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近代史永遠的傷痛:義和團是正義愛國還是愚昧誤國?
義和團資料圖
風暴初起
義和團運動興起的背景十分複雜,但最根本、直接的原因則是「反洋教」。洋教是指西方傳來的基督教。從康熙晚期到鴉片戰爭前,清廷一直實行禁教政策。鴉片戰爭後,清政府在列強的壓力下簽訂不平等條約,被迫同意解除教禁。傳教士以船堅炮利為後盾,紛紛來華傳教。很明顯,這種傳教的實質是對中國主權的侵犯。但為了傳教的策略需要,教會在中國創辦了不少以傳播現代自然科學知識為主要內容的學校、醫院和報刊雜誌,對現代科學知識在中國的引進和廣泛傳播,對中國的現代化確實又起了重要作用。不過,隨著越來越多的傳教士深入內地鄉村建堂傳教,農民與教會的衝突日益激烈,屢屢發生各種「教案」。反洋教既有文化上的衝突,更有實際利益的衝突。這樣,文化衝突與民族矛盾交織一起,終於興起聲勢浩大的反洋教運動。
義和團成員
據統計,從19世紀60年代到19世紀末,全國發生大小教案八百餘起,其中較大的有「天津教案」「長江暴動」及四川余棟臣起義等。其發動與參與者有地方官員、土豪鄉紳、普通農民、民團會黨、城市貧民、流氓無產者……十分複雜,規模越來越大,手段越來越激烈,但基本訴求仍是「崇正避邪」「忠君衛道」的封建性。
義和團運動於90年代後半期起源於山東和直隸,以「練拳」為名組織起來,攻打教堂,反洋教。1898年10月下旬,山東冠縣梨園屯拳民起義,使義和團運動迅速興起,從山東發展到直隸,並於1900年夏進入北京天津。義和團的口號雖不統一,但主要是「順清滅洋」「扶清滅洋」「助清滅洋」,並明確表示「一概鬼子全殺盡,大清一統慶昇平」,愛國性與封建性混為一體。對一切與「洋」有關之人和物,義和團則極端仇視,把傳教士稱為「毛子」,教民稱為「二毛子」,「通洋學」「諳洋語」「用洋貨」……者依次被稱為「三毛子」「四毛子」……直到「十毛子」,統統在嚴厲打擊之列。
日本插畫:騎兵與清兵、拳民作戰
秘密宗教和民間文化是義和團組織、發動的重要工具。流行鄉間的小說中的人物和戲曲中的角色如關雲長、姜子牙、黃天霸、孫悟空、豬八戒、二郎神、樊梨花等,都成為義和團所信奉的新神的共同來源,秘密宗教與民間文化就這樣緊密結合起來。教門首領的降神附體、撒豆成兵、呼風喚雨、畫符咒水等「邪門歪道」與農民大眾的迎神賽會、祈豐求子、祛災祈雨等漸漸融合。而義和拳的拳師們吸取了地方文化中不同來源的多種因素,如降神附體、刀槍不入、喝符念咒、治病祛災等。這些招術為廣大農民熟悉,極易為他們接受。而與以前各種秘密宗教非常重要的不同一點是它降神附體的群眾化,即不單是教門首領有權躬代神位,所有練拳者只要心誠都可祈神降身,保證自己刀槍不入;而且,這些神都是歷史上流傳已久、為廣大農民喜聞樂見的英雄好漢而不是一般宗教所獨尊的神祇。這些都使義和拳的感召力更強,更易發動。在義和拳的傳播過程中,民間社戲也起了重要作用,義和團的不少神祇都來自這些社戲,許多拳民自稱關公、張飛、趙雲、黃飛虎……當拳民被某神附體時,其行為便與他所看到的戲台上的這個角色的動作一樣,在言語上摹仿戲上的說白,行動摹仿戲上的台步,狀甚可笑。難怪陳獨秀當年在《克林德碑》一文中即稱「儒、釋、道三教合一的中國戲,乃是造成義和拳的第四種原因」。
總之,社會的動盪、利益的衝突、文化的碰撞、天災不斷和民間宗教、文化間的互相作用,使義和團在華北地區迅速發展。
「撫」「剿」之間
