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年夏天,第一次世界大戰進入相持階段,狡猾的德軍突然在波蘭一線發起強大的攻勢,沙俄軍隊猝不及防,節節敗退,德軍乘勝追擊,快速逼近了波蘭境內最後一座軍事重鎮布列斯特。
駐守布列斯特的是俄國皇家部隊169師,士兵們見戰爭失利,前途未卜,人心惶惶,惟有上等兵阿沙廖夫面露喜色,神采飛揚--他剛剛收到未婚妻娜塔莎的來信,娜塔莎答應等他凱旋歸來那一天,全村人將為他舉行歡迎集會,同時舉辦盛大的結婚典禮。阿沙廖夫把那張粉紅色的信箋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該上崗值班時才小心翼翼地把信箋揣在懷裡,快步來到布列斯特郊外的山巒深處--這裡有一座極其隱秘的地下軍需倉庫,阿沙廖夫就在倉庫里擔任警衛。他通過戒備森嚴的倉庫入口,看到附近堆滿了大批炸藥,心裡挺納悶:"這裡是軍需庫,又不是軍火庫,要這麼多炸藥幹什麼?"但他並沒有多想多打聽,而是匆匆走過幾十米陰暗的隧道,來到倉庫的最後一道關卡,換崗之後,這裡就只有他一人值班。按照慣例,他在倉庫內巡視一遍,更換了各處照明蠟燭,然後回到崗亭,又拿出娜塔莎的來信,細細地體味綿綿情話,沉浸在幸福的遐想之中。
突然,轟隆一聲巨響震得天搖地動,隨之衝來一股灼熱的氣浪挾著煙塵將他擊倒,他的頭重重地撞在石壁上,頓時失去了知覺……
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爆炸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德軍突然發起總攻?還是一次意外的事故?不,都不是!引發這場爆炸的正是俄軍統帥部。
當德軍閃電般逼近布列斯特的時候,俄軍統帥部的將軍們對堅守這最後一個要塞早就喪失了信心,命令部隊將重要軍事物資搶運到俄國境內,實在不能運走的物資全部炸毀,一針一線也不能落入德軍手中,布列斯特郊外那座地下軍需倉庫也在炸毀之列。倉庫主任波倫斯基少校接到命令之後,覺得這些物資白白炸掉實在可惜,就鼓動如簧之舌向上司提出建議:"這座地下倉庫十分隱秘,外界幾乎無人知曉,我們只需將倉庫的隧道炸塌,任何人也找不到這座倉庫,如果以後我軍能夠光復布列斯特,裡面的儲備物資就可以重新利用。"
統帥部採納了波倫斯基少校的建議,工兵迅速運來大批炸藥填入隧道,倉庫的警衛接到命令後急忙撤離了,竟忘了通知裡邊的阿沙廖夫,工兵們見隧道口已經空無一人,就點燃了導火索,隨著轟隆一聲巨響,隧道已被夷為平地,上等兵阿沙廖夫就這樣被活活埋在地下了。
波倫斯基少校隨俄軍逃回國內,節節失利,疲於奔命,早把收復布列斯特的夢想丟到九霄雲外。1917年,俄國爆發了十月革命,波倫斯基的白俄軍隊被紅軍擊潰,他被迫流亡國外,起初在西歐各國遊蕩,幾年後輾轉來到波蘭,這時他已窮困潦倒,年老體衰,終日為麵包發愁。1924年夏天,波倫斯基流浪到布列斯特,忽然想到9年前被他保存下來的地下倉庫,現在恐怕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這個秘密了,若把這個秘密告訴波蘭當局,說不定可以得到一筆豐厚的獎金,這樣,晚年的生活就有著落了!
布列斯特的衛戍司令對波倫斯基的告密很感興趣,立即派遣一隊波蘭士兵隨他來到郊外。9年的變化不是很大,波倫斯基在山巒中很快找到了當年爆破後的亂石堆,他詳細地測算了隧道的位置,就指揮波蘭士兵向下挖掘。
第6天下午,波蘭士兵挖到了一堆排列十分整齊的石頭,波倫斯基高興地喊道:"啊,找到了!這就是隧道的石砌拱頂,快把它鑿開!"
