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當過和尚,混過盲流,干過兵痞,做過蟊賊。他的履歷:在地主家放過牛,在廟宇里掛過單,在流浪時討過飯,在落草中打過劫。
明代這位開國帝王,自稱起自布衣,托跡緇流,掠入行伍,適天下大亂,遂起兵滁州。這當然都是揀好聽的說,他明白,當過和尚,當過兵痞,遊方討飯,打家劫舍,並非十分光彩之事。所以,他在自撰《朱氏世德碑記》的文中,總是強調「上世以來,服勤農業」「先祖營家泗上,置田治產」。其實,他只是一個無家無業的「流民」,與土地,與農業,與春種秋收,了無關係。
「流民」,屬於江湖,而江湖,是周旋於統治階層和被統治階層之間的流離分子組合體。他們有時站在官方立場,魚肉百姓;有時也站在民間立場,反抗苛政。當統治者強,他們是統治者的狗腿子;當受壓迫者強,他們又成為造反的急先鋒。每當天下大亂,民不聊生之日,便是他們鋌而走險,亡命冒險,舉事起義,投機搏命之時。農民因為田地的羈絆,其革命性,遠不如這些沒有什麼害怕失去的流氓無產者、痞子先鋒來得堅決,所以,朱元璋就因為他非本質上的「農民」,而單槍匹馬在江湖上歷練了差不多四十年,才打下這片江山。這是他的光榮,完全用不著諱莫如深。
馬皇后最後沉疴不起,知道死之將至,無法挽救。經太醫們精心會診,盡力治療。誰知她寧可等死,堅決拒絕用藥。朱元璋大火,跑到後宮去,責問她為什麼。馬皇后說,「我吃藥也是死,不吃藥也是死,可我吃了藥死後,你一定要殺這些太醫們的頭,與其如此,還不如不吃藥而死,可以保全這些太醫們。」這一段野史,人稱「馬皇后憐惜太醫」,由此可見,這位皇帝的嫉恨心結,發作起來,其殘忍,其猜忌,其動輒殺人之不問情由,與他同生死共患難的老婆,對他無所不用其極的狠毒,斬草除根的決絕,也是無可奈何。
明·無名氏的《翦勝野聞》載,「太祖視朝,若舉帶當胸,則是日誅夷蓋寡。若按而下之,則傾朝無人色矣。中涓以此察其喜怒雲。」
這個嗜殺的太祖,就是明朝的開國皇帝朱元璋。在中國約三百多個帝王中間,也就只有他,是真正來自草根階層的卑微人物。幾千年來,農民起來造反者無數,失敗者也無數,而他卻是成功坐上龍椅的唯一。與他景況相類似者,還有一個,那就是漢高祖劉邦。近人錢穆說:「除卻漢高祖,中國史上由平民直起為天子者,只有明太祖。」不過,劉邦非絕對之平民,當過泗水亭長,介乎派出所長與街道委員會主任之間,官職不高,但吃公糧,領取九品或從九品的俸祿,用公帑支付工資,那就是官員。在中國,再小的官也是官,官,就是管,管,就是權。亭長,管轄約方圓十里的範圍,後來,他發達了,又回到他當亭長的老家,一張口,「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那底氣,那聲勢,絕非一朝一夕之功,也絕非一個升斗小民吼得出來的。
明代陳繼儒《狂夫之言》中載:「太祖常躬祭歷代帝王廟,至漢高像前曰:『我與公皆布衣,起得天下。公是好漢子!』命再加一爵。」其實,朱元璋這個赤貧無產階級,或流氓無產者,根本沒法跟泗水亭長相比。從《朱氏世德碑記》「某自幼多疾,捨身皇覺寺中。甲申歲,父母長兄俱喪,某托跡緇流。至正二十四年,天下大亂,淮兵蜂起,掠入行伍。
雖然按照今天的觀點,這都是他的優勢,他比劉邦更無產階級,更苦大仇深,更徹底革命,更立場堅定。但在封建時代人們眼裡,這都成為他的劣勢,這些不光彩的過去,是上不得台面的。為這些階級胎記,當上皇帝以後的朱元璋,自卑、惱火,覺得玷污自己,恥於談論。這樣,他說,可以;別人說,不行,構成他絕對碰不得、始終解不開的心結。
洪武年間,開科取士,太祖翻閱考中的生員名單,一名來自江西婺源的姓朱的舉子,吸引住他的目光。如果此人是南宋朱熹後裔的話,排個轉折親,攀上一位先賢當祖宗,豈不很是光彩嗎?那個考生當然了解太祖殺人不眨眼的脾氣,哪敢撒謊,連忙申辯與朱熹並非同宗,連遠房也不是。朱元璋一想,這個學子都不冒認聖人為祖,朕就更犯不著了,遂寢息了這個認祖的念頭。
這是一件小事,但可解了朱元璋心底里的這個結,左右他的一生。
文章來源: https://www.twgreatdaily.com/cat77/node1371232轉載請註明來源:今天頭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