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人至深的軍同小說】西安有情
他緩緩走上講台,望了望台下教室里坐滿了的烏壓壓的人,人群有一些騷動,有一些小聲的嘀咕,因為這半年來,大多數是從沒有注意過他們隊還有這麼一個中校,是的,他承認他不是個活躍分子,從不肯在人前展現自己的口才亦或學識,更多的時候,他只是默默的坐在那裡聽教員講課。
這是他在西安的最後一堂課,他知道,如果他不發言,今後將永遠沒有機會再發言了。
他頓了頓嗓子,把頭低下,好使麥克風正好對住嘴巴,他怕他的聲音太低,故意提高了嗓門,話筒里爆發出巨大的的聲波,同學們頓時都安靜下來。
「大家好,我……我叫胡楊!」他意識到自己說話的聲音太高了,於是趕緊降下聲調來。兩百多名軍官看著他,這讓他感到自己臉上很熱,以至於他都忘記了教員確定的主題,他趕緊回頭看了看黑板,六個大大的字「我所認識的西安」如同一團團鮮活劇烈的火焰跳動在他的視網膜上。西安,這座千年古城,對他而言,到底意味著什麼?
「西

安,這是我第二次來。之前曾經來旅遊過,呆了六天。這次來學習,呆了半年。」他頓了頓,腦海中一片空白,不善言辭的缺點在此時暴露無疑,底下的人群又開始騷動起來,大家彼此交流著即將分別時的感情,似乎沒有人關心他要說什麼。這使他很難過,蕭然的影子忽然在他眼前跳動著,往昔美好的時光又浮現在眼前。
「當我剛剛踏在這片土地上時,我就被火車站廣場前那雄偉壯麗的城牆所吸引,它是那麼高大,那麼古老,古樸中不失繁華,更難以想像的是,它竟然是完整的!」是的,「古樸中不失繁華」,這是蕭然對城牆的評價,而且它的完整也是由他和他親自在鑑定出來的。來西安的第一天,蕭然就帶著他上了城牆,倆人租了一輛長長的二人自行車,他在前,蕭然在後,繞著城牆整整騎了四十多分鐘,蕭然摟著他的腰,他能感覺到他的體溫,這讓他覺得很興奮,在他三十多年的人生經歷里,這是第一次和除了老婆紅柳之外的人有這麼親昵的接觸,剛開始他很愧疚,覺得自己不該這麼做,但是當他看到蕭然似火的熱情在那雙大眼睛中跳動時,他就顧不得這麼多了,如果真的有一見鍾情,那麼這就是。他們繞著城牆說了很多自己的故事,他早已知道蕭然是大學剛剛畢業,在瀋陽的一家大型外企里工作,這次是公司派他來西安的總部學習的。
蕭然和他相識在軍同聊天室,他發現自己是同志比較晚,也早就過了那個激情的年齡,但他又不甘心自己的後半生就這麼默默,尤其是在和蕭然深入了解後,他對他的感情點點加深,終於發展成愛。蕭然告訴他,說愛上他不求什麼,也不後悔,不必讓他背負太多責任。他真佩服蕭然怎麼會這樣善解人意,竟然能感覺到他對家庭的愧疚。他只能如實相告:他是怎麼經人介紹和現在的妻子紅柳認識,怎麼過著平淡無奇毫無愛情的婚姻,又怎麼最終決定從新疆坐飛機來西安找他。蕭然聽他說著,笑而不語,只是將頭更緊地帖在他的背上,手也緊緊的握住他的胳膊,這讓他的肌肉繃得更加緊了。

夕陽碎金子似的灑在城牆上,溫柔和舒服,古老的城靜默著,筆直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來回穿梭著,炊煙裊裊,寧靜而安詳。蕭然笑著說,他的性格就像西安,成熟穩重,沉默睿智。他也笑,而後自我解嘲的說那是因為他長期搞幹部工作養成的習性。蕭然趴在他背上,小聲的說,他愛西安。他的臉紅了,幸虧是傍晚,夕陽的顏色暈染了一切,行人並不能看清他那緋紅的臉。
