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童年四處漂泊 生活艱辛險把我送人
從童年開始回溯我的過去,記憶經過時間沉澱,已經都不完全真實了。
它們被洗鍊、美化成我所期望的樣態,我可能已經寬容地看待那些不怎麼愉快的經歷,而那些美好的記憶又有多少可能經過潛意識的修飾、編造。
我的故事的開始是再普通、平凡不過的了……
一九八二年十月二十一日,我出生在馬來西亞霹靂州的巴眼色海(Bagan Serai)。
我的爸爸的名字叫李亞財,他瘦小的身影扛起一家生計,為了家庭做過各種性質的工作,開往來霹靂與檳城的長途計程車、油漆工、漁貨運輸工人,他是社會上中低階層的典型小人物,一直都在儘自己最大的能力,努力維持家庭的收支平衡。而我今天的成就要感謝爸爸給與的機會。
媽媽叫許金水,年輕的她是一個美人胚,十九歲就嫁給了爸爸。她是一個傳統的婦人,在家相夫教子,因為爸爸收入微薄媽媽仍要承接一些家庭手工業來補貼生活支出,但對艱苦的生活她從無半點怨言。
從小不斷漂泊
我是李家最小的孩子,上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大哥宗順和二哥宗穎在父親老家巴里文打(Parit Buntar)出生。排行老三的姐姐美琴和我一樣在家裡搬遷到巴眼色海後出生。後來我們又輾轉搬到媽媽在檳城日落洞(Jerutong)的娘家住了一段時期,然後在爸爸朋友的介紹下,舉家搬遷至直落巴巷漁村(Teluk Bahang)住了幾年。在我四歲那年,我們搬遷至大山腳定居(Bukit Mertajam),這才結束了我們一家不斷漂泊的日子。
八十年代初,政府到民間宣導家庭生育計劃,媽媽在服用避孕藥的情況下仍然意外懷了我。因為當時家中的生活很拮据,在我之前已經有了三個孩子,爸爸媽媽本來沒有計劃再生育,因此我的出生對李家而言是一個驚喜。所以媽媽更把我的意外出生,看作是上天送的禮物。
至今媽媽談起我出生的經過還是笑得很開心,她說那時心底希望我是個女孩,家中孩子已有二男一女,若我是女孩,家裡可以湊出兩個「好」字。
我的出生很快就為這個並不寬裕的家庭迎來了第一個問題,原本就捉襟見肘的生活將更添增沉重的負擔。當時身邊的親戚都憂心,因此建議媽媽在我出生就將我送人撫養。雖然在那個年代,把孩子送給親友撫養是社會可以普遍接受的行為。但是媽媽堅決反對,她始終認為孩子是自己的親身骨肉,就算日子過得再苦,也絕對不能送人。
遺傳媽媽不認輸個性
每次聽媽媽說起從前的故事,都看到她眼神中倔強的神彩,還有對家庭絕對付出的信念,以及一位母親保護孩子的天性。
我想我個性中不輕易認輸的態度,那對自己想要做好的事情拼盡全力的堅持,應該是來自媽媽。
長大後我看媽媽對別人誇她的孩子都乖巧、都優秀,就可惜家裡的環境沒有辦法讓他們好好繼續升學發展,自己忙於工作而對孩子疏於照顧,言語中總是流露著對孩子們的虧欠。
其實媽媽一直都不想大哥和姐姐在還在念書書的時候就出來找工作,但是家庭的負擔又讓她默默的接受這殘酷的決定,讓大哥和大姐早熟地面對社會的現實。
媽媽的生活矛盾是後來我才逐漸明白的。她口中常常叨念著很多的「如果」。如果家庭環境好一點,原來書念得很不錯的大哥不會一早就出社會工作;我們家的孩子都是有天資的,如果有更多的時間照顧孩子,他們都可能是很成功的專業人士。但是,我想對媽媽說,生命沒有多的如果。況且,現在我我們生活都很好。
②:第一次比賽就奪冠
我喜歡每一個擊球的瞬間,羽毛球就像鷗鳥優雅滑翔出美麗的拋物線,或如麻雀一樣的輕盈靈巧地跳躍、鷹一樣凌厲的疾速撲殺,落地,漂亮得分。
一九八七年。我還在念幼稚園。趁著傍晚天氣轉涼,哥哥姐姐都會在家門前打羽球。
每次我都嚷著要跟哥哥姐姐打球,但他們說什麼都不肯讓我參與,他們嫌我個頭小,跟我玩一點都不好玩。於是我只能夠追逐一來一往的球來回跑。只有在球落地的時候,我才能參與哥哥姐姐的遊戲,僅僅是負責撿球的差事,就已經讓我很滿足了。
