江琳琳把著門口，喃喃的，只說出了這一句。這一句話，隔著十一年，終於問出了口。
「與你無關。我找彭浩。」霍臻的視線越過江琳琳，自顧自地拂開她把著門的手，走進房間。
就這麼輕飄飄的一句「與你無關」？一年的陪伴，不告而別，十一年的分別，竟然只是與我無關。江琳琳覺得，自己真是個笑話，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瘦了，憔悴了，不過，仍然是那個漂亮得過分的男人，「他出差了。」
霍臻抓起客廳最顯眼處彭浩和江琳琳的合照，如遭雷擊，緩慢地轉身，眼神可怕得像要殺人：「你們還是在一起了？」
「是的，你認識彭浩？」琳琳終於回過神，發現了有些不對勁，但一時又說不上來。
「我當然認識，比你早那麼多年認識他，可那又怎樣？」霍臻看起來很痛苦，身體一軟，靠在沙發邊，死命地盯著手裡攥著的相框：兩張甜蜜的笑臉，背景的天空藍得刺眼。
江琳琳條件反射地想伸手去扶他，像從前那樣，可是，又覺得有什麼不一樣了。
「江琳琳，你有什麼好？不就是個小女人嗎？那麼輕易地就被我追到手！你憑什麼能霸占他？！」霍臻猛地站起來，把江琳琳逼到客廳角落，雙手卡住她的喉嚨，沒頭沒腦地搖晃。
江琳琳不能呼吸，霍臻的嘶吼、憤怒和絕望逐漸地淡去。這個男人消失了十一年，一出現卻是要我的命……彭浩回來看見我，會不會七竅流血皮膚紫脹舌頭伸得長長，弔死鬼真難看啊……我想我是喜歡上你了……
5
「霍臻，你放開她！」
江琳琳感覺自己又能呼吸了，有一個溫暖的懷抱在給她力量。
「琳琳 琳琳，江琳琳……」哦，是彭浩的聲音，我安全了吧。
「咳咳……」一陣急促的咳嗽以後，江琳琳睜開了眼睛。
「琳琳，我回來了，我回來了。」彭浩把江琳琳緊緊擁在懷裡，第二次失而復得，他再也不想第三次品嘗這種痛苦。
「霍臻，你還是找來了。既然來了，今天琳琳也在，我們的事情必須有個了斷。」彭浩把江琳琳護在身邊，轉身對著霍臻。
這是一個漫長的故事，彭浩的記憶碎片快速拼湊，那個漂亮的男孩兒，那個幫他打架的男孩兒，那個倔強地要考同一所學校的男孩兒，那個為他送早餐的男孩兒，那個在他生病時熬夜守護的男孩兒，那個只知道付出從不索取回報的男孩兒……
霍臻從十五歲起就愛上了大他三歲的彭浩，以好朋友的身份守著他，不准他戀愛不准他交女朋友，彭浩一直忙著學業也沒把這當回事，直到那年遇到了江琳琳。霍臻知道彭浩這次是來真的，假裝自己愛上江琳琳。彭浩心碎神傷，考了外地的研究生，霍臻放棄學業追了過去。
彭浩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霍臻愛的是自己，這一愛就是二十年。
對霍臻，彭浩是當好兄弟待的，男人之間，有的話，不好說，重了怕傷人，輕了沒作用，無奈之下，只好放棄了S城如日中天的事業，來C城重起爐灶。他以為兩千多公里的距離和足夠長的時間，霍臻會忘記他，找到愛他的他。
所以當林千千把江琳琳的照片給他看的時候，他是那麼的感謝老天爺，把琳琳還給了他。
「這些年，你對我的好，我都記在心裡。」
「我愛琳琳，隔了這麼多年再見，我還是愛她。」
「她是我要守候一生的女人，你是我一輩子的好兄弟，你能明白嗎？」
「不！我不明白！沒有你，我該怎麼辦？」此刻的霍臻宛如一席破敗的棉絮，仿佛伸手一碰就會灰飛湮滅，迷路的孩子般，楚楚可憐。
「你不會失去我，如果你願意，我仍然是你的兄長。」彭浩拍拍霍臻的肩膀，鼓勵地，「別那麼執著，我從來都只喜歡女人，這個是沒辦法改變的。你會遇到愛你的人的，相信我。」
「我不相信，不相信！」霍臻站起身，環視這個房間，滿滿的全是彭浩和江琳琳的氣息，竟沒有他的容身之處。彭浩防備的眼神，呵護著那女人的樣子，都在訴說著他的失去，不，他何曾得到過啊。
「你好……」霍臻聽到自己的心碎裂的聲音，轉身，離開，留給房間裡的人蕭瑟的背影。
「彭浩，你快跟去，千萬別出什麼事，快去！」江琳琳用力地把彭浩往門外推，那個血淋淋的噩夢不要變成現實，不管怎樣，他是她愛過的人，她希望他能好好的。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
……
華燈初上的時候，彭浩回到公寓，打開門，江琳琳窩在沙發里，安靜得就像十五年前，第一次見到的時候那樣。小鹿般的眼睛、怯生生的眼神，只一眼，彭浩就栽了進去。就一眼，卻害得琳琳這麼苦。
彭浩有一瞬間的恍惚，短暫的猶豫後，把琳琳擁在懷裡。
琳琳能感受到他「撲通撲通」跳動的心，琳琳能感受到那顆心此刻在為自己而跳動，那麼真切，那麼溫暖，那麼，觸手可及。
彭浩的吻，輕輕地落下來，眼睛、鼻尖、臉頰，最後停留在薔薇般的嘴唇上，忘情地吮吸，像一個世紀那麼長……
江琳琳熱情地回應，唇齒相交，青澀卻纏綿，愛情真美妙。
「彭浩，春節跟我回家，好嗎？」琳琳抱住彭浩，頭靠上去，登時，一顆飄搖多年的心就此落了聽。
「愛而不得，霍臻也蠻苦，希望他能幸福。」彭浩用一個綿長又溫柔的吻表示了回應。
大年二十九，普天同慶，滿大街的張燈結彩，濃濃的年味鋪天蓋地。
這一夜，斑竹巷琳琳家的燈明晃晃亮如白晝。琳琳媽媽一身寶藍色對襟棉襖，同色矮跟皮鞋，端莊大氣。琳琳外婆一身紅彤彤的棉襖，拉著准外孫女婿的手就捨不得放。
外婆說，浩兒啊，琳琳交給你，我和她外公就放心了。
彭浩和外婆咬耳朵，第一眼見到琳琳我就喜歡上她了，她的眼睛真好看。
編者註：本文是「新春盛宴」故事徵文大賞#再重逢#主題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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