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手梁歡:是的,我是一個雙性戀者
之前我發了一條長微博,說到「敢不敢跟雙性戀交往」的問題,之後知乎上有人提問「該不該和一個雙性戀結婚」,我想我是適合回答的。
是的,嚴格意義上,我是一個「雙性戀者」。之前的每一天我都因這個問題被人調侃,但我一直極力迴避談及它,因為知道它難免會被斷章取義,給我的職業帶來一些負面影響(比如許多電視台節目的錄製)。直到前一段時間自己寫書了,在自己可以把控的範圍內,我才敢敞開來談一談。
這本書現在還沒開始印刷,之前發微博編輯也只允許截取文章中的一小段。坦白講,我覺得截選的文字沒有完整表達出我的內心所想(他把 8000 字縮成了 2000 字),所以我跟他商量了一下,原封不動把這篇關於「性取向」的文章提前搬上來。這篇文章里我用儘量坦誠的方式描述了自己的感受和經歷,希望大家看完之後能做出自己的判斷。
關於「性取向」
當我開始頻繁被人認定為 gay 時,就自己找了一下原因。
以我所見,一直以來男生們聚在一起針對 A 片之類的色情內容高談闊論,是一種常規的社交手段,可能除了語氣會猥瑣一點、神情亢奮一點,它跟談論一場球賽或者一部電影並無太大區別。而女生們談論性話題的需求其實同樣強烈,但這種需求在相當長的時間裡都沒有被滿足,畢竟礙於顏面和社會風俗,女孩總是不太方便在公共場所對這些東西發表言論、交流觀點。直到網際網路時代來臨,一小部分始終懷揣好奇心並且勇於探索的女孩們,在一塊新大陸上發現了一個細小分支——日本漫畫里的BL 同人內容(根據已有的漫畫進行改編,著重刻畫男性角色相愛的漫畫和文章,BL 即是 Boys' Love 的縮寫。另有一詞叫「耽美」,這個詞其實原本並無男男相愛的意思,它只是一種文學寫作風格,但動漫圈把它徵用後,很快就消滅了其原意並壟斷了它的使用權,足見市場之大、民意之堅)。這些 BL 內容的表達相對更唯美,攻擊性更小,沒有那麼多直接到讓人不適的重口味元素,反而給女生們提供了相當大的自主幻想空間。這就好比一個從前只賣變形金剛的玩具商店,忽然也開始賣芭比娃娃,一個硬需求得到了妥善滿足,新局面就打開了。藉助發達的社交網絡,只用了非常短的時間,這種對男男之愛的帶有一絲戲謔的推崇,就席捲了整個中文網際網路世界。
與此同時,在世界的另一端,從 1969 年的「石牆暴動」事件開始,西方國家的 LGBT 群體(女同性戀者、男同性戀者、雙性戀者、跨性別者)開始了為自己爭取權益的運動,到 1990 年代其影響力日漸擴大,越來越多的國家實現了同性婚姻合法化。許多傳播甚廣的文藝娛樂作品裡,LGBT 群體及其元素也被更多的體現。拿美劇舉例(跟多數人想像的不同,相較於歐洲,歷史上美國對同性題材藝術作品的接受度其實非常低,1931 年德國就拍攝了世上首部女同性戀電影《穿制服的女孩》,而這部電影在美國卻遭禁,即便當時的總統夫人、傑出的女政治家安娜·埃莉諾·羅斯福高度評價并力挺它,電影也只是小規模上映了一下,並且其中所有同性情節還全被粗暴剪掉了。有藝術追求的電影尚且如此遭遇,以收視率和廣告為生命線的電視劇就更不敢越界了),從前在劇集裡加入同性戀情節是相當危險的做法,老派保守的那部分民眾一定會選擇棄劇;而今天,一部劇里如果沒有同性戀角色,簡直成了一種「政治不正確」。當電視劇集都在拚命加入同性元素時,你就知道它已經被廣為接受,甚至成為有效提高收視率的手段了。更不用提歐洲西北部不列顛群島上的那個國家,它被中國的網友們直接稱為「腐國」。
