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文組辦公室的窗戶旁邊擱了一盆彩色的仙人球。

紅，綠，藍，黃。

肖琪數了數仙人球的顏色，不知道是哪個奸商想出來的法子，把好好的綠植染成亂七八糟的顏色，俗氣。仙人球旁邊的暗紅色書桌上堆著幾摞作業本，一本參考書攤在桌子正中央，上面壓著一雙布滿溝壑的大手，大手的主人動了動嘴皮子，盯住肖琪。

「肖琪啊，下個月合唱比賽的領唱，老師們商量了一下，可能還是趙琳琳來當比較合適」，肖琪站在桌子對面，不作聲。

「咳」，大手的主人潤了潤乾燥的嗓子，「當然不是你不好，你看這次比賽關係著咱們班級的年終評分，老師也是為班級排名著想。趙琳琳個子高一點，是吧，聲音條件呢也比較好。」

「鄭老師，我知道了。」肖琪深呼吸一口氣，露出笑容。

「老師是怕你覺得不公平，在老師心裡你們都是好孩子，我對你們每個人都是一樣的，你能理解就好啊，老師也相信你能夠理解」，鄭老師把一摞作業遞給肖琪，欣慰地說，「快回去上自習吧，順便把作業本發下去。」

十六歲的趙琳琳像雨後的春筍，在一中沉寂了整整一年，終於在高二這個檔口，迅猛地生長起來，因為瘦弱而顯得深邃的眼窩襯得眼睛出奇的大，鼻樑挺得高高的，嘴唇又小巧，兩片薄薄的嘴唇緊緊地抿在一起，看起來又是羞澀又是不安，個子不高，但是四肢修長，頭髮長到腰間，束成馬尾高高地垂在筆直的背上。

亭亭玉立。

肖琪只能想到這個詞，亭亭玉立的趙琳琳往班裡一站，全班的男生都騷動起來。白皙的小臉在男生的起鬨聲里變成粉撲撲的紅色，小聲的斥責不痛不癢地打在男生們的耳朵里，簡直像調情。

她怎麼那麼可愛？肖琪極不甘願但也不得不承認趙琳琳的美。

高一的時候，肖琪沒看出來趙琳琳的潛質，當然班上的同學都和肖琪一樣，這個女孩子太普通了，從長相到成績，毫無出彩之處，那會兒趙琳琳就像一顆蒙了塵的珍珠，寂靜地蟄伏著。

趙琳琳的家境是不太好的，這一點肖琪看得出來。她幾乎沒有新衣服，舊衣服都洗出了褶皺，趙琳琳還是一遍又一遍地穿，裹著瘦長的身體，面色總是蒼白。

有一天趙琳琳整個人趴在桌子上，肖琪看到她的臉的時候，忍不住驚呼，「琳琳，你中午沒吃飯嗎？」趙琳琳的臉比平時白出兩個度，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她扯著嘴角虛弱地笑，一看就是餓過了頭。

「你別動，我去給你買點吃的。」

肖琪用滿滿一大袋零食收穫了趙琳琳的友誼，吃飽了的趙琳琳不停地跟她道謝，說等她下個月的生活費到帳了就還給她。肖琪擺擺手，說不用，就當她請客了。肖琪是真的不在乎這點錢，她的爸爸媽媽都在機關里工作，家境優渥，從小就被當成公主養的肖琪，也的確像個公主，眉眼間都是飛揚的青春氣息，性格活潑，成績優異，老師喜歡她，同學也願意和她相處。男生們都爭著要當她的騎士，肖琪的王子卻只有一個何奕。青梅竹馬，門當戶對，肖琪早早地就把少女情懷寄托在了何奕身上。

回教室的路上，肖琪在心裡把自己和趙琳琳細細地作了對比。

趙琳琳比她瘦，但是沒她個子高。

趙琳琳眼睛比較大，她的五官比例更好。

趙琳琳聲音好聽，她從小學跳舞和鋼琴。

……

這麼一比，肖琪更鬱悶了，怎麼看都是兩個各有長處的女生，為什麼趙琳琳就能搶了她的風頭呢？先是當上了班幹部，又不知道怎麼的，英語成績提高了一大截，迅速成為英語老師的寵兒，更過分的是，趙琳琳不知道吃了什麼仙丹，硬生生從醜小鴨長成了白天鵝，本來喜歡肖琪的男生，都把公主丟在了一邊，跑去呵護灰姑娘了。

當然，肖琪的心眼還沒有那麼小，她不會因為被搶了風頭就對趙琳琳有什麼偏見，而且，肖琪壓根兒沒有把趙琳琳當做自己的對手，的確，一個半路出家的灰姑娘，一個好生好養的公主，毫無可比性。

直到趙琳琳的名字開始出現在何奕的嘴裡，肖琪才察覺到了危機。那個幾乎沒有女生朋友的何奕，竟然開始注意到了趙琳琳。體育課學投籃，何奕和肖琪坐在跑道外面的草坪上聊天，何奕朝籃球場上的趙琳琳努努嘴，「以前沒發現趙琳琳這麼好看啊。」肖琪屏住呼吸，她一會兒看趙琳琳，一會兒看何奕。從懂事開始，肖琪就認定了何奕，這麼多年，他們相處得也很融洽，如果沒有意外，高考一結束，他們就能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現在這個順理成章的故事裡，開始出現不那麼和諧的因子了。