曾是籃球校隊
在我開始接觸羽球以前,玩的球類運動就只有籃球,上小學的我在學校還曾是籃球校隊的隊員。我喜歡掌握這球體的感覺,靈活地運球、利落地控球、精準地投射,就好像它聽從我的指令完成任何我預想、設定的動作。
直到一九九二年我四年級,上課坐在我隔壁,一個非常熱愛羽球的男孩木嘉,在一天下課時興致勃勃地邀請我們身邊幾個男生玩伴一起去打羽球。當然大家都異口同聲地附和說好。
場地就在學校的多用途禮堂,水泥鋪的地板上有兩個羽球場地,就是這麼簡單的環境,我們在那裡開始打起羽球來了。
而四年級那一年也是我第一次參加校內羽毛球比賽,而且第一次就得了冠軍。周會上手中接過刻有自己名字的獎盃,那次是我第一次初嘗勝利榮耀。
那時候爸爸間中會到大山腳武拉必小學足球場和三五球友打球。於是爸爸就跟我說,若想要打球,晚上就跟他到球場打羽球。他認為在馬來西亞打籃球出路非常局限,如果把時間、精力放在籃球上僅僅是為了興趣,倒不如打羽球。
遇上啟蒙教練鄭炳發
有一天,在球場上有個長得並不太高大,戴著眼鏡、看起來和善的中年男人向我們走來,而他就是曾經托木嘉傳話希望說服我跟他學球的鄭炳發教練。他也是我往後的羽球生涯中,對我影響很深的其中一位啟蒙教練。
鄭教練走過來,試探性地問爸爸,我是不是他的小孩。教練洪亮的聲線,認真、自信地對爸爸說我是一個有潛質的球員,只要給他三個月時間保證讓我打出亮眼成績來。
但是爸爸卻謝絕了他的好意,說是因為工作的關係,每天要在外面奔波,上班時間也不固定,根本沒有時間帶我去練球。
爸爸的回答讓我心底閃過一絲的失望,這是多麼好的機會啊。但是鄭教練顯然不願意就此放棄,想盡辦法試圖說服爸爸,說是不讓我去練球實在太可惜,叫爸爸別為了載送的小事擔心。
教練繼續積極地向爸爸提議說,只要爸爸能夠載我去球場,回程就讓他負責載送我回家。
說罷,爸爸在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下,終於點頭答應。我欣喜若狂,這是我多麼夢寐以求的一天。自此之後,我開始了在武拉必小學的訓練。
年少時對體能訓練常常缺乏自律,要經過一些年歲,有了成熟的心智,才逐漸明白這千篇一律的體能訓練雖然辛苦,但是對於邁向成功之路卻極為重要。
那時候打球的心情就是不想要輸給自己,盡全部的能力爭取最好的成績。
我的個性就是如此,對於喜歡的事情我都要做到最好,無論多累了都要拼盡全力。
我很早就明白,金牌掛在脖子上的沉甸甸的感覺,就是努力的汗水最甜美的回報,從此對於辛苦的訓練我樂此不疲。
③:初入國青,天天給爸爸打電話哭訴
我站在吉隆坡蘇丹希山穆丁路上的中央火車站,往四方離去的乘客們好像走進虛擬的人生路線。我背著兩件行李、一袋球具,我想這就是我選擇的路。
1999年6月,雨季即將來臨的季節,這一年我17歲。
這一年我已經上了中四,但是這個開學我不會再回到武拉必中學上課,因為我收到了來自國家羽球學院的入選通知。這消息讓我們一家人都很雀躍。
全國賽改寫命運
回想我加入國家羽球學院到加入國家隊的路上並非一帆風順,年初我因為收到過羽球學院寄來的信,來到吉隆坡接受了為期兩星期的試訓練,之後必須回家等正式的錄取通知,但是回去了很久都沒有消息,我因而失落了好一段日子。
但是,後來在登嘉樓的全國比賽卻改變了我的命運。我的表現讓當時候國家隊從丹麥外聘的外籍總教練弗羅斯特推薦了加入羽球學院。雖然我輸了比賽,卻贏到了一紙國家青年隊的入選通知書。
無論如何,就算進入了羽球學院,未來是不是能夠真正入選國家隊還得要看我接下來的賽事表現。
我準備從大山腳前往吉隆坡的蕉賴馬魯里羽球學院報到。
我對於即將在吉隆坡展開的全新生活滿懷期待。我猜想那即將是跟鄭教練截然不同的訓練模式吧?第一次離開家人的生活會是怎麼樣的?我又會遇到怎麼樣的新朋友、新教練呢?