無論東方還是西方,同性文化都在各自社會裡大行其道,這就衍生出了許多迫不及待的貼標籤行為。比如,「如果一個男人毒舌,他就應該同時是 gay」——我就是如此被人劃分的。假如事情止於此其實沒什麼,畢竟被大家消遣也是我的分內之事,但很多 gay 開始用發自己私密照片的方式來向我介紹自己,這就給我造成了很大困擾。我能理解他們這樣做的苦衷,無論旁人懷著何等的好奇心在看重這個群體,真正屬於這個群體的人畢竟是少數,這個群體里的多數人終生也都無法在生活圈子裡找到同樣性取向的人,無奈之下,他們只能寄希望於網際網路上一個自己想像中的人。理解歸理解,但你不能噁心。當時的情況是,我著實被其中一些欠缺分寸感的人噁心到了,為了讓自己免於這種噁心,我開始用決絕冷淡的語氣一一回復他們:「我是直的」,後來更是乾脆在自己的微博介紹里也加了這麼一句進去。
好的一方面,此後我受到 gay 群體的騷擾果然少了很多;壞的一方面,這句生硬直白的介紹,反而被 gay 群體之外的人們解讀為欲蓋彌章……你也知道的,「自辯直男」這件事,歷來沒有什麼成功率可言:
- 你不交往女朋友,「我就說他對女人不感興趣吧?」
- 你交往女朋友,「這不就是拿談戀愛來給自己打掩護嗎?」
- 你結婚了,「女方也太可憐了吧?同妻啊!」
- 你有了孩子,「你說他們倆這是借種生子還是試管嬰兒?」
我的性取向問題就這麼解釋不清楚了。說來這也怪不得別人,我確實從沒有正面、直接、坦誠的聊過這個問題,因為它實在是一言難盡,而我又不想在一個很容易被「斷章取義」和「標題黨」的語境下談及它。我想這本書是一個絕好的機會,無論成功與否,我打算盡全力試一次。
在生命的大多數時間裡,我都是個胖子,尤其是在有機會跟很多異性接觸的學生時代。從小學起,我就一直被同學們認為是醜陋蠢笨的,並且我自己也深知這一點。幸好那時我學習成績極佳,考試若非第一就是第二,這就很能獲得老師的偏愛,當同學們第一次當面取笑我為「肥豬」時,我痛哭一場,立即便得到了老師的庇護,自那以後大家就不大方便再取笑我了,我脆弱的自尊心才得以保全。除了體型肥胖,我還自幼多病,兩歲前的大多數時間都在醫院裡度過,運動能力自然也非常差勁。我記得小學時校園裡 200 米每圈的跑道,體育老師要求跑三圈,我總會被最快的同學套一圈;還有一種名為「跑跳繩」的常規運動項目,手裡一邊揮舞著跳繩一邊向前跑,其他學生都可以非常自如的跑步前進,仿佛揮舞的繩子根本不會對腳造成任何障礙,而我則要非常笨拙的每跑兩步就停下來,把繩子揮到腳前,特意邁過去,再向前跑兩步,如此反覆。每一堂同學們最愛的體育課,對我而言都是一場大型的丟臉盛宴。可以想見,在女生眼裡,年少時期的我是多麼缺乏吸引力,沒有任何女生願意跟我玩遊戲、遞紙條、牽牽手甚至僅僅是注意到我,而我那脆弱的自尊心又驅使我故意做出一種比之更無所謂的可笑姿態來——我只跟男生一起玩。
可能是因為我本身又肥又弱的緣故,我發現自己只喜歡跟又瘦又弱的男生一起玩耍,對方越是病態蒼白脆弱,就越是讓我喜歡,好像只有如此我才能從中獲取一些安全感。英國有一個叫 Simon Amstell 的 Stand-up Comedy 演員(這個詞組常跟 Talk Show 一起被翻譯成「脫口秀」,但其實它跟脫口秀是完全不同的表演形態,脫口秀是在電視台播出的包含很多環節的整期節目,而 Stand-up Comedy 你可以根據字面意思,大概理解成西方的站立單口表演),他曾在一次自白式的表演里表達過跟我類似的喜歡病態蒼白脆弱肉體的經歷,這就讓我非常喜歡他。
