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同性戀男生的實錄
22歲的馮倫是北京外國語大學高級翻譯學院的研究生。與大多數二十歲出頭的時髦青年一樣,馮書包里背著一本城市畫報,這本介紹流行文化的雜誌封面上登著《有多少性可以亂來》。馮說他喜歡刺激性的圖片和文章。除此之外,每期必買的《天涯》雜誌顯示出馮的文學興趣。
和中國社會改革開放後出生的這一代人一樣,馮的成長不再囿於家長和傳統教育僵硬的思維,他們有自己接受新鮮資訊的渠道和能力。
發現自己
馮知道自己是同性戀只有兩年時間,在此之前的多年裡,馮承認只對男孩子有朦朧而模糊的喜愛,沒有人告訴這個處於青春發育期的少年有關這種喜歡的對錯問題。在大學裡,馮甚至主動給女孩子寫過情書。直到大學畢業的2000年夏天,這種情況有了變化。「當時我在考研,沒有太多時間上網,我也不知道網絡聊天到底是怎樣『有趣』,我們宿舍有人整夜在網吧聊天,我覺得不可思議。後來考試完了,我才有更多時間接觸網際網路。從搜尋引擎上我發現了同性戀網站。」網際網路在中國普及的不到十年時間裡,已使這個國家數千萬人的命運發生變化,他們中包括被傳統社會忽視的隱蔽的同性戀者。「就向別人喜歡紅色而我喜歡綠色,我沒有覺得自己有什麼不正常,我為此感到快樂。」跟其他同性戀者不同的是,馮沒有充斥同性戀網站的那種彷徨和不知所措,相反,他為知道真正懂得自己感到高興,更清楚地選擇命運方向。
馮將自己的性指向告訴了在鄭州讀大學時的兩個同學。「他們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應該把我的內心世界與他們分享。」在一封長長的電子郵件最後,馮惴惴不安地告訴這兩個同性朋友有關自己的最後秘密。「我發現我好像對男孩更感興趣。如果你不能接受,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提及這個。」馮相信他不會因為告訴外人真相而被這個世界拒絕。很快,兩位也正在讀研究生的同學分別從蘭州和廣州回了信。
「我很高興知道你自己有正確的態度。我可以接受你的選擇。我有幾個朋友也有這樣的感覺,甚至面臨同樣的選擇。」在廣州讀英美文學專業的同學給馮發來的郵件里暴露了更多的意外。「我不覺得這是一個可以選擇的問題,我沒有選擇去做一個同志,我天生如此。」馮對採訪他的記者解釋說。
「我不刻意隱瞞和欺騙自己,我想我首先應該是一個誠實的人。我不害怕更多人知道我是同性戀,因為我是一個優秀的男人。」 這個來自豫南小城的年青人說。
找到朋友
知道自己比周圍學生不一樣的馮更願意到虛擬的網際網路上尋找他的樂園。通過學校圖書館或計算機房,他將自己對同性之愛的理解和感受貼在網上,可能的話,馮還會從這裡找到新朋友。這種情況經常出現。「一次將自己的日記放到網上同性戀社區,很快就收到一個人的回覆。」那個回信的人與馮生活在同一個校園。如果不是網際網路,他們可能一生也不會認識和走到一起。現在,他們經常在上課的路上碰到,點頭微笑,沒有熟人在場的時候他們親昵地以網名相稱。
通過北外教育網,馮結交了更多的同性戀者,並且先後有三位成為他的BF(男朋友)。「它給我們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機遇,讓我們得以認識近在咫尺或者數千里之外的朋友。無法想像沒有網絡我們會多麼孤立。」 像大多數從網際網路上認同自己身份並得到滿足的同性戀者一樣,馮對網際網路表示了極大的熱情和讚美。
戀愛的日子
每天上網收發郵件,在網上寫日記或者看別人的日記,上QQ和朋友聊聊天,在論壇里隨手塗鴉幾句、查找資料等,這些成了馮課堂外大部分的生活內容。