「如果說古老的城牆是愛情的開始,那麼城牆裡的一切就是愛情的進行。」他的思緒和語言完全連成了一體,可下面的聽眾卻並沒有跟得上他的思維,但當「愛情」兩個字從他嘴中脫口而出時,底下還是安靜了,尤其是那些多愁善感的小女子們,她們一臉驚奇地望著眼前這個頭髮有點謝頂、皮膚白皙光潔的中年男子,她們很難明白,在這個中年男子的背後,能孕育出一段怎樣的愛情故事來?「是的,是愛情!古老的城市就要有古老的愛情。」他堅定的說:「當你和戀人手拉著手走在鐘樓上,望著四下繁華的街道時,你很難想像古老與現代結合起來會是如何一番景象,但西安卻做到了,它做得天一無縫,背後,是青磚白瓦,硃紅色的柱子支撐著歷經滄桑的閣樓,樓里,就是那曾經響徹古城上空的銅鐘。」

他當然記得,作為西安城的中心點,鐘樓以它那完美的造型和獨特的設計讓他感到震驚,蕭然拉著發獃的他,笑著說,走呀,別愣著!這是他第一次拉他的手,他和他順著樓梯走上去,站在敦厚結實的城樓上,蕭然興奮地給他指著看那是開元商城,那是東大街,那是回民街,他的目光卻落在東南角的一座小塔上,塔不高,很低,但那裡的一片建築卻是古色古香,他問,那裡是哪?蕭然看著他手指的方向,說,那是書院門,都是賣古玩和墨寶的地方,還有著名的碑林。他當然聽說過碑林,那是古人為了留下先人的遺蹟,將字畫刻在一塊塊巨大的石碑上,刻得多了,就成了一片片石頭林。

「西安處處都是歷史,走進書院門,就如同回到了五百年前,到處都是賣古玩的小商販,還有一些老人坐在自家古老的院門前悠閒的喝茶,一些人揮舞著毛筆在上好的宣紙上寫字,我喜歡這種寧靜的古老,這讓我想起愛情來。愛情不必都要轟轟烈烈,而是如靜水長流就可以。那時,我牽著我愛的人的手,漫步在這裡,他看見這個也新鮮,看到那個也新鮮,如同一個好奇的小孩子。你們知道嗎?戀愛中的人天性都是孩子,對什麼也好奇,而正是這種好奇心,卻成就了男人的寬厚和博大。」
蕭然知道他喜歡古老的事物,從鐘樓下來,他就帶著他去了書院門,他們穿過賣古玩的小街道,就來到了傳說中的碑林,他在每一個石碑前都要站立好久,用眼看,用手摸,甚至還用鼻子嗅一嗅,蕭然問他能聞到什麼,他說是歷史。蕭然就把胳膊湊進他鼻子前,說,這個呢?他閉上眼睛,輕輕的吻了一下。蕭然那光潔的皮膚透露著一股股青春少男的味道,他微微笑著說,是木瓜的味道。蕭然臉紅了,他在用安祿山擲木瓜打在楊玉環R房上的那個典故,蕭然抽回手,說了句老不正經。他笑著說,我老嗎?蕭然摸了摸他腦袋中間禿禿的地方,說,不老怎麼沒了頭髮?他想告訴蕭然在部隊的工作是多麼的繁重複雜,而他的家庭又是多麼的不幸福,他的妻子紅柳在生完孩子後就得了嚴重的產後抑鬱症,之後的病情一直時好時壞,清醒的時候,還像個正常人,犯病時就砸東西打人,甚至還自殺,僅僅幾年的功夫,紅柳就老去很多,看著像五十多歲的老人一樣。但話到嘴邊,他還是沒說出口。
他不想給他太多負擔,現在就很好,他愛他,他也愛他,沒任何外加因素相愛。他只是說,我這麼老,你還喜歡我?蕭然睜著大眼睛說,愛和年齡有關嗎?這個時候,他不得不承認,蕭然是英俊的,這種英俊並不張揚,而是如天然雕砌成的玉石般渾厚天成,眉是黑黑的眉,眼是亮亮的眼,男性的剛毅中透露著孩子的可愛,他的心湖被激起了一片漣漪,泛濫開來,不能自已。