又扯遠了。這種對同性瘦弱肉體的奇怪癖好,伴隨了我大概三、四年之久,然後我走向了另一個極端。時間是在 1998 年,那時期 VCD 播放機開始盛行,錄像帶這種載體逐漸走向沒落但還沒被完全淘汰掉。在我記憶里,香港回歸以後,家附近的錄像廳就可以租到大量奇怪的香港電影,這其中有些小孩子能借,有些小孩子不能借。等我再長大一點就會知道,那些不能借的是色情三級片(雖然等我真的長大一點時,錄像廳就不復存在了,我終究再沒機會看到錄像帶里的三級片是什麼樣子)。在所有小孩子不能借的錄像帶里,有一盤被格外特殊對待——那盤帶子非常破舊,可見借閱的人頗多;錄像廳老闆專門用當時少見的牛皮紙給它做了一個保護殼,可見老闆對它的喜愛;帶子側面的貼紙上,掛著手寫的兩個斑駁毛筆小字,「力王」,搭配著牛皮紙昏暗的黃褐色,以及紙面上的點點油漬和污漬,那盤錄像帶散發出一種讓人莫名敬畏的氣息。
1998 那一整年,我和我的玩伴們耳聞了無數關於《力王》的傳說。比我們大上三、四歲的大孩子們,有幾個特別叛逆的,聲稱他們看過這部電影,每當我們纏問他們電影里演了什麼,他們總是會先彼此對視,集體發出「哇嘩」的驚嘆怪叫聲,等我們的胃口被吊起來開始雀躍時,他們卻又會一邊用手指戳我們的後腦勺,一邊無情嘲諷起我們的年齡。雖然遭受了如此侮辱,但對這部電影強烈的慾望還是驅使著我們一次又一次的去纏問,然後被羞辱。
跟少年時代的大多數事一樣,這件事也毫無徵兆、沒頭沒腦的迎來了轉機。那年寒假,臨近春節的一天,我去到堂弟家裡玩耍,愕然發現那盤我魂夢系之的錄像帶,就直挺挺被擺在錄像機旁。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褪去牛皮紙殼後的錄像帶本體,在別人眼裡,它也許跟普通錄像帶沒什麼區別,但在我眼裡,它是如此的……病態蒼白脆弱啊!
我根本無法掩飾自己的激動,當即便提出要借走它,但堂弟害怕被他父親發現,我們只能商定在那周周六下午,趁他家中無人時再一起觀看。我略微糾結了一下,額外提出能不能帶上我的另幾個玩伴們一起來,堂弟欣然答應——因為跨行業和領域很多的緣故,我在生活里做的選擇較之常人要多一些,很多選擇都已淡忘了,但這個選擇卻始終讓我印象深刻並洋洋自得,我認為從那時起,自己就展現出了樂於分享的品質,雖然我確實也冒出過自己先行看掉再去跟玩伴們炫耀的想法,但這想法瞬間就被分享帶來的預期喜悅給消滅掉了,這毫無疑問是一種高貴的品質。
荒唐的是,我已經完全不記得《力王》的故事情節了。關於那個改變了我一生的周六下午,我記得的是另外一些東西:我們幾個人進屋時都穿著厚厚棉襖,在觀影途中都脫掉了;看完電影後,我的玩伴們很鄭重的拿起筆,把錄像帶上已經褪色的「力王」二字重描了一遍,以示對它的情感;還有就只剩下電影里許多男人隆起的胸肌和肩部,粗壯的脖筋和大臂,以及它們在血液和牢籠里奔騰翻滾的畫面碎片(那是部很符合大衛·波德維爾描述的「盡皆過火,儘是癲狂」的香港電影,充滿了血腥暴力,它也是很多 80 後的 cult 電影和 B 級片入門作)。也許是這部電影被我賦予的額外神秘色彩作祟,也許是我肥胖虛弱的肉體找到了跟自己完全相反的對立面而發出了哀鳴,總之電影只看到一小半,螢幕上那些男人肉體的畫面,在我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出乎我想像極限的——使我博企了。
