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緬北女難民的自述:第一個念頭就是往中國跑

華人新村| 2016-12-02| 檢舉

緬北戰事不斷。緬甸獨立以來,幾十年的內戰讓這個國家傷痕累累。

自上個月開始的新一輪戰事,仍然是在緬甸北部多支少數民族武裝組織與政府軍之間發生的,與以往戰事爆發相同,大量難民湧入中國邊境,尋找棲息之地。

連綿數十年的戰爭,讓這裡的百姓顛沛流離。人們從新聞里看到的多是宏觀的報道,但具體到每一個生活在中緬邊境兩側的人,這麼多年的戰事讓他們的人生發生了怎樣的改變,他們又因為這樣的戰事陷入了怎樣痛苦的人生?

成都商報記者深入戰爭前沿,為你講述平凡卻又不平凡的人們的故事。

緬政府要統一,獨立武裝要權利——2012年,15年的和平協議撕碎了。截至2015年的統計數據顯示,自和平協議撕毀以來,已有6萬多人次的緬甸邊民進入中國。

今年11月20日凌晨,緬北的棒賽、木姐、105碼、勐古等多個戰略要塞,同盟軍、克欽獨立軍等四支武裝聯合,向緬甸政府軍發動襲擊,戰事再次爆發,大批難民湧入中國。中國畹町設置了安置點,提供人道主義救助。

40歲的宋蘭婧是湧入中國邊境難民中的一員,從十歲開始,她就一直生活在戰火的驚恐之下,「我一輩子顛沛流離,不得安寧。」

11月26日,在畹町的一家客棧內,她向成都商報記者講述了自己的逃亡故事。

(註:正文以第一人稱講述整理)

成都商報首席記者 劉木木

發自雲南德宏畹町

A 炮彈飛

「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

我鑽進缸里,渾身發抖。不知道為什麼,現在我記憶中那槍炮的聲音,總像是人在說話。

我叫宋蘭婧,今年40歲,身高1米50,體重147斤。我的頭髮,白了約3/4,這不是遺傳的,這是生活所迫。

我的祖籍,在雲南省保山市龍陵縣臘勐鄉白泥塘村山頭寨,父親和三叔後來到緬北討生活,最後他們都在緬北成了家,妻子都是雲南人。我的三叔後來回了中國,他現在是一個中國人了。

我出生在一個叫南茄的寨子,我在十歲的時候,人民軍和老緬(政府軍)正交戰。有一天,父親到山上放牛去了,媽媽帶弟弟妹妹們,去雲南龍陵逃難去了,我是長女,要留在寨子裡守家。我記得很清楚,那天太陽還有一點點沒落下,炮彈突然就在寨子附近的兩個山頭上空飛來飛去。

我恐懼極了,將家裡的一口缸打翻,我鑽進缸里,渾身發抖。不知道為什麼,現在我記憶中那槍炮的聲音,總像是人在說話。

那是我經歷的第一場戰亂。不管是人民軍還是老緬,他們經過寨子時,總是要菜要米,我們也都會給。

1986年後,人民軍改稱同盟軍,不久同盟軍內部又分裂了,分為彭家軍和楊家軍,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緬北的部隊太多了,我們有時也分不清到底是誰和誰在打。

父親當過村長和民兵連長,民兵負責寨子的治安,一共要當兩次,每次要當三個月。民兵不屬於任何一支隊伍,哪支隊伍占領了寨子,民兵就要為哪支隊伍送信、送子彈、送飯。

後來我的母親就去世了,家裡的很多重活,慢慢落到我身上來了。有一次,父親要我幫他送一封信到水岩寨子去,從南茄到那裡有兩條路,近路要走一個小時,但路上沒有一戶人家,遠路要走兩個小時,要經過別的寨子。我走近路,把信送到一支部隊的手裡,天黑了,我一個人怕,走遠路回了家。

回到家,父親就抱著我,說我總算回來了,今後再也不會給我如此危險的任務了。他告訴我,我送信的隊伍,剛剛被另外一支隊伍打跑了。如果我原路返回,我就會被發現通風報信,也就是「通敵」,我肯定就被槍斃了。

B 噠噠噠

「槍聲稍微平息,我們才敢出門」

這次打仗,一點預警都沒有,我們嚇得哪也不敢去。只要不亂跑,躲在家裡相對是安全的。

22歲時,我嫁給了岳因果寨子的陳金才,岳因果的人趕集,要經過南茄,我們就這樣認識了。

我現在不明白,當年為什麼會嫁給他。我的丈夫,他太愛喝酒了,一天到晚喝得醉醺醺。他喝醉了就下死手打我,你別看我胖,我不敢還手,一旦還手,他打得更狠了。

家裡的幾畝地,主要種玉米,活計基本由我干,一天到晚從沒閒過。

我們有四個孩子,最大的14歲,最小的,就是現在帶著逃難的這個,才三歲多點。岳因果寨子也沒有安寧,我第二個娃娃生下來沒幾天,軍人就跑到寨子裡,還在我家吃、住。

一旦打仗,我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往中國的邊境跑,有時是去保山龍陵,有時是去德宏州芒市遮放鎮,都是找親戚避難。我的堂弟媳段芬蘭,肚子裡的孩子才4個月,也要跟著難民隊伍拚命跑,幾米高的土坡,也要閉著眼睛往下跳。

