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慈禧太后的親生兒子穆宗19歲病歿,身後沒有子嗣。慈禧太后不為穆宗立嗣,卻把她妹妹的孩子、醇親王之子載湉接進宮來,承接為文宗次子。這一來兄終弟及,自己仍然可以以皇太后的身份垂簾聽政。穆宗的嘉順皇后不堪凌辱,服毒自殺,滿朝文武無不起戒慎恐懼之心。卻有一個小官,吏部主事吳可讀,在穆宗和嘉順皇后的大葬典禮上,以死勸諫,要求將來載湉生了兒子後,仍舊承繼為穆宗之子,使「大統有歸」。
1875年1月12日,19歲的同治皇帝載淳因患天花不治去世(也有傳聞說他死於梅毒)。由於他沒有子嗣,慈安、慈禧兩宮太后(慈禧主導)選定4歲的載湉繼承大統。
康熙曾規定:「如無子嗣,准將近族之子,過繼為子」。按此,兩宮應選擇「溥」字輩的王公(也就是她們的孫輩)過繼給同治帝,而後登極為帝。但是慈禧最終選擇了與同治平輩的載湉,並讓載湉以咸豐帝嗣子身份繼承帝位。慈禧的做法明顯違背「祖宗之法」。

慈禧之所以如此,有著非常現實的政治考慮:那就是繼續垂簾聽政、執掌權柄。但此舉卻埋下一個定時炸彈,那就是咸豐、同治、光緒三人的承繼關係亂了。自從滿人入關,皇位的父死子繼成為規範,但慈禧卻打破成例,實行兄終弟及。
這顆炸彈若是無人觸碰倒也算了,但一旦有人提及,就很可能引發皇位的合法性危機,其敏感性不言而喻。慈禧本人的態度很明確:不可說,誰說就處理誰!
1875年2月20日,內閣侍讀學士廣安上奏,試圖解決上述承繼關係的矛盾,結果被慈禧痛罵了一頓。
同年3月27日,22歲的同治皇后阿魯特氏突然死亡。本應成為皇太后的阿魯特氏成為「皇嫂」,地位尷尬,而且將來光緒立後以後,她的地位更加說不清。因此,坊間瘋傳阿魯特氏不堪凌辱而服毒自殺。御使潘敦儼藉此發難,「疏請表彰穆後潛德」,慈禧一怒之下將他免職。
所以,大臣們對此特別謹慎,往往三緘其口,沒人敢觸及慈禧的忌諱。
1879年4月11日,同治帝及皇后歸葬惠陵,兩宮太后、光緒帝在大批官員陪同下出京送葬,禮成後於20日返抵皇宮。正六品的吏部主事吳可讀卻沒有隨送葬隊伍回京,悄然在薊州馬伸橋三義廟留了下來。25日夜,吳可讀企圖上吊,未成,隨後服毒身死。
吳留有密折一匣,遺書囑請吏部代遞。等吏部尚書寶鋆將密折呈交慈禧,她老人家捂了4年的蓋子再也捂不住了,吳可讀拉響的正是那顆炸彈的引信。
吳可讀(1812-1879),字柳堂,號冶樵,漢族
吳可讀(1812-1879),甘肅蘭州人,性穎悟,善詩文,素有直言敢諫的風骨。
1873年,烏魯木齊提督成祿誣殺良民二百餘人冒功請賞,時任御史的吳可讀上疏請求立斬之。因為成祿是醇親王奕譞的親信,朝廷有意庇護,僅以斬監侯處理。吳可讀氣憤至極,再奏:「請皇上先斬成祿之頭懸之藁街以謝甘肅百姓,然後再斬臣之頭懸之成氏之門以謝成祿。」因言辭激烈,吳氏被降三級。
早在1875年載湉初立之時,吳可讀即打算上奏言繼統事,鑒於當時朝野諱莫如深的形勢,被他的一位摯友勸阻。
在儒家知識分子眼中,皇位繼承乃是天大的事,必須講究名正言順和遵從祖宗之法,如若不然,就要發揮「武死戰,文死諫」的傳統精神。
吳可讀沒有因為官職卑微而放棄對道義的堅守,他尋死所用的毒藥和絹繩均從北京帶來,可見此舉是其深思熟慮之後所做的決定,並非一時意氣用事。
吳可讀「屍諫」的消息和密折內容傳出後,引發朝野激烈討論。吳氏在密折中犀利直言:
「罪臣涕泣跪誦,反覆思維,以為兩宮皇太后一誤再誤,為文宗顯皇帝立子,不為我大行皇帝立嗣。既不為我大行皇帝立嗣,則今日嗣皇帝所承大統,乃奉我兩宮皇太后之命,受之於文宗顯皇帝,非受之於我大行皇帝也。而將來大統之承,亦未奉有明文。」
吳氏指責慈禧、慈安「一誤再誤」,簡直就是痛斥的語氣,其潛台詞是:你們這兩個臭婆娘(尤其是慈禧),為了垂簾聽政的個人權欲,竟然使同治絕嗣,而且掩蓋問題壓制相關討論,無異於亂臣賊子啊!