「書院門代表著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高獨傲,回民街則代表著繁華熱鬧的世俗生活。在回民街,四處都是小吃,四處也都是情侶。」他看了看台下,他知道,自己對回民街不必再多說什麼,因為那裡是大家常去光顧的地方。「他愛喝酸梅湯。」他突兀的說:「我們逛完這條街,他就喝了三杯。等我們到大清真寺的時候,他還拿著一杯。在門口,他趕緊把那杯喝完了,扔在旁邊的垃圾桶,因為他說,寺廟是神聖的地方,吃喝都是玷污神靈的行為。」

蕭然牽著他的手,走進大清真寺,其實這座寺並非想像的那麼大,也就是前後幾個院落,甚至都沒有什麼雄偉的建築,有很多頭戴白帽子的老人,蕭然和他說,這些都是最虔誠的教徒,每天都要來這裡禱告。他們走到最裡面的大廳前,大廳外有一張謝絕遊人進入參觀的牌子,這和大多數漢人的寺廟不一樣,因為那些寺廟都巴不得前來供奉香火的人絡繹不絕,不分種族,而清真寺的大殿只對穆斯林們開放。他瞅了瞅裡面,卻沒有發現有供奉的雕塑,蕭然看著他,笑著說,穆罕默德是沒有像的,伊斯蘭教是唯一不供奉神像的教,因為他們堅信,眾生平等,沒有特殊的人,真主也只不過是一個引路人。他詫異的問,那他們不是都不知道穆罕默德什麼樣子嗎?蕭然反問,難道和尚就知道釋加摩尼什麼樣子嗎?後人只不過是根據想像把神塑成像,真正的神,應該在人心裡。
蕭然就是這樣,總有一種與常人不同的思維,這也是他喜歡他的一大原因。在一個小游廊上,他們坐著歇息了一會兒,蕭然依著柱子,硃紅色的柱子映襯著他白皙的臉,他不禁陶醉在這如畫的美麗之中,看得神痴心醉。蕭然伸出手來,拉起他的手,說,怎麼了?他搖搖頭,說,你真英俊,像仙。蕭然大笑,而後說,那你是牛郎,還是董永?他默默不語,只是把他的手攥得更緊了。

「一個男人如果不善於表白,就會給人一種可靠的感覺,總把愛掛在嘴邊的男人就會讓人覺得虛浮。我們從南大門出來,南大門是城牆裡所有門中最雄偉最氣派的門,當然,這得得益於後人的修補。踏著橋,橋邊是兩排紅燈,橋下是護城河,這總讓人感覺到歷史就在眼前。我們從一座寺遷移到了另一座寺,就是在小寨邊上的大興善寺。這是佛家的寺,莊嚴古樸,香火繚繞,還有很多和尚。這真是一種奇怪的現象,小寨是西安繁華熱鬧的地方,可外面的喧囂絲毫影響不到裡面的安靜,一走進寺中,就感覺心頓時靜了很多。我承認我和蕭然都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但我們卻在大佛前矗立了很久,各自懷著一段心事。」
他當時站在佛前,並不知道半年後的某一天,他會拜倒在這尊佛面前。如果人生可以預知往後的事,那麼這個世界上就會減少很多無謂的痛苦。他當時想得更多的是,他這樣做,對紅柳公平嗎?是的,他在懺悔,因為他愛上了一個男人,在中國傳統的觀念中,他這種行為屬於,是該讓世人唾棄的,更何況,他還是一名中校軍官,如果他的同事知道了他來西安所乾的事情,會怎麼想?怎麼說?他看了看蕭然,蕭然正在雙手合一,向佛祈禱著什麼,當蕭然發現他在注視著他時,就笑著拉起他的手,說,咱們走吧,去大雁塔轉轉!
