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作為學校的大腦與領導者，左右學校的方向，然而台灣的教育現場面臨資深校長搶著退休，年輕老師不願意考校長的窘境，多數學校總是處在新手上路的慌亂中。
黃建賓攝
台北市福安國中位於台北市區邊陲的社子島內，學生當中有八成是弱勢生。過去，福安國中被稱做流氓學校，當地有能力的家長都會讓孩子越區就讀。但自從換了校長，一切變得不一樣。
校長施俞旭引進社會資源，募款開辦「星光班」課後輔導學生到八點，還有免費晚餐吃。星期六、日學校也有英語班、機器人社團、電腦課、美術班等，就連打籃球也有專業教練。「學生多來學校，就不會在外面閒晃」，施俞旭說。
學生陸續回流，甚至吸引社子島以外的學生就讀，學生數從六年前一百四十多名增加到兩百三十名，在少子化的趨勢中逆勢成長，更獲得台北市優質學校獎項。許多學生的命運因此被扭轉。
但在中部的一所學校，則是完全不一樣的故事。
校長迫於表現的壓力，急著做出成績，邀請全校師生投入各式比賽。從國語文競賽到閩南語演講，還有全縣的音樂比賽都不能缺席。偏偏學校人少，校長求好心切，不管孩子的長才，都要上台。學生疲於奔命，午休練習閩南語、下課練習直笛。陀螺般的生活讓孩子有一天忍不住崩潰，邊哭邊說：「我好累。」老師們也非常挫折，感覺度日如年。
隱憂：校長荒，三年經驗就是「中生代」
一個校長影響一個學校，校長是學校的大腦和領導者，左右學校的方向。但台灣教育現場的現況是，資深校長年齡一到，就搶著退休，年輕優秀的老師和主任不願意考校長。多數學校長期處在由新校長和新主任的經營下，總是處在新手上路的慌亂。
學校指揮系統失靈，看起來不會讓學校陷入立即危機，卻是溫水煮青蛙的巨大隱憂。
現在在教育現場，有三年經驗的校長已經算是中生代。
新北市轄內四年來共有一百一十七名校長退休，等於目前有超過四成的學校皆為新手校長。
南部情況也相同。以台南為例，五年來有一百二十六名校長退休，有一半都是新手。
新手校長過多，打破了新舊之間的平衡。過去新手校長從小學校開始歷練，現在則有可能第一次當校長就在大學校。宜蘭縣凱旋國中校長陳志勇回憶，自己第一所學校也在千人以上的大型學校。「校長做的每一件事，每個人都用放大鏡在看」，儘管戰戰兢兢，他仍努力創新。他邀請家長共同擬定校園願景，也鼓勵老師研發課程。學校就在共同的努力下獲得了閱讀磐石獎、教學卓越獎的肯定。
校長退休年齡也逐年下降。新北市在五年間，校長退休年齡從平均六十歲，降至五十五歲；宜蘭縣更從五十六歲降至五十一歲。而在雲林縣，今年十一名退休校長，就有四個才剛滿五十歲。
校長太早退休，正值壯年辦學經驗最豐富的階段便離開職場，也造成新血來不及補位。以台北市為例，近五年的現任校長年資徘徊在三．一年至四年之間，換言之，多數校長做不滿一任就退休。
三大因素，逼得校長「逃亡」
校長逃離學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原因1：權力被瓜分，責任卻得一肩扛。
今年八月，當孩子在快樂的放暑假，原本應該平靜的校園，卻有一股濃濃的火藥味。宜蘭縣教師工會破天荒的與教育處協商，完成全國第一份教師團體協約，內容清楚約定老師的權益，譬如：免費健檢公假、寒暑假返校兩天、每天工時八小時等。在這個爭議中，校長的角色很尷尬，原本應該共同打拚教育的夥伴，一下子成為勞資雙方，校長變成「資方代表」，要和老師拉鋸對立。
在過去，校長由縣市政府統籌官派，只要考上校長便直接分發。校長一聲令下，是學校的唯一領導。但隨著台灣社會民主化，一九九五年，《教師法》公布，校園裡有了教師會；二一年的勞動三法，將教師也納入法律所及範圍，允許教師組工會。「你跟教師會溝通了嗎？」成為每位校長要推動校務時的軟釘子。
校園民主化，讓校園裡的決策不再是校長說的算，而是要透過「合議制」的校務會議決定。在校務會議有教師、家長代表，不因校長身分，講話就比較大聲。校務會議瓦解了校長原有的權力，校長開始受到各方的牽制。全國校長協會理事長、新北市北大高中校長薛春光很激動，認為這樣的制度對校長不公平，「怎麼會從下而上的政策決定，卻由校長一肩扛起最後的成敗？」