爸爸叮囑凡事小心
從接到通知信到出發前,家裡的氣氛一如往常,好像生活會一直這樣,不會有什麼改變。平時跟我關係最密切的姐姐也沒有多說什麼,對於我的任何選擇她總是默默的支持,但是我知道她不捨得我離開家。
出發那天,家人都因為工作走不開,沒有人送我。爸爸騎著摩托車載送我到了大山腳火車站,匆匆叮囑我在外凡事小心、與人相處要互相遷就體諒,然後就離開了。
火車鳴笛,緩緩地開動。我的人生就像一場馬拉松賽事一樣,鳴槍,就要慢跑出發。在未來的路上,要有堅韌的體力、毅力,去面對漫長的挑戰。
打電話回家哭訴
我馬上就進入羽球學院的訓練。每天都過著非常有紀律的生活。傍晚吃完晚飯後,是一天下來難得的閒暇時光,卸下一天緊繃的情緒,白天所受的委屈在這個時刻特別深刻,加上想家的心情,一回到宿舍後就忍不住眼淚。
生活上的大轉變,無論是面對的人、生活環境或者訓練都讓我非常地彷徨無助,所遇到的一切障礙無人能申訴,一時之間難以適應新的生活。
晚上打電話回家把向爸爸哭訴白天所受的委屈成了我唯一的慰藉。我告訴他自己非常不適應在體院的生活,新生活讓我茫然失措,我泄氣的說我想回家了。
儘管面對很多挫折,我還是不斷提醒自己,打羽毛球、成為職業運動員,是我一直以來的志向、目標。
其實我不想就這樣被人給看輕,我想用加倍的時間和用功追上同儕的進度。為了趕上其他人,在大家都在休息的時候,我獨自來到球場訓練,把手練得起泡了,變成繭、又再起泡、變繭。我相信只要咬緊牙關,難過的日子總會熬過去。
很快的,過了一些時間以後,我的學習進度終於慢慢地追上隊友,也逐漸融入了大家的圈子,哭著打電話回家訴苦的次數就因此少了。我熬過了作為一個新人的辛苦日子,漸漸適應了在羽球學院的新生活。
④:在國青隊迎來初戀
關於愛情,我們都從年輕的時候開始練習如何成為一個更好的人。我的青春時光,感謝有這麼一個陪伴我走過人生的高峰與低谷,陪我度過每一段快樂和難過失落日子的那一個善良女孩。
結束早上的訓練,吃過早餐後我們就步行到學院隔壁的國際學校上課。
我的書包里,亂七八糟地塞著幾本課本和講義,沒有一件像樣的筆盒、文具。
每幾天女孩默默借筆
那天我又沒有帶筆去上課了,我拍拍坐在前面女孩的椅背,問她是不是可以借我筆。女孩綁著整齊利落的辮子,乾淨的校服熨燙得筆直,一雙眼眸純凈而明亮。她總是乖巧、安靜地上課。專注地聽老師講課、認真地抄寫功課筆記。
她轉過身把筆放在我的桌上,然後又默默地轉回頭。而這樣的互動每幾天總要上演一次,似乎已經成了習慣。
後來,班上的同學漸漸注意到我們微妙的互動,面對她不熟絡的人總是表現得害羞、安靜的她只是把筆借給我。同學取笑說她只把筆借給我,鬧她說是不是喜歡我?這個青春期的同齡朋友對於感情這事情顯得特別敏感,一點點曖昧不明的小動作就會招惹大家的起鬨。她羞紅了臉,輕斥大家亂說話,轉身就走。
被大家瞎鬧了幾次之後,我開始注意身邊這個女孩。
在那個年紀,任我們誰都還不太了解愛情背後牽扯太多複雜的事情。那時候愛情僅僅是兩個人談得來,這樣簡單、純粹的兩情相悅。只是單純地喜歡看著她說話的神情、分享故事的時候燦爛的笑臉。不用太多的理由,愛情就只是我們兩個人擁有互相吸引的某種特質。
沒曲折相愛過程
我們一起經歷的,把我們的距離拉得更近了。沒有曲折的相愛過程,我們就這樣自然而然地走在了一起。
來自管教孩子如此嚴謹的家庭,與她同在羽球學院訓練的姐姐擔負著父母的叮囑,負責監督、照顧妹妹的生活,所以我們要小心翼翼地不讓她姐姐知道我們的關係。
