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有兩名刀客，被道上的人尊為秦二爺，劉三爺。刀法卓絕，既快又狠，從不留活口，年紀輕輕，殺人越貨，打家劫舍，人稱雙刀判官。兩人這錢來得快，去的時候更是如流水一般，刀口舔血，入行數年，也沒有什麼積蓄。

時值闖寇肆虐，京城遭變，只剩下數名老僕帶著小皇爺，像那無頭的蒼蠅，離家狂奔，恰逢秦二劉三在林中埋伏，本來是等另一富商，見這幫老僕對一白面細瘦的少爺，甚為恭敬，開口必稱「爺，」聽那口音，是從京師來的。

兩人彼此試個眼色，衝入隊中，一頓葫蘆切瓢，就像那狼入羊群，可憐老奴少爺，竟是一個活口也沒留，全部砍死，從他們身上搜得幾個包裹，打開一看，兩賊寇駭得半天說不出話，但見珠光熠熠，那玉光、銀光、金光，好不耀眼醉心，一場天大富貴，就這麼不期而至。

這二人將包裹二五分成，將走之時，劉三道，「二哥，我們似乎漏了些什麼，那小孩身上定然還有更金貴的東西。」

秦二一聽，有理，就伸手撕開小孩衣衫，看到一個白玉吊墜掛在小孩的脖頸上，那吊墜上也染了血，一看就不是凡物，秦二識得上面還篆刻了一個「慈」字，暗中狂喜，握住玉墜，還未等拽下，驟地聽得腦後生風，心道不好，再想躲避卻是萬難，自己的腦袋飛出老遠，然後滾在地上繞了幾圈。

停穩之後，這眼睛恰好跟橫著厚刀的劉三對視，平日道兄道弟的劉三，此時面容猙獰，秦二深深嘆了口氣，怨毒地盯著劉三，失去了意識。

等秦二再次醒來時，卻發現自己成了一隻身形猥瑣的黃鼠狼，雖然有著人的記憶，卻經常潛到農戶家裡幹那偷雞的事，心裡覺得噁心，但一聞到雞舍裡的糞味，忽地就精神百倍來了，好似吃了靈丹妙藥，身不由己地咬雞脖子，吸食雞血，似乎這是天大的美味。

秦二甚為姦猾，跟農戶馮大狗幾次較量，都巧妙逃脫，秦二暗中好不得意，但每至深夜，憶起身為人子之事，悵然若失，也不知道這是一個夢，還是真的。

忽一日，聽到馮大狗跟媳婦說話，心裡大驚，才知道鎮上的那個大財主，竟然是上輩子的仇人劉三。當然，馮大狗嘴裡說的是劉智義，只有秦二自己才清楚劉三原名就叫劉智義，那馮大狗說，劉智義家財萬金，年近五十，鼻子上有一個痞子，還給自己的兒子捐了個官，在當地活的是有滋有味，州府的官吏們也得給他面子。

秦二細細一算，離自己身死，已過去了二十五年，早已改朝易代，這中間的事卻無論如何都憶不起來，但身為刀客時做的每件事，不管粗末，卻是記得一清二楚，每每想到這前塵舊事，無不咬碎鼠牙，氣炸鼠膽。

它還專門去了幾次劉三宅子裡，但見樓閣畫柱，長廊錦池，五步一景，羨煞人眼，秦二看著看著，就流下幾滴黃鼠狼眼淚來。

這劉三一身富貴裝扮，也蒼老了許多，五官也不似年輕時精神，但秦二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他，恨不得一個飛身過去，咬斷他的喉嚨。

想歸想，秦二傷感半晌，還是回頭走了。

腹中飢餓，又跑到馮大狗的雞舍，突地感覺四腳火辣辣地疼，卻不知從哪裡竄出一隻大鵝，對著自己的腦袋一通亂啄，秦二被啄得頭昏眼花，這時，門吱的一聲開了，馮大狗拿著篩子一把扣住秦二。

