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牽手
——寫給老妻的話
作者：楊偉民
當年，塞外白樺林里初牽手。曾盟誓：攜子之手，與子偕老。這輩子，做到了。
曾記否？繁重勞作後，夜晚，我倆十指相扣，漫步在村外的小道上，我問你：累嚒？苦嚒？你笑笑：與你相牽，再苦不苦！
可記得？十指相扣去辦返城手續，笑得那般燦爛、步履那般雀躍！
永難泯，十指相扣去登記。愛潮至今還蕩漾著甜蜜的漣漪。
忘不了，十指相扣送你去產房。歉意地對你說：讓你受苦了，可能會很痛！你手指用力夾夾我：不怕！
最興奮，十指相扣去買房。高檔小區里買了套精裝修大宅。空房裡，我抱起你，轉呀轉，轉得兩人都笑著倒了地……
生活的每個階段，生命的每個節點，我倆都這麼十指相扣著相牽渡過。
後來，我倆再牽手時，中間卻有了一個小小的中介。我倆分左右牽著我們的小外孫，去春天的竹林。「解籜時聞聲簌簌，放梢初見影離離。」心中共願小外孫像春筍般茁壯成長。
如此三春，直到小外孫去幼兒園脫他人生的第一片籜衣了。我倆又恢復了兩手相牽。只是相牽的形式卻有了變化。不知什麼時候，也不知什麼原因，我倆不再是十指相扣，而是輕牽數指了。
春晨，我輕牽你，去賞櫻花燦爛，桃紅嫣然，細觀蝶舞翩躚。夏夜，我輕牽你，坐塘邊椅上。一彎眉月、幾粒疏星、席席好風。我輕吟幾闋舊詞。你彈一簾清曲。秋季，白天，我輕牽你，尋山桂瘦菊。月夜，我輕牽你，漫步江灘。遙想「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深嘆：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寒冬，我輕牽你，坐在陽光屋的藤圈椅上，替你修指甲。靜靜地修著，胸間卻掀著滔天浪。遙想白樺林里初牽時，這幾根手指，曾是那般地青蔥玉潤。而今卻已蒼老皮皴，骨節腫歪……
然而，正是這幾根手指，這輩子，為我捏過多少只我愛吃的蝦肉餃。也正是這幾根手指，這輩子，按時喂過我多少片藥……晨晨昏昏，這幾根手指不停歇地按摩我頭頂的百會穴。重摁我腿部的足三里……
我知道，你是想牽住我的歲月呀。
然而，老妻呀，歲月畢竟牽不住。誰都會成為今月曾照的古人。你記住，真到我那天，你一定要十指相扣著送我最後一程。誰勸、誰攔，都別撒開，一直送到青煙升處……
我煙升起，天空定會飄出四個字——唯汝難捨。
妻呀，一世牽手，永世牽魂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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