儘管如此,我們交往的事情還是被她姐姐發現了,並且告訴了家人,毫無意外,他的父母對她嚴厲呵責,警告她若想繼續打球就不准談戀愛。
面對父母的反對,一向乖巧聽話的她對我說不如我們就做回普通朋友。但是我覺得我們的交往並沒有對國家隊的表現或者生活上帶來負面影響,況且我兩相處得很好,沒有分開的必要。她找不到說服我放棄的理由。於是我們選擇做了一個秘密協定:向大家宣稱我們已經分開,但是實際上我們還是維持著情侶的關係。
一直到2003年,她拿到了全國冠軍,也在東運會贏得金牌。爭取好成績的共同目標對我們的羽球事業起著的正面的相互影響,我們都在國家隊有了一定的成就。她的父母也相信了她不會因為戀愛而對羽球事業分心,也就不再阻止我們在一起,漸漸接受了我們的戀情。
我的個性雖然活潑好動,但是性情木訥,不善於言辭、不懂浪漫,而她是個情感豐富的女生。她說我讓她最感動的事情不過是有一次在她的生日的時候,我瞞著她把她的家人、朋友全部都請到餐廳一起替她慶祝生日,給了她一個小小的驚喜。
她說,只要我還記得她的生日,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十七、八歲的年紀,愛情之於我而言是吸引力,那是一種說不明白的微妙情愫,是期待、猜度和朝思暮想。我也開始學習起戀愛這件事情,學習兩個人的溝通相處。
年紀逐漸增長,對待愛情的想法已經轉變,不再是以前單純相愛那樣簡單純粹,現在的我開始顧慮起未來,兩個人狂熱地相愛但是隨即而來的還有生活的負擔。而作為肩負責任的男人,我期許能夠為給對方一個幸福無憂的生活,而我現在就在積累這樣的能力。
⑤:青澀戀情 在國家隊摔拍被停訓一周
2000年。日本京都舉行的亞洲青年錦標賽是我第一次出國參與的國際賽事。
七月下旬夏暑的京都,悶熱的酷暑季候、彬彬有禮的日本國民、精緻的和風料理,一切對我們而言都是新奇有趣的全新體驗。那次的比賽我第一次遇到往後日子裡不斷交手的中國籍球員,林丹。我們一共打了三局,最後以17-16敗給了他。而他是那一次比賽的金牌得主。
同年十一月,世界青年羽毛球錦標賽在中國廣州舉辦。這是為十九歲以下的青年球員加冕的一項標誌性比賽。
但是很可惜的,我最終在半決賽輸給了印尼的代表索尼只得了季軍。後來索尼在決賽時對手是中國球員鮑春來。那時候的我猜想,在未來的職業球員生涯,林丹、鮑春來、索尼都將會是我最強的對手。
初入國家隊,十九、二十的年齡,我們前進的路線仿佛已清晰可循,也正一步一步往目標邁進。但是前方仍然充滿了未知,訓練狀態的不穩定難免陷入迷茫,不夠堅定的意志讓訓練鬆懈而散漫。猶如遊走在懸崖峭壁一般,這是職業球員生涯里很危險的階段,一些年輕球員沒有成功跨越這段艱難的時期而與當初的志向漸行漸遠。
而我能夠一直留在國家隊堅持到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感謝在職業生涯的起跑點上,身邊出現了一些人,他們分別在不同時期,用不同的方式給予我幫助、鼓勵和教導,不斷鞭策我前進。
拜師米斯文學會忍耐
2001年,我隨羽總的安排,開始跟從米斯文教練訓練。
米斯文教練很注重體能訓練,認為羽球員在比賽時候需要極佳體能耐力,因此我們都需要接受大運動量的訓練。當然同時對於運動員的品格塑造也不忽略,一個運動員除了在技術上的能力優勢,戰鬥時如野獸一般氣魄,在球場上的表現也要大器,有紳士一般的優雅風度。