面對如此巨大的社會運動,清王朝中央政府在相當一段時間內竟沒有一個明確、統一的政策,往往由各級官員自行決定。由於中央官員內部和地方各級官員對義和團的態度非常不同,有的支持,有的反對,中央政府也深受影響,搖擺不定,時而主剿,時而主撫,但總的傾向是主撫。而最終決定明確支持義和團,則是要利用義和團根絕維新隱患。
甲午戰爭中國的慘敗使國人深受刺激,以康有為、梁啟超為代表的維新派提出「借法自強」,要學習西方資產階級國家先進的政治和社會制度改造中國,在光緒皇帝的支持下,上演了「百日維新」的活劇。變法必然觸及守舊者的利益,以慈禧為代表的頑固派為了保住自己的權位,發動戊戌政變,維新六君子被殺,康、梁在外國使館人員的幫助下逃往海外,支持維新的官員受到嚴厲處置,光緒皇帝被囚禁瀛台,「維新」失敗,中國社會和歷史嚴重倒退。為了根絕隱患,慈禧等守舊派決定廢除光緒,另立新君,但這一計劃遭到西方列強的強烈反對而未能實現。對守舊派來說,光緒的存在確是潛在的巨大威脅。他們知道自己沒有力量,便想依靠義和團的「民心」「民氣」,同時又相信義和團的各種「法術」真能刀槍不入,打敗現代化武器裝備的洋人,於是決定用義和團來殺滅「洋人」,達到廢立的目的。而義和團本身的封建性、落後性,也為這種利用提供了基礎。
由於有了政府的明確支持,義和團情緒高漲,迅速向更極端、更非理性的方向發展,對傳教士和教民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打殺。1900年春夏義和團進入京津後,情形更為恐怖,許多傳教士和外國人、中國教民被殺,甚至「夙有不快者,即指為教民,全家皆盡,死者十數萬人……嬰兒生來迎月者亦殺之,慘酷無復人理」。他們要消滅一切帶「洋」字的東西,鐵路、電線、機器、輪船等都在搗毀之列,因為「機器工藝」為洋人「乖戾之天性所好」。有用洋物者「必殺無赦,若紙菸,若小眼鏡,甚至洋傘、洋襪,用者輒置極刑。曾有學士六人倉皇避亂,因身邊隨帶鉛筆一支,洋紙一張,途遇團匪搜出,亂刀並下,皆死非命」。甚至有「一家有一枚火柴,而八口同戮者」……對開明官紳、維新派人士,義和團更是明言打殺,要「拆毀同文館、大學堂等,所有師徒,均不饒放」,明令要「康有為回國治罪」,在一些頑固派的指使下還一度沖入宮禁要捉拿光緒皇帝,外國使館和外交人員自然受到威脅。在這種情勢下,西方列強以「保護使館」的名義組成「八國聯軍」發動又一次侵華戰爭。
這時,清政府必須對是和是戰做出正式決定。清廷從6月16日到19日連續召開四次御前會議,討論和戰問題,主戰、主和兩派進行了激烈辯論。主和的有許景澄、袁昶、徐用儀等,得到光緒皇帝支持,主張鎮壓義和團,對外緩和;主戰的有載漪、剛毅、徐桐等,實際上以慈禧為首,主張支持義和團,對外宣戰,首先攻打使館區。對此,曾任駐外大使多年的許景澄認為萬萬不可,痛勸說鬧教堂、傷害教士的交涉一直都辦過,但如果傷害外國使臣,毀滅外國使館,「則情節異常重大,即國際交涉上,亦罕有此種成案,不能不格外審慎」。結果當然是主戰派勝利,主和派認為中國大難將至,光緒與許景澄等三人在廷上團聚共泣,卻毫無辦法。許景澄等五名主和大臣不久被清廷處死。6月19日清廷決定「向各國宣戰」,給北京義和團發放粳米二萬石、銀十萬兩,並命令清軍與義和團一同攻打使館區,義和團更加鬥志昂揚。經過兩個月的激烈戰鬥,中方終因武器落後而不敵八國聯軍,義和團所有的神功怪術在現代化的槍炮面前統統失靈,北京城於8月14日被攻破,第二天慈禧太后攜光緒等向西倉皇出逃。就在八國聯軍血洗北京、殘酷屠殺義和團團民之時,西逃途中的慈禧已開始與列強議和。為儘快與列強達成和議,清廷從9月7日起連續發諭,下令剿殺義和團:「此案初起,義和團實為肇禍之由,今欲拔本塞源,非痛加剷除不可。」經過清政府地方官的嚴剿,一些零星小股義和團也被最後撲滅。