波蘭士兵掄起大錘在隧道的側面鑿開一個洞,一股難聞的霉味立即沖了出來,令人吃驚的是,當一個波蘭士兵擎著火把,戰戰兢兢地下洞偵察時,他聽到漆黑一片的隧道深處傳來了低沉的吼聲!難道裡面有鬼?大家覺得既可笑又恐怖,於是忽啦啦鑽進去十幾個波蘭士兵,有的高擎火把,有的平端長槍,如臨大敵一般壯著膽子向前挺進。
果然,遠外傳來一聲吆喝,波蘭士兵停住了腳步;遠處又吆喝了一聲,一個懂俄語的士兵喊道:"他講的是俄語:站住!什麼人?"
大家聽說原來是一個俄國人,頓時鬆了一口氣,緊張的心情立刻鬆弛下來,鼓勵那個士兵用俄語與他對話。
那士兵上前一步喊道:"我們是波蘭軍人,奉命來此執行任務。"
遠處的聲音命令道:"過來一個人出示通行證,其他人留在原地。"
"通行證?什麼通行證?"
"俄國沙皇部隊169師軍需處簽發的通行證。"
聽到這個久遠又陌生的稱謂,這群波蘭士兵立刻哈哈大笑起來。那個波蘭士兵舉著火把獨自向前走去,邊走邊解釋:"舊日的俄國早已改朝換代了,沙皇也被蘇維埃軍隊送上了斷頭台……"
這時,只見前邊人影一閃,隨即嘩啦一聲拉動槍栓,一個威嚴的聲音命令道:"停止前進!我現在仍然是沙皇部隊的軍人,在沒有接到上司的命令之前,任何人不得進入地下倉庫!"
波蘭士兵見俄國士兵如此忠於職守,只得停止前進,派了一名士兵去請波倫斯基。波倫斯基聽說地下倉庫里有個活著的俄國士兵,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張得老大,腦袋搖得如同撥浪鼓一般,無論如何也不相信。波蘭士兵把他拉進隧道,推著他向隧道深處走去。
"站住!什麼人?"問話果然是純正的俄語。
"我是瓦西里·波倫斯基少校。"頓時,他恍惚看見遠處的崗亭邊有一個身著俄軍制服的士兵舉手向他敬禮:"報告少校,值班哨兵阿沙廖夫聽候您的吩咐。"
"啊,阿沙廖夫!"波倫斯基依稀記得這個活潑的烏克蘭小伙子,他想走近些,看看他的容貌,但阿沙廖夫阻止了他:"少校閣下,請把您手中的火把熄掉,它刺疼了我的眼睛!"
波倫斯基忙把火把熄掉,好在阿沙廖夫已點燃了蠟燭,他走到阿沙廖夫跟前,細細地端詳,想辨認出當年那個英俊的小伙子,然而看到的卻是一個滿臉鬍鬚的大漢,絲毫也找不到當年的影子,他伸手捏了捏阿沙廖夫的肩膀,感覺到站在他面前的確實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便顫聲問道:"阿沙廖夫,真是你嗎?"
"是的,少校,我是上等兵阿沙廖夫。"
"你還活著?"
"是的,少校,我活得很好。"
大家好奇地圍著阿沙廖夫詢長問短,一個波蘭士兵提醒說:"我們還在這裡傻愣著幹什麼,應該先把他救出洞去!"
眾人如夢方醒,立刻簇擁著阿沙廖夫向洞外走去。
"等一等!"波倫斯基撿起一條包腳布將阿沙廖夫的眼睛蒙住,並解釋道:"他已習慣了黑暗,突然到外面去,陽光會刺瞎他的眼睛。"
眾人攙扶著阿沙廖夫爬出隧道,在草地上坐下來,大家才開始仔細打量著這個在地下埋藏了9年的俄國士兵,只見他花白的頭髮亂蓬蓬地披在肩上,一直拖到腰際;髒亂不堪的大鬍子比軍裝上衣還長;面色蒼白毫無血色,手上臉上滿是污垢。與此極不相稱的是:軍裝既乾淨又整齊,漆黑的高統皮靴還閃閃發光呢!
波倫斯基撫摸著他的披肩長發,關切地問道:"這漫長的9年,你是怎麼熬過來的?"