曾經在練習時我因為接不到一顆球而一時惱怒,衝動地把球拍往地上重重地摔去,球拍應聲折斷。米斯文教練當然很生氣地大聲斥責我說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我都不用去練球了。發現自己的情緒失控,當下我的惱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懊悔。
可是隔天早上我依然硬著頭皮準時到球館去,米斯文教練見到我,仍然不讓我練球,也不望我一眼,語氣中好似沒有任何一點情緒,冷冷地叫我到一邊去。
他堅持不讓我練球,那該怎麼辦好?我就只能到球館外坐著苦等,後來米斯文教練終於把我叫進去,但是練球禁令並沒有解除,那次我在球場負責撿拾了一個星期的球。
彎腰蹲低、撿起一顆又一顆的羽球,米斯文教練那次給我的教訓就在俯拾之間反省。領悟一個優秀的運動員必須練就的沉著、理智,未來在球場上無論遇到什麼樣的狀況都能夠冷靜地應付。
米斯文教練教會了我凡事忍耐,個性中的稜角被磨得圓滑,不傷害自己也不刺傷別人。
在我早前的球員生涯里,另外一個影響我至深的人是我的乾爹黃偉財,我們喚他作「雷叔」。
雷叔和國家隊的教練關係很好,他擔心年輕的我們不夠成熟懂事,每隔一段時間就打電話給教練關心我們的訓練狀況。教練無暇兼顧太多的球員,雷叔就擔起訓育的角色,一旦有誰的訓練狀態不理想,他就把我們找來訓話。
米斯文教練和雷叔都同時提醒我謹記對羽球最初的熱情和獲勝慾望。
離開家離開父母獨自生活的日子,我慶幸身邊有這麼兩位像父親一樣的長輩在一旁陪伴、督促成長。
⑥我成敗關乎國家榮譽,和陶菲克無話不談
2003年馬來西亞羽球公開賽上我奪得了第一面銀牌,這是我加入國家隊三年以來在國際舞台上得到的第一面獎牌。
賽後我馬上撥了通電話回家報喜。無論比賽成績如何、我在什麼地方,賽後一定撥電話回家的這個習慣一直到今天都未曾改變過。
那次在電話中,爸爸媽媽欣喜地說他們終於都等到了今天。我能夠在言語間感受到他們的喜悅和寬慰。雖然爸爸媽媽從來沒有給我任何壓力,但是我知道他們一直都希望我在這條路上有所成就。
當壓力與日俱增,我開始意識到職業球員的路將更辛苦,那將會是一條漫迢的路。
2004年,我加入國家隊的第四年。迎來了我羽球生涯中第一個極為重要的國際賽事,四年一次的奧林匹克運動會。
壓倒哈菲茲出征奧運
那時候羽毛球國家隊中的師兄羅斯林和黃綜翰是國家隊中世界排名最好的球員,他們都在積分榜上的前十大,毋庸置疑的他們一定有機會出戰。接下來第三個代表名額就由我和哈菲茲爭奪。
能夠參與四年一次的奧運是一個很難得的機會,任誰都想要爭取得到。那時候我和哈菲茲的排名都不相上下,同年四月的亞洲錦標賽是關鍵一役,這決定了我們當中誰能夠成為馬來西亞代表。要是我們都在十六強內,看誰的排名在前。
世界排名每一個星期五都會刷新。揭曉那一天,我不自覺地坐立不安起來,一看更新的世界排名,我排名十五,而哈菲茲十七。我排在師兄黃綜翰和羅斯林之後,這個參賽機會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種欣喜若狂的心情到現在依然清晰、深刻。
2004年奧林匹克運動會,它的起源地,充滿著浪漫神話的希臘雅典。夏天的太陽的強光刺眼,天氣乾燥炎熱,萬里無雲的希臘天空是一片美麗的湛藍。