由於不安寧,在緬北,靠干農活謀生實在太難了。兩年前,我把家裡的兩頭牛賣了,來到了棒賽。畹町的對面就是棒賽。

我住的是一戶好心人家的房子,不用付租金,只要交點水電費。我種了幾畝玉米地,去年收成不好,今年就沒再種。沒事我就幫人家壟甘蔗地,有時還到畹町來找館子洗碗。我還弄一些野生蜂蜜、野菜到畹町賣,但有時連車費都賺不到。

11月20號早上7點,天還沒亮,我們還睡在床上,就聽到了第一聲衝天炮「噠噠噠」的響聲,第二炮響得更遠一點,距離我住的地方大概1公里。

這次打仗,一點預警都沒有,我們嚇得哪也不敢去。只要不亂跑,躲在家裡相對是安全的,但我們還是很害怕,什麼東西也吃不下。到下午兩點左右,槍聲稍微平息了,我們才敢出門,那時棒賽的大街上全是人,大家拿著邊民證,涌到畹町口岸,急著逃到中國去。

整個下午,這個口岸擠滿了難民,開始沒證的不讓過,後來難民太多,情況緊急,不管有沒有證,中國方面都讓過。

C 安置卡

「戴著這張卡,我們才能出入」

我看到幾個中國邊防兵將被子讓給難民,自己只用一條毯子裹著,一晚上沒睡覺。

當天一整天,邊境都是亂鬨哄的,一直到晚上7點,我們才在安置點住下來。第一個晚上物資緊缺,氣溫又低,我看到幾個中國邊防兵將被子讓給難民,自己只用一條毯子裹著,一晚上沒睡覺。

有錢的難民,在畹町住賓館、客棧,還有的難民投靠在畹町的親戚家。我在畹町沒有親戚,我也沒和龍陵的親戚說我在逃難,龍陵到這裡太遠,告訴他們不但沒用,還會增加他們的擔心。

這裡的一日三餐都有保障,小孩子還能領一些額外的麵包和餅乾,醫生也會來問我們,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如果不舒服,就要及時和他們說,有病沒病,他們都關心。今天,他們給14歲以上的難民抽了血。這兩天我們配備了「緬甸邊民安置卡」,戴著這張卡,我們才能出入,但不能太久。

安置點沒有電,晚上10點,大家差不多就全睡了。有的兩家人住一個帳篷,有的三家人住一個帳篷,一個帳篷最多可以住13個人,還有一些長帳篷,裡面可以住十幾二十家人。每天早上,管理人員都要我們把被子疊好。

人太多,洗澡不方便。前天,堂弟媳段芬蘭在畹橋客棧開了一間房,我這兩天就帶孩子來這裡洗澡。

我的公公婆婆還留在寨子裡,老人們捨不得離開,說要守家。一旦打仗了,吸毒品的小偷就冒出來了,他們亂翻,什麼都拿。我們現在都不敢回去,不管被哪一支隊伍抓到,都要幫他們運子彈、送飯、帶路。

D 只能等

我們被稱為「最後的中國人」

我是最窮的那些人,想找個地方穩定下來,戰爭卻讓我顛沛流離,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這些年,我都是在這種擔驚受怕中過來的。我現在聽不得瓦片響,總覺得那就是子彈飛過來了。

我們每天無所事事,主要是待在安置點打聽前方的戰事。無聊的時候,我就在微信群里唱山歌。能不能回去,我們現在只能等。中國的邊防兵和我們說,那邊危險,暫時不要回去。

我的四個孩子,老大和老二在緬甸西博(音)的華僑學校讀書,昨天我和她們通電話,學校還算安全。學校見我窮,免了她們的學費。老三寄居在龍陵縣的姑姑家,也只需要交一點伙食費。

這幾個孩子,天天都要用錢,我每天都焦頭爛額。心急的時候,我都要出來,到畹町的街上轉轉,看能不能找個地方打掃衛生,我跑了好多家賓館,都說招滿了。

緬北的老百姓,絕大多數的祖籍來自中國,我這樣的人,也被稱為「最後的中國人」,我們的身份證,是緬甸最底層的藍色身份證。緬北的老百姓,貧富差距很大。很多人靠賭場和毒品發了財,有的人腦子靈活,做玉石、木材生意,有房有車。而我是最窮的那些人,想找個地方穩定下來,戰爭卻讓我顛沛流離,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文章來源: https://www.twgreatdaily.com/cat54/node1359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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