義和團成員
愛國與誤國
義和團反侵略鬥爭無疑是正義的,但其社會政治訴求卻非常落後,反對社會發展,阻擋歷史進步。建立現代化的經濟、政治、社會制度,實現現代化轉型,是近代中國的歷史主題。義和團排斥、反對乃至仇視一切現代文明,堅決反對現代化,與現代化這一歷史主題背道而馳。這種仇視當然事出有因,如中國文化中「華夏中心」、盲目排外的傳統,更有近代中國屢受「洋人」侵略的背景。不過唯其如此,使人更感「戊戌維新」的難能可貴。
一則法國報紙報道中國拳民拆毀鐵路的消息,刊於1900年6月
維新運動的直接動因是中國在甲午戰爭中被明治維新的日本打敗,使先進的中國人深受刺激,認識到只有向日本那樣「維新」才是中國的出路,中國才能強大。他們不因日本侵略中國、殘酷屠殺國人而反對「維新」,怒斥「維新」的種種不是,反而明確提出要學習敵國日本的「維新」,這不僅需要冷靜的理性,更需要極大的勇氣。因為維新派提出向敵國學習,承認敵國的社會政治制度優於被侵略的祖國,很容易被指為「漢奸」「媚敵」「賣國」,所以只有如康有為、梁啟超、譚嗣同那樣有膽有識者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在甲午戰敗後提出「借法自強」。
而義和團運動則明顯是維新運動的反動,因此才能被以慈禧為首的封建統治者中最愚昧、頑固、落後、守舊者所利用,成為他們手中反對社會進步的工具。而且,正由於義和團非常正義,所以更容易極端、過激,而批評者對種種危害不淺的極端、過激行為甚至無法啟齒,因為這種批評很容易被指為站在正義的對立面。義和團運動表明,民眾的保守情緒與統治者的保守思想一旦結合起來,後果是非常可怕的。義和團的悲劇說明,僅有正義遠遠不夠,因為僅有正義並不能救國,甚至可能「誤國」。所以除了正義、激憤、英勇等,重要的是還要有理性,要有思想啟蒙,像維新運動那樣,以引進現代文明作為強國富民的手段才是真正的愛國、救國之道。在近代中國,那種盲目排外的狹隘民族主義是中國社會發展進步的最大障礙,是近代中國一誤再誤的主要原因。
深刻的經驗和教訓
從清政府方面來說,最初利用義和團時只想到「民心」「民氣」可用,而沒有看到當民眾的怒火被點燃後,政府便很難控制其方向、規模,最終很可能是自己被灼傷。因為「民氣」不可能如統治者想像的那樣,可由其完全掌控、「收」「放」自如。當「民氣」被煽動起來後,政府想控制其嚴重越軌、過激行為已很困難,如果強行將其拉回理性、正常軌道,民眾極易反過來指責政府軟弱、甚至「賣國」!如果不限制民眾的種種過火行動,結果亦肯定是災難性的。所以「民心」「民氣」固然可貴可用,但對統治者而言這卻是柄雙刃劍,稍有不慎就會傷及自身,所以定要慎之又慎。
從義和團方面來說,本來就有滿腔怒火正待噴發,一朝得到官方支持更一發而不可收。特別是具有道德正當性的群眾運動本來就易「過火」,而官方的支持、甚至僅僅是官方的默許就足令其更加極端,漸失理性控制。但政府總要回歸理性,最終要限制民眾的過火、極端行為,總要找「下台階」。可悲的是,義和團沒有想到自己只是清政府的一種工具,一旦情況有變或超出官方允許的範圍、一旦清政府要找「下台階」,自己首先會成為犧牲品。因此,面對官方的支持或默許,民眾一定要保持清醒的頭腦,萬勿以為有官方的支持、默許就可為所欲為,其實到頭來自己很可能成為「替罪羊」!
官民雙方,都應從義和團事件中汲取應有的經驗和教訓。
延伸閱讀:義和團為何興起於華北?