作為一個新人的我參與這次的雅典奧運會,沒有任何的壓力,也沒有過於緊張的心情。抱著吸取經驗這樣單純和純粹的心情去面對雅典奧運之行。更何況,無論是媒體或者球迷,大家的目光焦點都在兩個師兄的身上。
第一圈比賽我打贏了進入了十六強,奮戰到最後我終究還是以三局輸給了中國球員陳宏,無法成功晉級八強。即便如此我也沒有太多的失落與遺憾,畢竟那時候跟世界水平的球員比較,我的實力顯然還是很懸殊,未來長路迢迢,我的漫長的征途正要開始。
那一屆雅典奧運男子單打項目金牌由年僅23歲的印尼選手道菲奪得。他被認為是羽壇的神童、天才,1999年以17歲的年紀就已經奪得了全英賽男單亞軍。後來我們在各項國際賽事上常常碰面,進而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走向國際羽壇的路上,未來的方向是逐漸清晰起來了,從那時候我更仔細地思考未來。披著國家隊的隊服,我試著想想到底我們肩負著多少人的寄望。體會獎牌再也不是你自己一個人的事了,你的成敗不再是個人的榮辱,它關乎一個國家的榮譽。
前輩們又如何在獎牌的壓力底下發揮自己水平?我開始反問自己,在未來的路上我到底是否能夠承擔大家的期待?
⑦:曾和李矛衝突 林丹一腳踢飛球拍
2005年,馬來西亞羽毛球總會把正在韓國國家隊的中國籍李矛教練請到馬來西亞執教,安排他指導我。我跟隨米斯文教練已經好幾年,突如其來的轉變,讓我很抗拒。
米斯文教練的訓練一向來都是大運動量,但李矛教練的訓練卻著重在技巧、動作,運動量相對變少。他也不斷修正我的動作,瑣碎而反覆的過程讓我心煩。我想,「習慣」這件事情是很可怕的,人一旦習慣了某種模式,要改變就需要多一點時間去調適。這些轉變,顯然讓我感覺非常不舒服、不適應。
開始的半年裡,我因為不能理解李矛教練的教法,運動量大大減低,體力和速度就會明顯下滑,因此不斷跟他起衝突,成績一直都不好,名次下滑。積分榜上的排名會直接影響面對的對手,這大大影響了我的信心。不再是種子球員,很可能在比賽的前兩圈就遇到很強的對手,面對是否能夠晉級的風險。這在比賽過程中,對於生理上或心理上都增加了負擔,是任何一個球員都不想冒的險。
李矛教練的訓練偏重於對於球場上的節奏控制、技術性的細節,在他教導期間,我的小球是有了明顯進步。實際上,跟不同的教練學習,從相異的教球特點中汲取不同養分,能讓自己的表現更加全面。從矛盾、衝突到逐漸磨合,大概經過了9個月的時間,我接受並認同了李矛教練的訓練方針,世界排名亦開始往上躍升。
但是後來,原本答應要指導我至2008年北京奧運的李矛教練,在2007年初,就在我陷入球員生涯的低潮期間,離開了馬來西亞國家隊重回韓國執教。
離開吉隆坡前,李矛教練沒告訴我當中的原因。我想,他有他的考量、顧慮才會離開,我尊重他的決定而沒有多問。
李矛教練離開後,我選擇了重投米斯本教練麾下。他非常了解我,一直沒停止過關注我的狀況和表現,又重新把速度、殺傷力的訓練比重放到第一位。
2006年5月,羽球正式改為21分制,最大的不同是改為落地得分制。新賽制的出現,也出現了不同的意見,有的人認為新制破壞了羽球運動的藝術性,壓力讓球員不能發揮真正的技術實力。但是我認為,羽球這項運動在世界舞台的魅力、受歡迎和普及的程度,遠不及足球、網球一類運動,落地得分制讓比賽節奏變快了,比賽當然也相對更精彩。這無疑把羽球帶到了更高一點的位置。
落後7分反勝林丹