肖琪攥緊校服袖子。

「怎麼，喜歡上人家啦？」

「沒有！瞎說什麼。」

肖琪把手從袖口伸出來，用手肘打何奕的胳膊，「跟你開玩笑的，別當真嘛。」

她咽了咽唾沫，想說點什麼又壓了下去。

你知道趙琳琳家裡有多窮嗎，她今年才用上了二手手機，是，她現在變好看了，一有男生獻殷勤就忘了自己是誰了，她和你不合適，何奕。

這些話，肖琪差點脫口而出，但是她忍住了，她知道何奕不會喜歡嘴這麼毒的女孩子，她要保持涵養，維護自己在何奕心裡善良可愛的形象。

所以她沒有跟何奕八卦趙琳琳，她也相信自己的魅力是足夠的，她和何奕之間這麼多年的感情，不是隨隨便便的路人甲就能打破的。

肖琪回到教室，一言不發地發完了作業本，坐回趙琳琳身邊的時候，她是很鬱悶的，她不想把鄭老師的決定告訴趙琳琳，她的嗓子像被魚刺卡住一樣，難受極了。趙琳琳沒有注意到肖琪的反常，她輕輕地笑，眼睛一刻也捨不得從手機螢幕上移開。過了一會兒又皺起了眉頭，關了手機趴在桌子上，用手枕著頭，唉聲嘆氣。

「怎麼了你？」肖琪也趴到桌子上，臉對著趙琳琳。

趙琳琳把頭湊到肖琪耳邊，「肖琪，陽洋讓我去找他。」

陽洋是趙琳琳在一個論壇里認識的男生，和他聊了幾天，趙琳琳就淪陷了。肖琪看過他的照片，覺得長得也不帥啊，她問趙琳琳，「這個陽洋，是雲南人吧？」

「不是啊。」趙琳琳一臉詫異。

「我還以為他給你下蠱了呢。」

趙琳琳噗嗤笑出了聲，「肖琪你想什麼呢，你不知道，他好溫柔。」說完又露出花痴一樣的笑。

十六七的少女是很容易陷入愛河的，情竇初開遇上溫柔多情，天雷勾了地火，烈火燒了乾柴，趙琳琳在最美麗的時候，遇上了她的愛情。

不過，這是趙琳琳的說辭。肖琪始終認為網戀是不靠譜的，趙琳琳整天掛在嘴邊的陽洋，誰知道是溫潤如玉的少年呢，還是肥腸滿腦的中年大叔。她勸過趙琳琳，意料之中的毫無用處。

「肖琪，我怎麼辦吶？」趙琳琳重新趴回課桌上，重重地嘆氣。「你知道啊，我爸媽都離婚了，都不要我，忘記給我生活費的時候，我就得餓著肚子，我一個人在學校外面租房子，每晚都睡得膽戰心驚。」

「所以你動心了？你真要去找他？」

「他說他有穩定的工作」，趙琳琳撇撇嘴，「他說我太可憐了，他可以給我足夠的愛和溫暖，他說他愛我，肖琪……我也愛他。」

肖琪認真地打量著趙琳琳，這個女孩，美則美矣，可惜前面的小半生過得太可憐，現在有人給了一顆糖，就讓她的整個世界都甜了起來。可是最大的問題在於，給了糖的那個人，是樂善好施，是愛情眷顧，還是別有用心另有所圖？趙琳琳被沖昏了頭，她不願意也不允許肖琪對陽洋有任何惡意的揣測，不知道是單純還是愚蠢。

其實肖琪應該勸阻趙琳琳的，她也是這麼想的。可是話到嘴邊，她突然想起剛才鄭老師說的話，從高一開始，班裡大大小小的活動都是肖琪負責，不管做什麼肖琪都是領頭羊，可是今天鄭老師把她從最耀眼的地方溫柔地趕了下來，換上了趙琳琳。

她又想起那些本來塞滿了她的抽屜的禮物，都漸漸地轉到了趙琳琳的抽屜里，老師開始表揚趙琳琳，何奕也注意到了趙琳琳。

都是小事，小事一旦積累，就會造成質變。

「琳琳，你要想好啊，你現在還是學生……」

「他說會幫我找學校，肖琪，他說他會給我全新的生活。」

「好，反正你自己要想清楚」，肖琪咬咬嘴唇，「車費不夠我可以借你。」

班會上，鄭老師反覆強調安全問題，告誡大家要遠離網絡。趙琳琳的課桌空了，鄭老師沒有告訴同學她的去向，一開始大家都以為她轉學了，漸漸地才開始流傳出趙琳琳跟人私奔的消息。何奕跟肖琪感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悶葫蘆干大事。」肖琪挽住他的胳膊笑著岔開話題。男生們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肖琪身上，把她當公主一樣供著。

辦公室里的仙人球焉了吧唧，嚴重脫水了。

肖琪想這才一個禮拜，怎麼就死掉了。

鄭老師啜了一口龍井，「肖琪啊，下個月的合唱比賽還是由你來領唱，好吧？加油，老師看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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