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實拍一對愛滋「男同」情侶的真實生活
北京佑安醫院性病愛滋門診樓里,董文吉走過昏暗的走廊,「感覺自己要走向太平間了。」他是一個孤兒,4歲那年在火車站和家人走丟,2007年,他和同性伴侶小奇(化名)在北京相識於網絡,而後經歷了一段近十年的戀情長跑。2013年1月,兩人同時確診出HIV感染。2016年,兩人從北京坐火車到小奇的老家內蒙古,參加他妹妹的婚禮,在他們看來,這就算是一起回家了。
2016年11月1日上午,董文吉前往北京佑安醫院的性病愛滋門診做例行檢查,他每個月都要到這裡領一次抗病毒藥。「佑安醫院性病愛滋病門診坐落在G樓,被一些人笑稱為『Gay』樓。」董文吉認為這是對同性群體的污名化,為此他曾與院方溝通,希望院方更改樓的編號。
門診醫生為董文吉開具的處方,註明的臨床診斷為:愛滋病、帶狀皰疹、免疫力低、神經炎、肝損傷。2013年初確診時,董文吉被查出CD4載量降到每毫升103個,而正常成人的指標為每毫升500到1500個,同時,病毒指數也高達70000拷貝。通過持續服用抗病毒藥物,董文吉的CD4載量回升到了每毫升700個,病毒指數為0拷貝。
確診HIV感染之後,董文吉失去了就業機會和周圍的朋友。「當時大腦一片空白,很想死,沒有人告訴我下一步該怎麼辦,醫生也說醫院不具備HIV消毒條件,不能給我治療,要我辦出院手續,當時特別絕望。」董文吉說,現在很多新發感染者也會遇到這樣的情況。
每晚九點,董文吉按時服用三種國家免費發放的一級抗病毒藥物。「新發感染者只要堅持服用藥物,壽命和普通人是一樣的。如果有了同性伴侶,必須每三個月檢測一次,發生一次高危性同性關係的感染率是3%。」董文吉說。
「平時我們倆都不愛說話,在家各玩各的手機。」一次,小奇無意間問起董文吉的身世,才知道董文吉是個孤兒。「(他)說完便偷偷出了門,一晚上沒回來,電話總不接,我在街上找了他一夜,他怕我知道他的身世,從此看不起他。」小奇說。董文吉讀小學時,常常受到幾個同學的欺負,為此常常與他們打架,沒多久就半途輟了學。
鄰居前來寒暄,打破了董文吉和小奇之間的沉默。「他也是個同性戀,就住在樓上。這附近住了幾個,我們都認識,這個圈子在社會人群中比較邊緣,但彼此之間聯繫都比較緊密。」董文吉說。左右為了逃避家裡逼婚的壓力來到北京,「作為一個同性戀,註定流浪一生。」他說。
男友小奇一邊準備晚餐,一邊在電話里囑咐董文吉「回來時要記得買個新水龍頭」。
吃飯時,小奇用筷子扒拉著一碗前一天的剩菜。「小吉從來不吃剩飯剩菜,他一直是這個脾氣,小時候在福利院就這樣,寧願餓著也不肯吃。」在一起十年,兩人已經非常了解並接受了對方的脾氣秉性。
出門前,小奇為董文吉翻出圍巾和棉褲,他擔心董文吉出門騎電動車會冷。小奇每天洗衣、做飯,無微不至地照顧董文吉的生活起居。幾年前,董文吉曾帶小奇去看過自己長大的福利院。「我看見那裡的生活環境,住的是土坯房,每天就吃蘿蔔白菜,一間房裡四個孩子,都是先天性的精神病患者、智力缺陷者、盲人和殘疾人,特別鬧騰。」 小奇說。
2015年,董文吉加入了一個愛滋幫扶的民間公益平台,負責愛滋檢測、諮詢及心理關懷工作。在這之前,他做過海洋館馴獸師、餐館服務員,賣過保險,在街頭擺過地攤,但都不超過半年時間。在他治療HIV的過程中,因為志願者的幫助才走出了陰影,所以他選擇投身公益,幫助其他感染者,「畢竟在死亡的邊緣上走過一回了,有相同的感受和經歷」。
董文吉在醫院自助機上領取免費安全套。從確診後,他已連續服用了三年的抗病毒藥物,他說,除了保持這個習慣以外,自己生活和平常人沒什麼兩樣,「有時候我會忘了自己是個愛滋感染者。」
