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圓夜,吃罷晚飯,她仔細整理了衣服,認真梳理了頭髮,還化了淡淡的妝,戴上一直珍藏著的珍珠耳墜,拄上拐杖,顫巍巍,一步步走向了山坡上的小樹林。
圍著那棵很粗的槐樹,她喃喃自語:「我又來等你了,這麼多年了,你還好嗎?為什麼一點信也沒有?是死還是活?我們栽的槐樹已經這麼粗了,你為什麼還不來接我呢?臨走時,你信誓旦旦說一定會在月圓夜來這裡接我,可我等了你這麼長時間,你為什麼還不來啊?我永遠不會忘記你被他們抓住帶走時,一步三回頭的囑託,槍托打在你身上疼在我心上,我好想替你挨打,可他們攔著啊!放心吧,我會一直等著你的! 」
一邊說著,她一邊淚流滿面。圍著槐樹一圈又一圈地轉,還不時四處張望,一直到深夜,甚至到天明。
這是她每個月的必修課,從年輕一直到現在,從步履鏗鏘的少女一直到步履蹣跚的老太太,無論刮風下雨,還是大雪紛飛,她都會按時來到那個小樹林裡,按時和那棵槐樹說說話,按時打扮得漂漂亮亮,按時行走在熟悉的小路上。
村裡人也習慣了她的這一舉動,暗中為她清理著路上的一些障礙。可有時因為天氣不好,會摔個鼻青臉腫,然而她義無反顧,依舊前往那棵槐樹下。
除去月圓夜到那棵槐樹下說說話,她還精心呵護著槐樹。給它殺蟲,給它除草,像呵護與他的愛一樣。在她的精心呵護下,槐樹長勢越來越好,如今已經很粗了,枝繁葉茂,樹冠如蓋。
「娘,你年齡都這麼大了,還是我去吧?」兒子不放心,每次都會勸她,可都不起什麼效果。
「奶奶,還是我替你去吧?你在家裡等我的消息,行嗎?」孫子也是很擔心她,怕她出什麼意外,就勸她,可她很執拗,堅持自己去。
「我自己去,才會對得起他的那一份情!」她很倔強。
「你一天天等,可怎麼沒有一點消息啊?是不是把咱們娘倆忘了?」兒子有時不解,說出了疑問。
「胡說,你爹不是那樣的人,他一定會來的,一定會在那棵槐樹下出現的!」她堅信。
「這麼多年了,就連二狗他爺爺都來信了,都是一塊被抓壯丁的,爹為什麼一點消息也沒啊?」兒子嘟嘟囔囔。
「二狗的爺爺能和你爹比嗎?你爹是個很重情的人。不來,說明有什麼事情給耽擱了。」她還是充滿了自信。

「娘,還是我和你孫媳婦一塊陪你去吧?也好有個照應,你年齡都這麼大了。」兒媳婦提了個建議。
「不用,還是我自己去,和他說話實在些。」她拒絕了兒媳婦的建議。
畢竟年齡大了,她病倒了。可她還是念念不忘到那個小樹林,去看看朝思暮想的他是否來,依然堅持自己去,有時會慢慢爬著去,把兒子孫子心疼得不輕,可又沒有什麼辦法。
今天晚上,又是個月圓夜,她病得更厲害了。
「娘,你都病成這樣了,就不去了吧?」兒子很擔心。
「是啊,奶奶,別去了!」孫子也是很擔心她的身體。
「不行,我得去,萬一他來,看不到我怎麼辦?還是我去吧!」她還是堅持去。
「這樣吧,娘,我和孫媳婦陪著你去吧?」兒媳婦採取了一個折中方案。
「一路上風挺大的,秋天的風很涼啊!我看你還是不去了吧,我去不行嗎?」兒子還是非常擔心,堅持不讓她去。可她堅持去。

最後,她同意兒媳和孫媳婦陪著去。
月兒圓圓掛在天空,樹木像被牛乳洗過一樣,發出星星點點亮亮的光。
在兒媳和孫媳婦的幫助下,她穿上漂亮的衣服,認真梳理了頭髮。孫媳婦給她還化了淡淡的妝,顯得年輕了許多。她照著鏡子,戴上了那串珍珠耳墜,把頭轉了轉,覺得滿意了才站了起來。拄上拐杖,顫巍巍地,在兒媳和孫媳婦的攙扶下,一步步走向了山坡上的小樹林。
風不大,可有些涼意,畢竟已經到中秋了。兒媳和孫媳婦攙扶著她,不時替她遮擋著吹過來的風。不一會兒,她的額頭就有了細密的汗珠。兒媳眼睛還是挺好使的,掏出紙巾為她擦了擦汗。
「要不,我們回去吧?風很涼,病情會加重的!」兒媳非常擔心她的身體。
「是啊,奶奶,咱回去吧?」孫媳婦也同意回去。
「不行,要回去,你們回去吧,我自己去!」她很執拗。
兒媳和孫媳婦不再提回去的事情了,細心地照顧著她。
一路上,她們休息了好幾次。兒媳和孫媳婦生怕她的身體吃不消,細心照顧著。

到了小樹林邊,她停住腳步,仔細看了看那棵粗粗的槐樹。槐樹也好像等急了,樹枝搖晃了一下,宛如揮手致意。她眼睛裡有亮亮的東西在閃動,呼吸也急促了些。
她們一步步向那棵槐樹走去。
就在她們離那棵槐樹大約有20多米的樣子,她突然看到樹底下站著一個人。
她停住腳步,使勁揉了揉眼睛,仔細看。不錯,樹底下是站著一個人,身材和他一樣,戴著一頂草帽,穿的衣服雖然看不清楚,可很合體,鬍鬚比較長,隱隱約約發白,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像是在等什麼。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接我的,咱們說好了的。你一直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六十八年了,你終於來了。」她一邊流著淚,一邊說著。
「二柱,我來了!」她掙脫了兒媳和孫媳婦的手,向樹底下的那個人蹣跚跑去。
她剛跑了幾步,突然一個趔趄倒了下去,手臂還向樹底下的那個人伸著。
「娘!」樹底下的那個人扔掉草帽向她跑去。
「奶奶!」樹後跑出了孫子。
「娘,都怪我出的這個餿主意。你醒醒啊!」兒子抱著她失聲痛哭。

「娘啊!」「奶奶啊!」樹林裡飄出了一聲聲哭喊聲。那棵槐樹也搖晃不已,樹葉沙沙作響,好像是在向她敬禮。
突然,從不遠處的樹後跑出一個老者,來到跟前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聲淚俱下:「去年我就回來了,可你病了,病得很厲害,為了讓你多活一段日子,我每次都在遠處流著淚守望著你。是我害了你啊!」
她慢慢舉起手給他擦了擦淚,笑了笑,氣喘吁籲地說:「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她雙手死死攥住了他的手,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那棵槐樹搖晃著,彷彿在向她做最後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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