「再向南走,就是大雁塔。」他繼續說:「大雁塔到底是不是唐僧講經的地方,我想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這麼一座塔。天下有很多塔,但出名的卻只有那麼幾座,很多人都喜歡西湖邊上的雷峰塔,因為那裡孕育著一段美麗的愛情。可他不喜歡,他說白娘子和許仙的愛在現實生活中根本不存在,那只是人們的靈魂尋求慰藉的一個理由罷了,他喜歡大雁塔的古樸端莊,沉穩厚實,這和西安這個城市的風格很相近。他就是這樣,喜歡一切樸實的東西!」
胡楊和蕭然攀登在大雁塔的最頂層時,一個人都沒有,他終於忍不住抱著蕭然的腰,而他也任由他抱著,他的鼻子湊進他脖子,頭髮撓撥著他的臉龐,蕭然輕輕的說,其實,我是個孤兒。他觸動了一下,接著聽他說:從小,我的父母就不在了,從沒有人關心過我,我就像一顆野草一樣成長著,我不知道我的幸福在哪裡,只知道自己會十分冷靜地看著這個世界,發現很多別人從沒有發現過的東西。我並不在乎一個人給予我什麼物質上的東西,我只在乎他給我的感情。說到這裡,蕭然轉過頭,望著他,滿眼熱情的說,我愛你,如果非要給愛情找一個理由,那麼就是我能在你的身上感覺到厚實的愛。他激動極了,貼近蕭然的臉,輕吻了起來,他那如絲般光潔的臉上,流下一滴淚水。
「西安的

夜景哪兒最美?我想應該是大雁塔廣場。」他繼續說,底下的人都開始專注的聽他了:「那裡有全亞洲最大的噴泉廣場,美麗的夜景中,水柱在燈光的映襯下,五顏六色,絢麗奪目,他高興的像個孩子,笑得那麼開心,那麼輕鬆!儼然忘記了周圍一切的存在。就連我,這個年近不惑的中年人,也被他那快樂的氣氛所感染了。是的,尤其是在基層部隊呆著的戰友們,天天除了訓練就是加班,很難真正讓自己的身心放輕鬆下來,對於我,一個搞幹部工作的老乾事,天天枯燥無味的表格和勾心鬥角的調職,就足已讓我覺得生活沒有色彩。但那天,我忽然感覺生活原來如此美妙,我和他手拉著手,甚至將鞋子脫掉,走到噴泉中間,任憑那水花將我們的衣服打濕。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太瘋狂了,可比起接下來發生的事,這點瘋狂就算不上什麼了!」人群中發出一陣唏噓聲,他有點臉紅,但卻鼓足了勇氣,繼續說了下去:「我們在一起過夜了。」
他和蕭然是在體育場附近的一家賓館裡住下的,他很緊張,因為他覺得自己離墮落的邊緣越來越近,瘋瘋癲癲的紅柳總在他眼前晃動,他開始後悔起來,或者,他和他,只應該做個普通的朋友罷了。但當蕭然穿著一件緊身背心慢慢走近他時,一切的一切顧慮都消散了。他徹底融化在人類最本質的需求之中,蕭然也是。他從沒有感覺如此好過,仿佛就像一個騎馬打仗的將軍,勒不住的韁繩一個勁兒的拽著他的身體向前衝去,酣暢淋漓,不思後果。他和他徹底融合在一起了,他就是他,他也是他。當黎明的第一縷曙光從窗外照進來,蕭然抱著他強健的手臂,輕輕說,我需要這樣的感覺。他撫摩著他的頭髮,說,我會永遠給你這種感覺的。
蕭然卻搖搖頭,說,不,你不能,即使你能給,我也不要。他詫異的問,為什麼?蕭然笑著說,因為愛是水,會流走的。這真是個奇妙的結論,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把愛當作水來比喻。他說,那麼就讓天氣冷起來,把水結成冰,不就流不走了嗎?蕭然反過來問他,難道天氣就不會再熱起來,冰還是會融化成水,照樣流走嗎?蕭然就是這樣一個古怪的男孩!

「後來我們去了華清池,爬了酈山。」他望著下面的同學,說:「華清池最美的傳說,就是唐玄宗和楊貴妃了,可我的他卻又一次對他們的愛情嗤之以鼻。他認為,唐玄宗的愛表現的挺強烈,可細思之後,卻覺得根本沒什麼。而真正堅實的愛,卻是武則天和唐高宗的。他說武則天是個權利之人,但她確實是愛過高宗的,而且愛的很深,在高宗病死在洛陽的時候,很多人都建議就近下葬,惟有武則天堅持要把他的靈柩送回陝西,在乾縣下葬。