原來，馮大狗聽說這黃鼠狼最怕家鵝，就從別人家借來一隻，塗上它的糞便在雞舍門口，果然有效，這黃鼠狼不知家裡多了隻鵝來，腳上被糞便燒得生疼，馮大狗藉機把它逮住。

馮大狗綁住它的後腿，要折磨它一番，秦二大驚，心裡著急卻說不出來，只能吱吱亂叫，就用兩隻前爪呈作揖狀，求馮大狗放它一馬。

馮大狗哪見過這個，呆了半天，叫上媳婦看稀罕，媳婦就發話了，都說這黃鼠狼有靈性，聽得懂人話，要不放了它吧。

馮大狗啐了口痰，「這畜生弄死咱家好幾隻雞，放了它，前面的雞咋辦，誰賠？它要是再來怎麼辦？」

秦二連忙搖搖頭，意思是說「我不會來了。」

馮大狗「喲」了一聲，難道這畜生真聽得懂我說話，就俯身指著秦二說道，「我說，你聽得懂我說話？」

秦二點點頭，嘴裡吱吱叫。

馮大狗又說，「放了你也行，俺家養的雞，死了好幾隻，都被你拉跑了，你得賠我，不管你偷拐搶騙，你得把這幾隻雞的錢給我拿回來。」

秦二聽了，又是叩首，又是作揖。

馮大狗放了秦二。

秦二逃出生天之後，計上心來，何不利用這馮大狗，將劉三之前的惡行公布於眾。

主事打好，它就重新潛入劉三宅子裡，這黃鼠狼對金銀器財天生敏感，仗著身材細長，摸進庫房，銜些碎銀子出來，交給馮大狗。

馮大狗驚呆了，這些銀子大大夠補償自己那幾隻雞了。就喜孜孜地打了兩斤酒，又殺了一隻雞，跟秦二對飲起來。

秦二也不客氣，跳上桌子，吃喝一頓，把小肚皮撐得圓鼓鼓的。

之後，秦二常常銜來一些錢財給馮大狗，那東西是越來越金貴，還有一次把一顆比大拇指頭肚還大的珍珠送給他。

馮大狗樂得直在地上打滾。

秦二終於等來了機會，一夜，瞧見劉三在房間洗澡，它一眼看到劉三內衣裡掛著一個玉件，眼熟，正是當年他哄騙自己去拿的那個玉墜，就把它叼跑。

然後串門到一個教書先生那裡，咬著毛筆桿，寫了一封信，大意是說，讓馮大狗帶著這個玉件，趕往京師，無論如何，交給那裡的大官，大官定會封賞馮大狗，三輩子吃不完。

剛寫完，那個教書先生起床撒尿，看到燈亮著，一個肥嘟嘟的黃鼠狼正趴在桌子上吹墨，嚇得褲襠都濕了，嘴裡叫道，我在做夢乎？又倒床上睡了。

秦二折好書封，又銜著玉墜，交給馮大狗。

馮大狗哪知深淺，還以為自己真如封裡所言，祖宗積德，財神恩賜，要賞他潑天的富貴，就收拾細軟，一路趕往京師。

幾經波折，那個玉墜終於到了某位大員手裡，大員賞給馮大狗一頓酷刑，讓他從實招來，這玉墜從何而來，馮大狗自然說是一個黃鼠狼送給他的，講的雖是實話，大員不信啊，上報之後，把馮大狗收監，又帶領一隊人馬，馬不停蹄，趕往馮大狗所在的鄉鎮，查得此物乃是當地官外劉智義的，立即把劉智義宅子包圍，劉智義見一隊官兵氣勢洶洶殺來，心道壞事了，拿起早就生疏的大刀，還沒交上幾個回合，被砍斷了雙手，拿繩捆住。這番突襲，整個宅子全家老少僕人小婢一個也沒有跑出來。

都被押往京師，劉三和他的妻妾子女，全部被凌遲活剮。

那位大員事後想到無辜的馮大狗時，馮大狗早已被獄卒折磨而亡。

這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故事越傳越玄，還被編成了各種版本的傳奇段子，在茶館久唱不衰，那過程可比我寫的刺激香艷多了。以至於很長時間，大家談到黃鼠狼都是臉上一變，說這玩意邪著呢。

那能耐頗大的刀客兩人，見財內訌，劉三殺了同夥，雖然遠遁他處，可同夥秦二死後託生成畜生，偏偏就跟他成了同鄉，報復於他，常言道，毒蛇出沒，百步之內必有解藥，看起來這惡人自有惡人降；秦二因那個無價玉墜而死，劉三雖得了二十五年富貴，最終全家也都死在了這個玉墜上。可見冥冥中自有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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