和同事在餐館吃飯時,董文吉習慣性地只夾靠近自己面前的菜。愛滋病主要的傳播方式是性傳播、血液傳播和母嬰傳播。共同進餐、握手等一般不會造成病毒傳染。
2016年11月14日,董文吉和小奇從北京坐火車回內蒙古,參加小奇妹妹李燕兒(化名)的婚禮。六年前,小奇向父母坦白了自己的性取向、以及與董文吉的戀愛關係。聽到兒子的坦白,小奇父母問:「這是不是病?可以治嗎?如果可以,多少錢我們都給治!」經過一步步的解釋和溝通,小奇父母逐漸接受了董文吉。
1992年,4歲的董文吉在一列開往滿洲里的火車上與家人走丟,一位列車員發現了他,當時列車正好停靠在扎蘭屯站,列車員就把他交給了當地派出所,隨後他被送進了當地福利院。註冊收留檔案資料時,福利院的工作人員賀姨瞅著乖態文靜的董文吉說:「這孩子懂事,希望他以後逢凶化吉,就叫『董文吉』吧。」從13歲開始,為了離開福利院,董文吉記不清多少次偷跑出去爬火車,但每到一個地方,他都被警察送到救助站,然後再被領回福利院。「每次出走都開心極了!」董文吉說,17歲他最後一次離開福利院,從此自力更生。
離小奇家越來越近,董文吉的心情漸漸愉悅起來。兩人誰也不清楚,當初到底是誰傳染給誰的,他們覺得事已至此,也沒有必要再計較這個問題。
董文吉和小奇到四叔家串門,和兩個姑姑在炕上聊天。「其實上一輩人都大概對我和小奇的事猜出了幾分,只是礙於小奇父母的面子都沒有捅破,」董文吉說,「小奇父母都對外人稱呼我為乾兒子,後來長輩們都把我當作了乾兒子一樣對待。」
2016年11月15日,妹妹李燕兒婚禮前一天,小奇、董文吉陪她邀請親戚出席婚宴。「其實我是個不婚主義者,」李燕兒說,「如果能在家裡一直陪著父母,生活很自由,感覺嫁人當家會是件挺累的事。考慮到父母的感受,哥哥也不能結婚,所以我還是決定結婚。我還想將來多生個孩子,過繼給哥哥和小哥(董文吉)。」
「32歲了的人了,妹妹都結婚了,還不考慮成家?」小奇每次回家都要面對姑嬸們的這個問題,「父母都60歲了,急著抱孫子呢。你要考慮他們的感受,不能太自私!」
婚禮前一天晚上,小奇的母親(左一)為李燕兒收拾嫁妝,她囑咐小奇和董文吉:「你們倆也得去照相館拍一套相冊放家裡。」董文吉開玩笑說:「要不我倆還是都去找個對象結婚吧。」母親嘟囔道:「得了吧,你們倆還是別去禍害別人家的閨女了。」
婚禮當天早上5點多,李燕兒換上了從鎮上租來的婚紗,自己塗了平時幹活不能塗的指甲油,伸出手給小奇看,一旁的父親李振懿依然滿臉憂愁。「平時看著爸爸都挺開朗的,只是每次一喝點酒,就會嘴裡念叨還是希望我將來能結婚生娃。」小奇說,「我們都沒告訴父母確診HIV感染的事情,怕他們知道了更受不了。」
送完親,小奇和四叔準備離開李燕兒的夫家。走到家門口,他回頭看了兩眼,再轉過頭來就淚如泉湧。「小時候妹妹都怕我做哥哥的,妹妹長大了就懂事,很多事不想著自己,先想著家人和我,真怕她將來受委屈。」他哭著說道。
婚禮結束後,小奇和董文吉與兩位老人在家門口合影。他們說,家裡一張合影都沒有拍過。對於未來,小奇依然有些隱憂,他曾幾次勸董文吉去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如果他找到親生父母,興許將來能多個依靠。」對此,董文吉一直拒絕。在他剛被送進福利院的時候,福利院的賀姨騎著自行車帶他去她家。路上,董文吉突然喊起來:「賀姨賀姨,媽媽也騎自行車載我路過小橋修路去。」這是當時4歲的他對母親僅有的記憶。
文章來源: https://www.twgreatdaily.com/cat54/node1361237轉載請註明來源:今天頭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