乾縣是武則天親選的一塊風水寶地,可以說是得天獨厚,獨一無二,在武則天死後,她和丈夫合葬在一起,武則天對高宗的愛,就像大山一樣,雖不那麼強烈,但卻堅實厚重。我知道他也是在說我的愛,因為他不止一次說過我的愛厚實可靠。後來,我們一直步行到酈山的最頂峰,在上面看華清池,就顯得那樣渺小了。」
胡楊和蕭然曾經在酈山的一個道觀里停留過好一陣子,因為蕭然想算算命,他向來是不相信這些東西的,他也很詫異一向冷靜睿智的蕭然竟然信這個。蕭然在一個稍微年輕點的道士面前坐下,道士讓他先抽籤,他猶豫再三,小心翼翼的抽了一張,道士打開簽,念道:日照西山霞光籠,彈指一揮皆隨風。莫道前途何多渺,多少往事水雲中。不是好籤!先生,你有劫數呀!他慌忙拉著蕭然,說,別聽這道士胡說,咱們走!他怔怔的一言不發,跟在他後面,一直到下山,蕭然看起來都一臉的鬱悶。直到他們去了兵馬俑,笑容才又一次回到他臉上。
「很多人,尤其是外國人,都喜歡去兵馬俑。」他望著眼前的大家,說:「因為兵馬俑是最古老,最完整,最有氣勢的東西。按道理說,在這樣的東西面前,應當非常肅穆才對,可我們卻在秦始皇的陪葬品邊上談起了戀愛。底下,是歷史;上面,是現實,在歷史與現實之中,人是難以免俗的。來兵馬俑參觀的人比在坑裡默默無聞的石頭人多很多。他說,人們都來這裡看俑,底下的俑們也在看著我們。這真是個奇妙的結論,我不由被他那豐富的想像力折服了,這樣的人,確實很討人喜歡。從兵馬俑出來,我們又去了秦始皇陵和地宮,這樣,整個西安就完全游便了,唯一沒有去的,就是小雁塔。他說不去那裡,是因為要留下一點餘地,等著下次。」

他們在西安一起呆了整整六天,六天裡,除了去洗手間或洗澡偶爾的分開過,他們總是在一起的,蕭然對他說,如果完完整整的算下來,這六天的時間其實是很長很長的。在臨別西安的最後一夜,正好是蕭然二十六歲的生日,他們買了一個蛋糕,熱烈的慶祝了一下,他還送給蕭然一個玉虎,是他從新疆和田買來的,據說是真正的玉。蕭然收下了,他的雙眼充滿淚水,他說他會珍藏一輩子,死也要帶到棺材裡。胡楊颳了他的鼻子一下,說,小子,瞎說什麼呢!他們愉快的吃著蛋糕,喝著紅酒,甚至還把蛋糕抹到彼此的臉上,滿屋子追著跑,他感覺自己又回到了童年,而蕭然則更活躍,甚至給他跳起了兔子舞。
「西安的六天,是我一生最難忘的六天。」他望了望下面的人,說:「但所有的相聚都有離別,他還是把我送走了。那一天,我們在南門登上城牆,一直步行到火車站的大門前。中間我們停過好幾次,都依偎著坐在城樓邊上。就像所有熱戀中的人一樣,我們捨不得分開。」
他們在角樓底下的台階上靠著,青色的城牆古樸莊嚴,矮矮的母牆裡,是西安城;鋸齒狀的剁口外,是座座高樓大廈。他緊緊的抱著他,說,蕭然,如果我們不分開多好。蕭然笑著說,我心裡也是這樣想,可我又不能叫你離婚。他問,如果我離婚,我們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了?蕭然說,如果你離婚,那我就成了個徹頭徹尾的俗人了。他大笑,說,做個俗人有什麼不好?他也笑,說,俗人當然沒什麼不好,可也沒什麼好的。他不言語了,握住蕭然的手,半天才說,我還會來找你的。蕭然也不言語,只是輕輕的嘆了口氣,說,那我等你。
他輕輕的吻了他一下,蕭然靠著他,說,你去過的城市多嗎?他說,當然,出生成長在江蘇,當兵的時候在河北,上軍校在天津,畢業分配時響應上級號召,去了新疆,而後就跟著運輸隊跑四川,青海,西藏,甘肅……整個大西北都跑遍了!蕭然問,那麼,你最喜歡哪座城市?他仔細想了想,說,哪座城市都有它的好處,你要說最喜歡,我心裡還真沒想過。蕭然停了停,說,走吧,小心誤了火車。

於是倆人繼續向前走去。走到車站的大門前,他們才發現,這邊沒有出口,只有一條趴在城牆上的梯子,直下到下面。他問他,你敢爬梯子嗎?蕭然笑著說,有什麼不敢的,你以為就你們軍人敢爬?於是倆人從梯子上慢慢爬下來,直把下面的行人看得目瞪口呆。蕭然到底還是把他送走了。那一夜,躺在火車上,他一夜未眠。他在想,岳父母早已同意他和紅柳離婚再去組建一個新的家庭,而他還沒有孩子,也就是說沒有拖累,他可以把紅柳送到療養院,可以離婚去找蕭然,可以讓蕭然來新疆,如果蕭然不想來,他可以轉業到瀋陽。無論如何,他總是能有辦法和蕭然在一起的,即使他們都是男人。