同年6月18日在砂拉越舉辦的馬來西亞公開賽,是改賽制後我第一次對壘林丹的賽事,也是一場對我最難忘的比賽。這個對手,在往後的日子裡與我多次交手,我們的交鋒總是備受關注。
第一局,我以21比18險勝,第二局18比21,第三局是取勝關鍵。
一開始林丹就占了上風,我似乎無力反擊,比分很快就來到13比20,還差一球,金牌就是林丹的了。林丹的失誤太多,20平,比賽回到了原點。他再以21比20領先,似乎找回了信心。他界外失誤和球中球網,成21比22。我將球打至左後場,他判斷為界外,跳開任球落地,再次判斷錯誤,23比21,全場歡聲雷動。林丹氣壞了,把球拍拋起一腳踢飛。
我激動得跪在地上,緊閉眼睛,雙手捂著臉,在觀眾的歡唿聲中站了起來,舉起握緊拳頭的雙手,連自己都沒料到,7分的距離,讓我給一分一分地扳回、超越。
⑧:莫名陷入低谷 從未覺得林丹可怕

毫無預警下,2006年亞運會前,我的球員生涯陷入前所未有的低潮。
9月西班牙世界錦標賽,我爆冷被從未輸過的中國球員鮑春來淘汰,世界排名往下掉到7、8名,比賽最好成績只晉級4強。
11月,我遇上車禍。那天是朋友的生日,我們到巴生吃完海鮮後,我開著雷叔叔剛出廠兩天的寶馬,隔壁車道的車子爆胎,失控地往我的方向駛來,我閃避不及撞上分界堤,頭部縫了6針,車子毀不成形。
我在醫院只待了一天,休息一個星期後回到訓練場。雖然頭傷不算嚴重,但只要運動量稍大,就會天旋地轉,沒法集中精神、視線模煳,影響了接球的能力和準確度,體力也大受影響。
這維持了很長一段時間。每次到球場,低靡的情緒讓我只想趕快結束訓練。球感、體能是要透過訓練來維持的,只要疏於訓練一段時間,整體狀態就會大大下滑。成績一落千丈,世界排名一度跌落10名以外。
2007年初,李矛教練離隊,這又是需時適應的事情。
米斯文教練重新調整我的訓練,密集地集訓一個月,那時雖對魔鬼般訓練覺得非覺恐懼,但很快就感受到體能狀態的回升。2007年5月印尼公開賽再遇鮑春來,速度的優勢讓我重奪金牌。成績開始回彈,排名回升並超越了過去。
帶著對2008年北京奧運的憂慮,我向國家隊心理輔導師陳德安求助。2006年亞運會後,他成了我的心理輔導師和好友,有任何心事難解,他總能一一解答。他說,因為他人的支持而感受到壓力是件好事,應將支持的壓力轉化為前進動力,無論面對支持的祝福,抑或責備和譏諷,都應用正面的心態感謝。
魔鬼訓練苦不堪言
奧運會備受矚目。我們一年前就開始進行針對性訓練,賽前6個月,訓練量比平時多了百分之三十。魔鬼訓練讓大家都苦不堪言。
奧運會半決賽,我以21比18、13比21、21比13打敗韓國的李炫一,我激動得癱躺在地,閉眼聽見自己粗重的喘息聲及觀眾的歡唿聲。站起來抓起上衣右邊縫上的馬來西亞國旗親吻了兩次,沖向米斯文教練用力緊抱著他。這一刻的榮耀,他功不可沒。
進入決賽,意味著我一定能替馬來西亞贏得一面獎牌,沒辜負國家和每一個對我有所期待的人。
馬來西亞的上一面奧運獎牌,是1996年由謝勛寁和葉錦福在男雙中奪得銀牌,從未有人贏得金牌。這次奧運會成功闖入決賽的選手只有我,自然就背負了大家的期望。半決賽後,馬來西亞羽總部長、官員、領隊,都到選手村探望我,當然也有對我奪金的期待,我微笑說會盡力而為。「盡力而為」這句話說起來輕巧,但實際上很沉重。我只能肯定一定會全力以赴,不只是為自己,更為馬來西亞每一個支持我的人。
決賽前一晚,我失眠了。整個夜裡不斷醒來看時間,夜裡怎麼這麼漫長、這麼難熬。