網際網路帶給馮的快樂不僅如此,他願意將更多的時間花在同性戀者網絡社區。這一點,和大多數發育成熟的男孩子一樣,馮希望早一天找到他的意中人。
而現在,他似乎如願以償。
2002年暑假裡的一天,和平常一樣在網上東遊西逛的馮接到加在QQ好友名單網名叫「叮咚」的短消息,請他幫忙翻譯一篇稿子。一場看似漫不經心的羅曼蒂克在兩個人的身上發生。「他是一個大學校里的輔導員。我們一共只見過兩次面。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有朋友,我也有朋友。第二次見面的時候,我沒有了,他還有。而今天我們又見面,誰都沒有了。」馮在他公開在網上的日記里將這一天視為意外。
晚上10點多的時候,馮在北外附近的「雕刻時光」酒吧里盯著憂愁的剛失戀的叮咚。「他說他剛剛搬到一個新的地方,害怕一個人呆在那裡,問我願不願意陪他。我知道,他現在需要的只是一雙手、一個肩膀。既然我有,為什麼不給他呢?當初我也曾經那麼盼望有這樣一雙手和這樣一個肩膀啊!」馮沒有拒絕這個網友的要求,兩人躺在一張床上想著各自的心事。
「第二天早上醒來,窗外有滴嗒滴嗒的雨聲。房間裡越發顯得安靜。我們便慵懶地躺在床上聽雨。說著話。好像突然一下子跳進了未來,夢想中不正是有這樣一個可以陪我聽雨的人嗎?」馮目前正在進行的這場戀愛極富想像空間,它被當作同性戀網站上流行的小說被其他人點評。
馮對這段感情給予厚望,他希望他們共同的路能走得更遠。為此,他每周六要從北三環坐一個多小時的公車到東四環男友家裡幫他補習英文,為男友考研做準備。馮清楚,在中國,像他這樣接受高等教育的同性戀者,獲得愛情的空間和自由將會更大,這一點,既使從異性戀那裡也足以證明它的現實性。
馮對同性戀者違心地與非同性戀者婚姻也持明確反對態度,他曾理直氣壯地指責這種做法傷天害理。「我有一個網上認識的同性戀朋友,他的女友喜歡他六年了,也等了他六年,都快三十歲了,可是他就是對她沒丁點感覺。但是現在據說要結婚了,可悲的是,他居然說他結婚了也不會和她同居,婚是結給他父母看的。這不是在害人家女孩子嗎?人家這一生就這樣無辜地搭在他這張面子上了,值嗎?」明顯的,對於這個二十歲出頭的年青人來說,來自社會和倫理道德的壓力要比他的上一代人小得多。
馮正在忙著準備明年5月份的畢業論文。如果沒有意外,他的美好前程應該順理成章。
10月27日 星期天 晴
星期天與咚咚(我男友)共度,似乎已經是一個習慣了。以前每次都是他來找我,今天我決定去找他,這樣他早上可以多睡一會兒。他不願意,因為不想讓我跑那麼遠,但是我執意自己去,他就答應了。昨天晚上他向我仔細交待了乘車路線,還不厭其煩地告訴我一定要多穿衣服。於是我把自己打扮得像一個布娃娃。
公車。地鐵。公車。一個多小時以後,我很順利地來到了指定地點。這裡已經是朝陽區的外圍,接近通縣。正如任何一個城市的邊緣,這裡有很多看起來髒兮兮的小飯館。等了約摸半個小時,咚咚騎著自行車來了。微笑著。攬著他的腰,我跳上自行車後坐,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喜歡 or 分享 (0)吃完飯,我們就開講了(我給他輔導功課)。好幾次,講著講著,我突然自己也迷糊了,不知道該怎麼講,幸好他這個學生不挑剔,還一直吹捧我。和他在一起,時間總是過得很快,黃昏眨眼間就來臨了。我對咚咚今天下午的表現感到滿意。
晚上咚咚送我回學校。原本只想讓他送我到公交車站,他卻執意送我上地鐵。公車上人很少,他悄悄把手伸進我的袖筒,抓住了我的手。我沒有拒絕。
11月2日 星期六 晴 有風
早就說好了,今天和咚咚去香山。這周的天氣一直都不錯,氣溫比以前有所回升,天高雲淡,完全是深