義和團運動發端于山東,橫行於直隸、京師,並向山西、河南、內蒙、東北蔓延。而東南一片,則基本上沒有出現大股的拳民。拳民在華北平原而不是東南沿海興風作浪,這當然不是上帝擲骰子的結果,而是有著複雜的政治與社會因素。
觀察義和團運動的興衰史,可以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漢人督撫多主張對拳民採取強硬手段,滿人督撫則給予義和團非常明顯的「懷柔」。發生拳亂的直隸、山西、河南、內蒙、東北,當時都是滿人當政,如這一年的直隸總督為裕祿,山西巡撫為毓賢,河南巡撫為裕祿的哥哥。
義和團活動區域圖
毓賢擔任山西巡撫之前,在1899年還當過山東的巡撫,而拳民在山東興起,很大程度上就是這位滿人親貴縱容與偏袒的結果。19世紀末,山東是義和拳民與教民之間衝突層出不窮的省份,近代史上有名的「巨野教案」即發生在1897年的山東巨野縣,導致德國藉機侵占了膠州灣。鑒於發生「教案」的嚴重後果,朝廷要求毓賢「隨時多方開導,務令民教相安」,但毓賢卻向朝廷報告:「委無虐待教民情事,此奴才服官東省二十餘年,耳聞目睹,知之甚確者」,倒是教民「橫行鄉里,魚肉良民,甚至挾制官長,動輒欺人」。在處理民教糾紛、爭端時,毓賢被認為「固執成見,以為與教民為難者即系良民,不免意存偏袒」,稗史說他「奉拳匪為神聖,不惜與其前此冶盜之宗旨相背馳」。
在毓賢的「主撫」政策下,山東義和拳更名「義和團」,取得了公開活動的合法地位,甚至有拳民打出「毓」字旗。山東的許多地方,都設立了拳和團的拳廠,如莊平縣有八百多個村莊,拳廠也多達八百個。
毓賢的做法當然引發了列強的強烈不安,他們不斷向清廷施加壓力,如美國駐北京公使即建議清廷:「派一個能幹的人代替他(指毓賢)的職位」。那麼誰是頂替毓賢的合適人選呢?英國駐北京公使在致英國外交大臣的信函中說:「關於今後山東北部的局勢,我認為,最有希望的前景是挑選袁世凱充任巡撫。」在列強施壓下,1899年底,清廷只好召回毓賢,委任袁世凱署理山東巡撫。這裡有個細節也值得說出來,毓賢臨走前,下令誅殺了著名的義和團首領朱紅燈。顯然,毓賢對義和團的「懷柔」,並不是出於真心的同情,而是基於其政治目的的盤算。
袁世凱接替毓賢的消息傳出,令對山東局勢憂心忡忡的西方列強鬆了一口氣。1899年12月7日,美國駐華公使給美國國務卿致信:「我高興地報告您,昨天武衛軍袁世凱將軍受命代理山東巡撫;他是一個能幹勇敢的人,和外人交遊甚廣,相信皇上給予適當的諭旨以後,則擾亂即可停止,秩序即恢復,我們希望如此。」事實上,老袁為了穩定山東的局勢,對義和團確實很不客氣。有一則軼聞說,袁世凱到任後,給一些義和團首領發請帖,讓他們來衙門表演「刀槍不入」的法術,當這幾個首領口吐白沫、神靈附體時,老袁拔出長槍,砰砰兩聲,將他們打死了。這一招夠狠,不但懲罰了義和團首領,而且揭穿了他們裝神弄鬼的把戲。軼聞未必為真,但袁世凱對義和團的強硬態度則是真的。他一到山東,立即就頒發《禁止義和拳匪告示》、《嚴禁拳匪暫行章程》;飭令各府州縣募雇壯勇,建立團練,協同官府防剿義和團;對鬧事的義和拳民,一經抓獲,往往「就地正法,以昭炯戒」。在他的鐵腕鎮壓下,山東的義和團運動很快陷入低潮。(以上文字:吳鉤)
義和團運動興起一年後便轟轟烈烈、如烈火燎原般突然燃遍整個北中國。但就在高潮之際,卻又突被殘酷鎮壓下去,其興也勃,其亡也速。義和團運動當然是正義的,團民們視死如歸的精神更是可歌可泣。但惟其非常正義、無比英勇,使人更感這確是場無與倫比的歷史悲劇。而這場悲劇的複雜性與深刻性更引人深思,發人深省,否則,這一段深創巨痛的歷史將全部「白費」,那麼多的鮮血與生命也將全部「白費」。
文章來源: https://www.twgreatdaily.com/cat77/node1181499轉載請註明來源:今天頭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