阿沙廖夫整理一下思緒,開始講述他充滿苦澀的故事:
大爆炸震得我昏迷了很久,醒來時四周一片黑暗,我掏出火柴點燃蠟燭,向隧道口走去,腳下散落著大大小小的石塊,越往前走石塊越多,最後,我怔住了:黃土和石塊塞滿了整個隧道!啊,隧道被炸塌了?!我的腦子"嗡"地一下成了一片空白。呆怔了片刻,我發瘋般地衝上去,在石堆中又刨又挖,希望在石縫中找到一條可以通向外界的孔道,直挖得雙手指甲脫落鮮血淋漓也不覺疼痛,然而一切努力卻是徒勞。我停下來喘息一會兒,開始高聲呼救,希望地面上的人能來搭救我,結果是我喊得聲嘶力竭,叫不出一點聲音,也聽不到任何動靜。所有的掙扎都沒有結果,我逐漸冷靜下來,不得不面對這個殘酷的現實:我被活埋在幾十公尺深的地下了!
我回到崗亭點燃蠟燭,第一眼就看見地上那張粉紅色的信箋,我連忙撿起來緊緊地捂在胸前,默默地發誓:"娜塔莎,為了你,我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舉著蠟燭仔細清查倉庫中的物品,這裡有大量的餅乾和炒麵,還有各種罐頭食品,吃的問題不用發愁;這裡還有數萬套軍服和被褥,穿的也不成問題;成箱的火柴和蠟燭足可解決地下照明;倉庫為流通空氣設了幾個通氣孔,可以呼吸到新鮮空氣;最關鍵的難題就是水!我每天的飲用水都從外面帶進來,剛才的大爆炸又把唯一的軍用水壺砸壞了!我舉著蠟燭在洞壁上仔細巡視,希望能發現地下水的蹤跡,後來終於發現一處石壁濕漉漉的,似乎有水滲出來。我用刺刀在石壁下挖了個小坑,過了一段時間,坑底上居然積存了一汪水,我早已乾渴得嗓子冒火,忙用小勺舀起渾黃的水喝了下去,雖然有些土腥味,但總算有了賴以活命的水呀!
一切維持生命的條件都齊備了,接下來是如何忍受孤獨和寂寞。孤獨實在是一種最殘酷的刑罰,叫人難以忍受,更何況是漫長的9年啊!幸好我懷中有娜塔莎那封珍貴的信,寂寞時我就拿出信來讀一遍,甜蜜的情話給我將要枯死的心注入一縷甘泉,使孤獨無助的我重燃起生的希望。
我雖然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地下,但生活非常有規律。每天我看到通氣孔由暗轉明,知道新的一天開始了,我照例跑步出操,像在軍營中一樣一絲不苟,每日的三餐也極有規律。當通風孔的光線由明轉暗,我知道黑夜降臨,便在洞壁上刻上一道記號,每隔6天刻一個較長的記號,表示星期天。每到星期天,我總是像在軍營中一樣,嚴格地過"洗澡日",不過,我沒有條件用水洗澡,只是更換一套新的內衣和兩塊新的包腳布。我把更換下來的髒衣服疊好,每四套紮成一捆,表示過了一個月,五十二捆碼成一垛表示過了一年。軍裝和皮靴則是半年更換一次,反正倉庫里有的是,我永遠穿新的。
為了不喪失說話的能力,我每天對著石壁反覆地唱軍歌;或者拿出娜塔莎的信來,向她大聲傾訴我的思念之情;或者向著黑暗咒罵那些把我活活埋入這座地下墳墓的人們……
俄國士兵這悲壯的故事感染了在場的每一個人。波倫斯基流著愧疚的淚水自責說:"這都是我的過錯,讓你吃苦了。"阿沙廖夫大度地笑了笑說:"過去的事別提啦,我要儘快地忘掉這場噩夢!"
一個波蘭士兵輕聲問:"能不能給我們看一看那封信?"
阿沙廖夫從上衣口袋裡掏出張紙片,這張粉紅色的信箋經過9年的撫摸,已經變成土灰色,摺疊處都已磨爛,上面的字跡變得模糊不清難以辨認,波蘭士兵看著這張變色的紙無不肅然起敬,就是這張紙片給了孤獨無助的阿沙廖夫活下去的勇氣和希望,支撐著他度過了多少難熬的歲月。
"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阿沙廖夫把那張寶貴的紙片捧在手裡激動地說:"我要回到家鄉去,我的娜塔莎在等著我!"
幾天之後,修整一新的阿沙廖夫身著筆挺的軍裝,精神抖擻地站在布列斯特火車站上,波倫斯基和波蘭士兵前來給他送行,臉色依舊蒼白的阿沙廖夫向眾人行了一個莊嚴的軍禮,登上了北去的列車。
波蘭士兵齊聲祝福他:"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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