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帆

下崗之後，我擺了一個菜攤，做起了菜販子的營生。跟以前上班比起來，這個「工作」上面沒人罵、下面沒人嫌，一天也能掙個二三十塊，倒也稱心如意。唯一一點讓我頭疼的事就是面對那些討價還價、挑肥揀瘦的買菜人。這些人中有一個愛買苦瓜的女人最讓我厭煩。這個女人三十多歲年紀，身體偏瘦，眼睛周圍經常圍著熬夜熬出的黑圈。她每次來我的菜攤都要買苦瓜，而且每次都是先婆婆媽媽地討價還價好半天。有時候我已經把價格壓得接近批發價，可她還是死皮賴臉地要我殺價。這時我就忍無可忍，不耐煩地喊她一句：「就是這個價格了，你愛買不買！」她看我真的不肯再降價了，就賠著笑說：「那就這個價格吧！你給我稱二斤，要新鮮的……」於是我就悶不做聲地給她拾上四五根苦瓜，放在電子秤上。有時候過完秤，多二兩，知道她愛占便宜，我也就不跟她在錢上計較，算是「免費贈送」。滿以為她得了便宜，會樂顛顛地走開，可她卻得寸進尺，張著塑料袋讓我再添點。我苦著臉說：「不能再添了，再添就賠了！」於是她略微讓下步說：「那就添個小的。」我就沒好氣地甩她一句：「小的也不行！」然後不再理她，轉身打理我的菜去。這時候她時常會趁我不備，迅速抓過一根小苦瓜，邁著小碎步走掉。

這天，她又來了。頭髮沒有梳洗，眼圈也比以前更黑。她有氣無力地問：「今天的苦瓜多少錢一斤？」

我這次學聰明了，故意把價格抬高點等她殺價，明明是五塊一斤，卻說五塊五一斤。

她接下來說：「五塊吧！」

我裝作不太情願的樣子說：「你是老顧客，五塊就五塊，別人可不行啊！」隨後，我按照慣例給她稱了二斤。

她接過苦瓜，付了十塊錢，卻並不走，看著苦瓜堆上的一根小苦瓜。我知道她下一步打算做什麼，於是對她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電視台要舉辦刺激性食物大食量比賽，分三個比賽項目：苦、辣、酸。每個項目設了個一千元的冠軍獎。你這麼愛吃苦瓜，還不快去報名，今天可是最後一天，晚上就開始比賽……」

她的目光立刻轉到我臉上，眼睛裡閃爍出我從未見過的光澤：「是真的嗎？」

我說：「當然是真的，我昨晚還看見廣告了呢！」

她於是早把小苦瓜撇在腦後，急匆匆地邁著小碎步離開了。我就知道，像她這種愛財如命的女人，聽到這樣的好消息一定會走開的。

這天晚上，我習慣性地打開了電視。突然想起「刺激性食物比賽」，於是就調到了我市的頻道。真巧啊，這個節目剛開始，螢幕上正現著「苦瓜組」選手的陣容。而且在選手背後的牆壁上還別出心裁地打出一個標題『看誰能吃苦』！我的目光在他們臉上掃了一眼，還真有那個買苦瓜的女人啊！因為上電視的緣故，她穿得很乾凈，頭髮梳成沙萱形，不過眼圈還是有些發黑，似乎很疲倦的樣子。

這時，主持人開始介紹比賽規則。比賽規則很簡單，就是要看哪位選手在十分鐘之內吃的苦瓜根數最多，最多的成為這場比賽的冠軍，獲得一千元的獎金。

目前這種娛樂性有獎互動節目很受歡迎，台下已經座無虛席，觀眾都在為自己支持的選手加油鼓勁。

主持人介紹完比賽規則之後，看了一下表，面帶笑容地說：「閒話少敘，現在比賽開始！」

話音剛落，十幾個選手都「咯吱咯吱」地吃起面前的苦瓜來。

此時，我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每個參賽選手在吃苦瓜的時候，臉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痛苦的表情，唯獨那個女人沒有，她似乎是在吃清脆可口的黃瓜一般！她能有如此「出色」的表現，難道僅僅是因為愛吃苦瓜？我獨自搖搖頭，感到不可思議。

十分鐘很快過去了，主持人叫停之後，開始清點每位選手桌前的苦瓜把兒。最少的吃了五根，大多數都是吃上七八根，唯獨那女人竟然吃了有三十根之多！這個結果出來後，在場的觀眾都唏噓不已，就連主持人也驚訝地站在那女人身旁不知說什麼好。不過現場直播節目最忌諱的就是冷場，所以主持人很快又找到了「台詞兒」，她笑容滿面地說：「大姐，祝賀你，你獲得了本組比賽的冠軍，成績是三十根！在祝賀你的同時，我想現場的觀眾朋友們一定和我一樣，急切地想知道一個問題，那就是你怎麼這麼能『吃苦』？你能給現場以及電視機前的觀眾朋友們揭開這個謎嗎？」

大家滿以為，這個吃苦瓜冠軍會得意地一笑，然後侃侃而談她的「吃苦秘訣」。沒想到的是，當主持人把麥克風遞到女人手裡的時候，她卻失聲痛哭起來，嘴唇張了好幾次都沒有說出一個字！這個意外情況令身邊的主持人一時間不知所措，她掏出手帕一邊替那女人擦淚一邊關切地問：「大姐，你有什麼傷心事，不妨給我們大家說一下，或許大家可以幫幫你呢？」

過了一會兒，女人總算控制住了她的情緒，抽泣著說：「一年前，我的女兒得了尿毒症，我帶她看過許多大醫院，可是病情不但沒有減輕，反而越來越重了。後來我只好花光家裡所有的積蓄給女兒做透析，病情才有所好轉。不過醫生告訴我，透析只能緩解症狀，並不能根治，要想真正保住女兒的命，只能做腎移植手術。可是要做腎移植手術，不但手術費用昂貴，而且腎源也不好找。後來我讓醫生給我做檢查，看我的腎能不能移植給女兒。通過檢查，醫生告訴我，腎的配型沒問題，可是由於我的血糖高，不適宜做腎移植手術，要想做，必須把血糖降下來，於是醫生給我開了一些苦瓜膠囊。不過我發現苦瓜膠囊的藥價很貴，為了把錢省下來給女兒做手術，我就想到了通過吃苦瓜的方式降血糖。從那以後我就天天吃苦瓜、頓頓吃苦瓜，已經吃了700根苦瓜了……」

女人一邊述說，台下的觀眾一邊抹眼淚，等女人說完了，現場立時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不過這掌聲不是給一個能吃苦瓜的冠軍，而是給一個能吃苦的母親！……

這個時候，我才知道，這個女人並不是想占我一根小苦瓜的便宜，而是在囊中羞澀的境況下，為女兒多吃一根苦瓜呀！禁不住，我也在電視機前，為這個偉大的母親鼓起了掌……

第二天，這個曾經令我厭煩的女人沒有來買苦瓜。

第三天，這個女人又來到我的菜攤前。我告訴她，我昨晚看了電視，她和女兒的事令我很感動。那女人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感激地說：「小兄弟，謝謝你告訴我那個好消息，現在社會各界都在關注我和我女兒的事，那些好心人已經為我們捐了很多錢，我所擔心的手術費用有了著落。而且，昨天我已經做了檢測，醫生說我的血糖已經降下來了，過幾天就可以做腎移植手術了……」

聽了這些，我真的為這對患難母女感到欣慰。我拿出一袋早就準備好的鮮苦瓜，對她說：「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你收下！我祝你們母女手術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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