台北市建國中學曾因校內合作社販賣的制服、教科書利潤超出法定上限，讓前校長陳偉泓多次到議會備詢。「合作社有自己的理事會，他們與廠商議價，決定要賣什麼、怎麼賣，校長沒有權力介入，」陳偉泓解釋，「可是有問題大家都找校長。」校長圈的順口溜「赤手空權、委曲求權、有責無權」，看似幽默卻真實的說出校長在權威弱化後所遇到的難題。「一旦有教師會不滿意的決策，他們還能告到勞動部，說校長『不當勞動』」。荒謬制度製造校長和老師間的不信任感，讓學校事務的推動處處卡關。
原因2：老師怕接行政，但行政歷練卻是校長試金石。
如果校長是戰場上的將軍，那麼學校老師與行政人員就是戰場上的兵馬。行政系統關係著學校運作，諸如教室燈管、電風扇壞了要人修、老師要領薪水、學生社團、健康檢查、資源回收……「可惜我們現在行政系統失靈，」彰化縣三民國小校長楊恩慈說。
現在校長帶領的行政主管，主要工作不是領導學校的發展策略，更多時候是為了回應行政業績。楊恩慈計算，每學期像是性別平等、防災、資訊安全等研習，就占去十小時，如果還有一些競爭型計畫必須交報告、參訪、評鑑，讓老師們不勝其擾。
除了例行性業務，每次有重大社會案件，學校就要配合宣導，成為多餘的負擔。「所有人都忙著做成果，而不是辦教育，」楊恩慈對當前「成果導向」的行政工作不以為然。「造假，把時間還給老師正常教學，才是做功德，」楊恩慈說。
行政業務吃力不討好，愈來愈多的老師不願意當組長、主任。新手在教學現場比比皆是，很多行政都是校長求來的，有些學校用抽籤決定，或是由年資最淺的老師幫忙，有時候甚至是代理代課老師。
缺少系統支持，讓很多人兼任一年便告退，造成學校每年都在栽培新人，偏偏行政歷練是成為校長的試金石。
今日的行政荒，將是明日的校長荒。
原因3：現場期待教學專業，校長培育卻在行政領導。
二0一二年，台北市教育局局長丁亞雯提出「校長觀課、教室走察」的政策。她要求校長每學期入班觀課至少十五堂，在課程與教學上做為教師的後援，提升教學質量。「當台灣的老師紛紛bottom up（由下而上）做教學改變，他們也需要校長做leader（領導）」。這項政策開啟一項討論：校長是不是也該具備教學專業？
「台灣的校長還是以行政領導為主，可是愈來愈多聲音要校長也要懂教學，」陳志勇說。預定二一八年上路的十二年國教總綱，也規定「校長暨每位教師每年應在學校或社群整體規劃下，至少公開授課一次」。
面對校園轉型，校長的專業也應該有所調整，但是台灣缺少校長培育的人才規劃。
有足夠經歷的主任愈來愈少，讓人才庫漸漸乾涸。
有資格、有能力考校長的主任們也開始對「考校長」敬而遠之。有九年教務主任經驗的台中市東陽國小主任趙翠玉一被問到：「要不要去考校長？」想也不想的反射回答：「不要。」她表示，好校長與好老師一樣，都是「能者過勞」，除了領導行政，還要溝通協調、危機處理，而且政府財政困難，對於教育經費也捉襟見肘，校長有時候還得對外募款。「事情龐雜，卻沒有相對報酬」，在趙翠玉眼裡，校長是個吃力不討好的位置。
人才流失，將慢慢降低教育品質
人才的流失就像是溫水煮青蛙，無聲無息的降低台灣的教育品質。
當校長專業無法與時俱進，在校內的領導得不到尊重，也無法實現教育理想，影響最深的，會是整個教育人才的流失。「以前是要考十個校長來一百個，現在考十個來十個，沒得選」，大家見到校長的處境、行政的難處，讓老師們紛紛退回教學。
解決學校的行政荒和校長荒是翻轉公校的關鍵，只有最優秀、最有熱情的老師，願意來爭取成為校長，學校的大腦才能帶動整體的翻轉。（本文校長退休年齡及人數包含縣市立高中及公立國中小，資料來源為各縣市政府教育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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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化縣三民國小校長楊恩慈：忙著做成果，沒空辦教育？
一學期20週，光是研習就占滿了一半的時間，此外老師還要家訪、備課，或是參與一些自己有興趣的研習，但這樣哪裡有時間？
大家都在造假，如果不造假，就是累死學生、老師、主任。我跟很多主任說：「你做假成果，把時間還給老師，才是做功德。」
這樣老師才能把學生教好，否則學生沒教好，就會有更多行為問題，壓迫到社會對教育的期待，教育部就長出更多專案、壓迫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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