「可我們最終還是分開了。回到單位,接到上級通知,要派一名幹部去西安學習,我想了想,努力爭取了一下,後來,我就第二次來到了西安。」
「那麼,你們又見面了?」坐在最前排的一個女幹部問。
「沒有。」他頓了頓,心下想,大家都以為他說的是個女的,他接著說:「他培訓結束,回了瀋陽。」
他沒有把他要到西安來學習的消息告訴蕭然,而是等他真正來到西安後,才撥了他的電話,可電話那頭,蕭然卻告訴他自己已經回到瀋陽了。他很失望。才短短的一個月,蕭然就回去了。於是他就和蕭然說,等十一放長假的時候,我去瀋陽找你。蕭然笑笑,說,可以。
離十月還有整整三個月,他天天在學習中打發著無聊的時光,同時在日曆本上勾著日子。他已經下定決心,要當面把他的計劃告訴蕭然,他要和他在一起生活。西安還是原來的西安,但少了蕭然,一切變得孤獨了許多。他也會和戰友們一起去大雁塔,城牆,和兵馬俑,這個時候,他總是知道很多,甚至可以為戰友們做免費的嚮導,他把很多事情都記得很清楚,路線方位,歷史典故都講得頭頭是道,每當他講這些的時候,蕭然的影子就在他面前晃動,這個時候他就會想,快了,快了,馬上就能見到他了!
可九月份,當他買到火車票的時候,蕭然卻給他發了條簡訊,只有四個字:不要來了!當他回撥回去時,發現他的電話關機了!開始,他還有一些耐心,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一周過去了,當蕭然關機已經十天的時候,他沉不住氣了。離十月放假還有兩天,但他卻不知道蕭然怎麼了,他決定不能再這樣等下去,必須速速趕到瀋陽,找到蕭然。即使分手,也要當面告訴他,讓他知道為什麼。那天下午,他把火車票退了,馬上買了飛機票,飛機票要比火車票貴整整十倍的價錢,但他一點都不後悔,這個時候,他內心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一定要見到蕭然。
臨上機場大巴的時候,他去了趟大興善寺,他跪在佛面前,但卻不知道該怎樣拜。旁邊的一個和尚走過來,告訴他拜佛的方法。他正正規規的磕了三個頭,每磕一次,心裡就在默念著:讓我見到蕭然!讓我見到蕭然!拜完後,他給功德箱投了五十塊錢,和尚問,施主有心事吧!他點點頭,而後頭也不回的走出去了。登機,起飛,降落,僅用了一個半小時,飛機就到了瀋陽。
下車後,他憑著記憶中的信息找到了蕭然的公司。蕭然的公司很大,在一座二十多層高的大廈里。可惜天太晚,樓里已沒了人。他擔心明天是國慶節,人肯定會更少,但總應該有值班的吧!是的,一定會有的!他找了一家賓館住下,耐心的等到天明,八點一到,他就奔進那座大樓,一間辦公室一間辦公室的問。
當他就要感到絕望的時候,一個中年女人好奇的看了看他,而後問,你是小蕭什麼人。他忙說,朋友,好朋友!那個中年女子嘆了口氣,說,可憐的小伙子呀!他已經死了!他頓時感到一個晴空霹靂,呆呆的站在那裡,中年女人忙讓他坐下,給他倒了杯水,說,半年前,蕭然到西安學習的時候,檢查出來白血病,就和公司申請回到瀋陽,後來一直在治療,可你也知道,這種病,很難治。化療時,他的頭髮全掉光了,但他還是那麼堅強,那麼樂觀。
說到這裡,中年婦女嘆了口氣,說,病魔徹底把他打敗了,他那麼年輕,就死了。蕭然是個孤兒,沒有什麼親戚,公司的很多人都去參加他的追悼會了。他聽呆了,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良久才問,那……他留下什麼沒有?中年婦人搖搖頭,說,這個,我也不知道。他原本以為蕭然會給他留下封信,或者日記,可現在看來,恐怕沒有小說中出現的場景了。他小聲問,那他的墓地在哪?中年婦女給他寫了個地址。從大樓出來,他直接打了一輛車,半個小時,他就站在了蕭然的墓前。望著白色的墓碑中那個青春英俊的男孩,他突然安靜了,之前的種種難過似乎淡了許多,或者人生,本來就是在這樣的輪迴中書寫著一個個故事吧!
