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麻奶奶家的大黃貓死了,把我哭得眼睛都腫了,可麻奶奶倒是很平靜,只是再在院子裡曬太陽時,我總聽見她的嘆息聲,低低的,很悵然,很寂寞。
麻奶奶家住在我家隔壁,麻爺爺和我爺爺是棋友,麻奶奶和我奶奶自小的「手帕交」,因此這兩家人除了有一道院牆隔著,基本就像一家人似的,互相照應,比親戚還要親上一些。
麻奶奶養了一隻大黃貓叫黃妮兒,比我年紀還大呢。小時候剛能踉踉蹌蹌地走路,黃妮兒就蹲在院牆上好奇地看著我,有時候故意跳到我面前,搖著尾巴逗引著我去追它,大多時候是追不到的,它一閃身跳上牆,看著我踮著腳去夠它,眯起眼睛很得意地喵喵叫。偶爾黃妮兒也讓我抱一抱,小孩子手裡沒個輕重,揪疼了它的毛,它也不急不咬人,輕輕地叫一聲,我便趕緊鬆了手,親親它的臉,當做道歉。
黃妮兒和我們都是「點頭」之交,可和麻奶奶感情好得很,它好像能聽懂麻奶奶說的每句話,麻奶奶和麻爺爺只有一個女兒,嫁到外邊去了,這黃妮兒就像是她的第二個女兒一樣。黃妮兒很少往遠處走,偶爾順著房梁走了幾戶人家,麻奶奶一叫它,它就飛快地跑回來,跳到麻奶奶懷裡撒嬌磨蹭,麻奶奶一邊順著它的毛,一邊假裝嗔怪著它:你這個黃毛丫頭,又跑到哪裡撒野去了,你看這一身的土。。。。。。
黃妮兒在我們兩家人眼裡,可不僅僅是一隻貓。有那麼幾年,地里收成不好,家家戶戶鍋里都沒了油水,黃妮兒歪著頭看了好多天,似乎知道家裡窮了。它捉了老鼠叼回來,放在麻奶奶枕頭邊上,麻奶奶睡醒一看,嚇了一大跳,笑著罵道:你這丫頭啊,自己吃飽了還想著家裡人,只是我們可不敢吃這耗子,快拿走吧。
黃妮兒又叼回來幾次,見麻奶奶都不要,很委屈,好幾天蹲在房頂不下來。後來它好像想明白了,不再往回叼老鼠,而是上樹去抓鳥。村裡一年四季都有麻雀嘰嘰喳喳的,黃妮兒靈活,有時候一天能抓上四五隻,麻奶奶得了鳥,捨不得自己吃,讓麻爺爺收拾乾淨了,盛在一個小碗兒里給我家送過來,說孩子小,都給孩子吃吧。
我吃了鳥肉,只覺得那是世界上最美味的東西,爺奶看我吃的高興,摸著我的頭說,可要記得黃妮兒的恩德啊。不單是鳥,黃妮兒有時還能抓到蛇回來,麻爺爺說這叫「龍虎鬥」,麻奶奶瞪了他一眼,心疼地抱著黃妮兒,說這丫頭還不知道費了多大功夫呢,也不知道傷沒傷到哪裡。。。。。。
後來有一次,麻奶奶腿上生了一個大癤子,又紅又腫,硬硬的,一碰就疼得直抽氣。村裡人生了癤子,都不怎麼理睬,只等它自己長出頭破了也就算了。可麻奶奶這個癤子長了一個多月,總不見好,麻奶奶不敢走路,只在炕上躺著,被子都不敢蓋。
那天下午,黃妮兒從外邊回來了,跳到炕上麻奶奶身邊,嘴巴一張,吐出一顆青果子來,用爪子撥拉著往麻奶奶腿上放。麻奶奶撿起來看了看,不認得那是什麼果子,說你哪裡撿來這麼個玩意兒?回家還捨不得扔,可別吞肚子裡,再藥著你!
麻奶奶腿疼不方便起來,順手就把果子往地上一扔,黃妮兒蹭地躥下去,叼著又回來,還是執意要放在她腿上。見麻奶奶還是不明白,黃妮兒喀嚓一下,就把果子咬破了, 有白色的汁水流出來。麻奶奶嚇了一跳,伸手去往下搶,不讓黃妮兒吃,也沾了一手的汁液。
黃妮兒喵喵叫著,趁麻奶奶不注意,伸舌頭舔了一下那個癤子。沒有料想中的鑽心疼痛,卻是一陣清涼。麻奶奶和黃妮兒心意相通,這是黃妮兒給她找的藥呀。
麻奶奶做了件旁人都不敢做的事情,她見黃妮兒一眨一眨地看著她,不忍讓黃妮兒傷心,真的就把那破裂開的果子擠出汁兒來,抹到了癤子上邊。晚上麻爺爺回來,將老伴兒好一通訓,說你個老太婆,啥也敢試,要是有毒咋辦?
可那果子不但沒毒,還有奇效,第二天一醒來,那個癤子就變軟出頭了,沒幾天蔫吧下去,麻奶奶再也不用疼得直吸氣啦。
因為黃妮兒的這些奇事,不但我們兩家人,整個村裡都當它是神貓一樣,沒人打罵它。
我都畢業參加工作了, 黃妮兒還在,活了二十多年,終於是老了,臨死前它猶猶豫豫地想要要離開家遠走,麻奶奶抱著它哭了, 說丫頭啊,你哪裡也別去了, 就在我身邊吧,我還能把你埋了,想你了就去看看你。你跑到外邊,讓我去哪兒找你呢?
黃妮兒最後幾天不吃不喝,蜷在麻奶奶腳下死去了。
麻奶奶將它埋在了自己菜園裡,堆了一個小小的墳塋,邊上挪了幾株花草。我去看時忍不住哭了,麻奶奶還安慰我說,黃妮兒沒走遠,有時她還能聽見黃妮兒喵喵叫呢。。。。。。
第二年春天,黃妮兒的墳上長了一棵奇怪的植物,兩尺多高,莖葉都毛茸茸的,也開出一朵花來,淡黃色的,很嬌美。我們都不認得這是什麼,麻奶奶卻落了淚,說這叫「貓爪骨」,貓死後埋在土裡才長的,因為尋常貓類都是死在僻靜之處,沒人掩埋,因此這貓爪骨不常見。等花落了,還會結出一個像是貓爪子一樣的果實來,那是貓的魂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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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奶奶說這是黃妮兒怕找不到她,魂魄未走,等著她一起上路呢。
那棵貓爪骨長了三年,接了三顆貓爪樣兒的果子,麻奶奶都收起來藏在柜子底下。第四年,那棵植物枯萎了,再沒發芽。麻奶奶很平靜,說她的大限到啦,等她進了棺材,一定把那三顆果子放在她手裡,她黃泉路上有黃妮兒陪著,到了地府也不孤單,她知足了。
那年秋天,麻奶奶無災無痛地過世了。家裡人照她的囑咐,將三個果子握在她手裡,一起下了葬。
如今好幾年過去了,我有時還能夢到麻奶奶笑眯眯地在院子裡曬太陽,黃妮兒蹲在院牆上甩著尾巴,就像是我們小時候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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