與林丹交手很多次了,縱使交手紀錄他勝出的比率較高,從沒覺得他是一個很可怕的對手,但這次,他的表現是我意想不到的。驚人的速度,不留餘地的進攻,我完全被他控制住,腦中一片空白、無法思考。球的速度快得我沒有能力反擊,越是焦慮,步伐越是紊亂踉蹌,也就越無力還手。
首次登世界第一寶座
我向米斯文教練求助,他也說不出應對策略,我猜想他對林丹的突擊措手不及,也失去判斷能力。難以想像,前一次在湯杯賽遇上的林丹,短短時間裡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轉變。
21比12、21比8,林丹在很短的時間內就以兩局取勝。
8月21日,國際羽聯的積分榜上,我的名次卻第一次躍升到前所未有的巔峰位置——世界第一。
⑨:我是戰士 積極面對失敗並不難堪
2008年北京奧運領獎台上,我無法隱藏自己的難過。我還沒從空白的思緒、慌亂的腳步中回過神來,對沒發揮出正常水平,我心有不甘和懊惱難過,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半決賽後,大家都期待我能為馬來西亞奪得史上第一面金牌,舉國上下都關注,媒體更在我家和爸媽一起守著電視直播。但讓大家都失望了。
賽後,如同每一場賽事結束後,我打電話回家報訊。聽見媽媽的聲音,我哽咽地說不上兩句。媽媽安慰我不算輸,已彌補了過去兩屆奧運會的空缺,至少為馬來西亞拿到了銀牌。家人的安慰,往往最能撫慰我的情緒。
離開球場時,我要求米斯文教練走路回選手村。漫長的路上,教練說不是我狀態不好,而是林丹的表現驚人超水平。
我辜負了米斯文
我向米斯文教練道歉。4強賽時,他的太太病重住院,那時問他不回去陪太太嗎?他說,帶我比賽和指導我是他的工作、責任,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是我在羽壇上的成績。他一向把羽球看作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就算生病,每天都準時出現在球場,風雨不改。我卻辜負了他。
奧運銀牌,為我贏得了30萬令吉獎金,獲得每個月3000令吉的生活津貼,也獲得檳州元首授予檳州效忠勳章,並被冊封為拿督。檳州政府換來兩極化的評論,一方認為拿督頭銜向來有一個不成文規定,30歲以上方有機會獲得,他們說那是檳州民聯政府的政治伎倆;另一方認為我們的確在國際舞台為馬來西亞帶來榮耀。
其實作為運動員,只想單純地扮演運動員的角色,政治的事,就讓他歸政治吧!拿督李宗偉,是個我不太習慣的新身份。對我而言,這個頭銜不僅僅是為我加冕,也表示我正代表著一種正面的形象,向大眾傳達正確的價值觀。
獲十大傑出青年獎

2009年的馬來西亞十大傑出青年獎,令我成為年輕人學習的典範。「傑出」對我的意義,是能夠不斷在一場又一場的人生戰役中,有逆風前進的勇氣和毅力。
比賽很殘酷,永遠只有一個人站在頂峰。比賽是以勝利作為最終目標,若說並不看重成敗,那不會是真話。但是除了勝利,當然還有其它更重要的事。
丹麥教練弗洛斯特曾跟我說,年輕的他,總覺得勝利就是一切,希望每一次都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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