蕭然沒有告訴他他的病,就如同他也沒有告訴蕭然他的計劃一樣,都將被生和死永遠的隔斷了,活著的人會思念死去的人,而死去的人將永遠不能出現在活著的人面前了。他就這樣站著,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聲音從他身後傳來,你好,請問你是胡楊先生嗎?他轉過頭去,一個和蕭然年齡相仿的女孩站在他面前,手中還抱著一束白色的百合花。他點了點頭,女孩卻搖了搖頭,激動地說,真不可思議,蕭然的預言真的實現了!而後就從包里拿出一封信和一個日記本,說,我是蕭然的同學,這封信是他臨死前留給我的,告訴我在十月一日的時候帶上它來看他,如果遇到一個叫胡楊的男人,就交給他,如果沒有,就燒掉它。那麼現在你來了,我就該完成他的遺願了!胡楊接過信,顫巍巍地拆開它,信上用剛毅的字跡寫著:
「胡楊,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人世了。請原諒我沒有告訴你我的病情,因為我不想讓你和我分享我的痛苦。其實在我和你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我得了白血病。但我還是渴望擁有一份愛情,一份真正的,屬於自己的愛情。我無法拒絕我愛上你,你知道我為什麼愛你。當你的背影在西安火車站消失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這可能是永別了。真的,我特別想追上你,抱住你,把一切都告訴你,讓你永遠和我在一起。但我不能這樣做,因為我已經得到了你的愛,不能再破壞你的生活。謝謝,謝謝你給我的愛,讓我一生了無遺憾。
我不是那種輕言放棄的人,我也想再次見到你,當你說你在西安學習,等到十一來看我時,我是多麼渴望我能再次和你相見,所以我沒有拒絕。可死神卻不這麼想,我知道我最終是等不到你來了。還記得酈山道觀中的那個簽嗎?其實道士說的沒錯,我是有劫數,當醫生告訴我我的病情支撐不了多久時,我知道我的大限到了,所以我給你發了簡訊,不讓你來,而後就把手機關掉了。我知道我不久就要陷入昏迷,而後就是漫漫長夜,我告訴我的好朋友,我死的時候,一定要把那枚玉虎和我一同入棺,因為我答應過你,我要把它珍藏一輩子,死了也要帶到棺材裡……謝謝,謝謝你給我的愛!我會在天堂里看著你,看著你一生幸福!」
最後幾行字,已經歪歪曲曲的不成樣子,可以想像蕭然是在多麼痛苦的情況下寫的。胡楊緩緩的摸著墓碑,潔白光滑的墓碑如同蕭然的皮膚一樣,但他的皮膚是熱的,而它卻冷卻了。「蕭……然……」一個人男人的哭喊聲響徹天宇,他抱著墓碑大哭起來,宛如嬰兒。
「老胡,那後來呢?」一個同宿舍的哥們忽然站起來,問。
「後來?」胡楊輕輕地嘆了口氣,說:「為什麼都要有後來呢?」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胡楊不能告訴大家,他愛上的是一個男人,也不想把蕭然的死講出來,他只想把他深深的埋在記憶中,可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看到蕭然從教室的後面推門而進,英俊的臉上充滿陽光,大大的眼睛滿含著笑意,就像他們初次相見那樣。蕭然在向他笑著,一步步走著,走著,直到消失在教室的另一個後門。底下的軍官們都被胡楊奇怪的表情所吸引著,有的人順著胡楊的目光回頭看去,卻什麼也沒看見,可大家分明看到胡楊的眼神在移動,隨著一個動著的物體移動著。這時,胡楊開口了:「後來,我會愛他一輩子,即使他死了,我也愛著他。誰說愛情不能發生在已婚男人身上?誰說相愛就必須要理智去面對?誰又說這個世界上的愛情就必須要循規蹈矩?」
大家都被他感染了,他們感覺像是在聽故事,雖然不是一個完整的故事,卻是一個真實的、感人的故事。
「如果有人問我,我最喜歡的城市是哪個?」他望著蕭然,眼睛濕潤地說:「是的,西安,無疑是西安,我的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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