接著,吳氏提出解決之道:
「不得已於一誤再誤中而求一歸於不誤之策。惟有仰乞我兩宮皇太后再行明白降一諭旨,將來大統仍歸承繼大行皇帝嗣子。……如此則猶是本朝祖宗以來以子傳子之家法。」
吳氏汲汲以求的,還是要遵守祖宗成法,使大清的皇位在光緒之後回歸同治的統緒。
吳可讀還在遺折中解釋,自己採取如此決絕手段也是情非得已:
第一,我曾冒犯同治帝,但他免我一死,所以我要報效。
第二,光緒已登極多年,朝中大臣沒有人設法理順承統大事,值此同治帝奉安大典之際,解決此事已是迫不及待。
第三,我怕不拍死?怕!但是在公與私之間,我只能效法古人屍諫,略盡愚忠。
因為朝議紛紜,慈禧知道此事再也難以糊弄下去,她反而以開明態度將遺折發下,「著王大臣、大學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將吳可讀原折會同妥議具奏」。
吳可讀「屍諫」之舉在士大夫群體中引發極大反響,高度推崇其「直言極諫」的氣節。翰林院侍讀學士寶廷寫詩讚曰:「聖朝納諫優直言,伏闕抗疏爭紛紜,以死建言公一人,吁嗟乎!直諫容易死殉難。」與吳氏並不相識的張之洞也贊:「直以小臣爭大計,拼將一死博春秋」。李鴻章與吳可讀地位懸殊,他也發表感言:「西望惠陵,穿土而瑩,扈從大行,嗚呼先生」。
當時,如果有名望的人沒有對吳可讀殉節一事做出及時反應,就會被指責。翰林院侍講張佩綸(近代才女張愛玲的爺爺)與吳可讀是鄰居,但沒有做片言隻語的表態,京中輿論很不以為然,紛紛批評,他不得不自辯:吳可讀先生殉節時,恰逢我老母去世,兩家哭泣相聞也。
經過慈禧與朝中大員20多天的激烈討論,6月1日最終確定了解決方案:
「將來誕生皇子,自能慎選元良纘承統緒,其繼大統者為穆宗毅皇帝嗣子,守祖宗之成憲,示天下以無私。」
即光緒駕崩後,先從其皇子中確定皇位繼承人選,再將此人過繼給同治。
這一辦法得到朝野認可。至此,慈禧多年來不願提及的炸彈被安全拆除,心中如釋重負。她沒有申斥吳可讀,下旨:「吳可讀以死建言,孤忠可憫,著交部照五品官例議恤」。
吳可讀葬於馬伸橋三義廟東一里許。死前,他還留下《絕命詞》一首:
「回頭六十八年中,往事空談愛與忠,杯土已成黃帝鼎,前星預祝紫微宮,相逢老輩寥寥甚,到處先生好好同,欲問孤臣戀恩所,五更風雨薊門東」。
為了心中的道義而殉難,吳可讀的舉動無疑是清末亂世中的一聲絕唱,也是傳統社會的一聲絕響。你可以說他愚蠢,但他不是更令人尊敬麼?
以下是吳可讀的屍諫遺折:










轉載請註明來源:今天頭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