秋的感覺。大概十一點半的樣子,咚咚的名字出現在我的手機上。我去校門口接他。他穿了運動衣,,好像是要參加登山比賽似的。
我們都沒有吃午飯,決定先帶他去城隍廟。走在路上,天突然颳起風來。咚咚說:「要麼我們不去香山了。」我有點沮喪,倒不是因為別的,只是計劃了那麼久的事情一下子要放棄,有點捨不得。
回宿舍拿了一點點東西就跟咚咚踏上了回他家的Odyssey(他家是實在太遠了)。出發的時候還是亮堂堂的下午,下車的時候夜色已經悄悄染黑了每一寸空氣。我們去超市買了幾大包東西,他說過要親手做飯給我吃。我也不自量力,要做青菜炒豆腐。在家的時候,媽媽經常做這道菜,雖然簡單,卻是我最喜歡的。
咚咚的家在六樓。打開家門的那一刻,我真的有點驚訝,我沒有想到他能把家布置得那麼整潔,那麼有格調。地上鋪了地毯,電視機、CD 機和大堆的唱片就那麼隨意放在地上,對面是兩個看起來異常慵懶的「大枕頭」(咚咚叫它們榻榻米)。「枕頭」的旁邊有一個書袋,裡面放著《時尚》之類的雜誌。靠南邊應該是一扇巨大的窗戶,但是被一堵更加巨大的窗簾擋住了,看不見。屋內的燈光很柔和。咚咚告訴我這一切都是他自己設計的,我驚訝得不得了,不過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怕他會太驕傲。
他說頭疼,我讓他休息一下,他堅持做晚飯。我一邊聽歌,一邊瀏覽他的雜誌。不一會兒,他弟弟回來了,顯然咚咚也沒有預料到。原本以為今天會是二人世界呢。不過他弟弟並不喜歡多說話,所以我們也不會太尷尬。
該睡覺了。咚咚安排我睡他弟弟的房間,他弟弟跟他睡。房間是雪白的,床也是雪白的,我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懼,害怕燈滅了之後的那個黑暗世界。於是提議咚咚跟我一起睡。他說:「不太好吧?」我也知道不太好,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我要他回自己的房間,自己則對著牆壁發了好大一陣呆,直到他再次走進我的房間。我告訴他沒事,我不想難為他。
11月8日 星期五 晴
每周都很盼望星期五。因為過了這一天就是周末了,而且只有這一天是杜杜(教同傳翻譯的美國年輕男老師)給我們上課。和我們比起來,上一屆的學生真是太幸運了,他們每個星期可以上三次他的課。不過比起下一屆,我們應該算不幸中的萬幸了,他們一次都沒上過小杜的課,真不敢想像如果沒有小杜,我們學院會是什麼樣子。也許我根本就不會有耐心呆在這裡了(就算有耐心大概也學不了什麼)。
今天兩個班一起上課,這樣兩個班的人都可以上一整天了。我很喜歡這樣。上午小杜做了個講座,講Daniel Gile的Effort Model.我們在箱子裡做同傳,但是沒有人聽,他只是想讓我們充分利用機會練習罷了。他再次一字不差地提到了我上次模擬會議上犯下的錯誤。能犯下這麼一個經典的錯誤而且正好讓他聽見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啊!
下午杜杜請來了一位歐盟口譯處的人,給我們做講座。那個人講了差不多三個小時,但實際上沒講出什麼東西,倒是他講的一個笑話我記得很深刻。最後小杜作了總結陳詞。那個人說:「我花了幾個小時講的東西,你們小杜先生三十秒鐘就說完了。」我們哄堂大笑。我莫名其妙地感到自豪,當然是為杜杜。就這樣基本上一整天都和小杜呆在一起,很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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