一個十歲男孩的直覺告訴我這是大大不妥的。我當即漲紅了臉,汗水瞬間就濕透了內衣和棉襖,就連重力似乎都在我身上失效,我感到身體的全部重量集中起來沖向了太陽穴,大腦在「突突突」的節奏里一陣陣眩暈。我預感自己會因此遭受懲罰,但又不知道這種懲罰會是什麼樣、會在何時降臨,這就讓我更加害怕,幾乎要哭出來。但我隨即又想到自己絕不能哭,否則會讓在場的其他人察覺到異樣,我的罪行就會敗露,屆時全天下都將知道我是一個罪惡的怪胎。我可以是個醜陋的胖子,但絕不可以是個罪惡的怪胎,我脆弱的自尊心根本無法承受這種事。也是自那一刻起,我打定主意這件事全世界只能我自己知道、我自己處理。就在這無序衝擊的千百種念頭將我淹沒之際,我靈光一閃的做出了一個舉動——我迅速脫下棉襖,然後用強硬的語調叫嚷:「熱成這樣,你們傻了嗎都不脫?」我甚至臨時起意拿脫下來的棉襖猛擦了一把臉,以掩飾幾乎已控制不住要流下來的眼淚。
謝天謝地,這一招奏效了,玩伴們竟然真的聽從了我的指令。他們一邊盯螢幕一邊脫棉襖,就完全顧不上看我,讓我逃過這一大劫。接下來的大半部電影,我都在煎熬中度過,只要看上幾眼螢幕里的畫面,我就又會不受控制的博企,只能再盯著電視機的邊框分散注意力,以此跟自己的罪惡慾望鬥爭。整部電影被我看得七零八落,影片結束後我幾乎累到虛脫,好笑的是,這倒跟真正看完電影的玩伴們的反應是一致的。
整個寒假,我都在等待懲罰到來的惶恐中度過。等終於發現這種罪惡別人無法得知、自己其實非常安全之後,我的惡習就又發作了。當時租漫畫書已經在男孩間流行起來,好像永遠都看不完的《七龍珠》是大家的最愛。我個人卻對那種畫風提不起精神,反倒特別鍾情於黃玉郎的一本《天子傳奇》(這本漫畫的前 13 卷由黃玉郎和黃易共同擔當編劇,也是我看過的第一部黃易作品,而我當時根本不知道他是誰)。這本漫畫虛構的是周武王的故事,裡面同時兼具中國古典感與西方爆炸感的男性肉體當然是吸引我的最重要原因,日後被很多人詬病的「誇張肌肉 + 武俠玄幻 = 香港漫畫」的單調元素,卻正好完美滿足了我的罪惡慾望,我從那些誇張的肌肉里甚至看出了一絲「神性」,這讓我深深迷戀無法自拔。多年以後,我在三島由紀夫帶有自傳性質的小說《假面自白》里也看到了類似經歷,就也非常喜歡他了。你看,這種喜歡跟前文里提到的對 Simon Amstell 的喜歡其實是一樣的,我們總是會對跟自己有同樣罕見經歷的人懷有好感,某種意義上,可能是因為對方的存在讓我們覺得自己不孤單吧。
男孩對女孩的慾望從朦朧轉為熾烈好像就在眨眼之間,大概十二、三歲升入初中後,身邊的男同學們想要跟女孩在一起的慾望就展露得非常赤裸直白了,可我卻遲遲無法對女生產生性衝動,這讓我非常焦慮。那個時期我先別人一步接觸網際網路,已經開始大量聽國外搖滾樂、混跡早期的中文網際網路 BBS,並逐漸誕生了一種非常可笑的優越感,認為自己的水平和境界遠超旁人(至於到底是什麼方面的水平和境界,我也說不清楚,這就顯得尤為可笑),整天擺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著實唬住了不少同學。現在想來,我至今覺得十二、三歲的小男生討厭,應該就只是在討厭當初的自己吧。
雖然開始變得特立獨行,但我自己知道這只是強裝出來的用以掩飾自卑的手段,內心深處我還是渴望能像正常人一樣,特別是在喜歡女生這一點上。我開始急切的嘗試各種方法——明面上,我給自己找了一個暗戀對象,方便被人問起「你喜歡哪個女生?」時能交出一份答案;暗地裡,我用著 33.6K 的數據機在網絡上異常艱難緩慢的打開一張又一張的女性裸體照片,逼迫自己長時間觀看,試圖喚醒對異性的慾望。
這個強行改造計劃我堅持了足有一年,毫無成效,反倒讓我對女性的身體生出了逆反的厭煩之感。在其他男生看到女生一點點裸露部位就變得激動的年紀,我還是對女生們無動於衷。與此同時,我給自己指定的暗戀對象,跟另外一個男生談起了戀愛,我奇怪的自尊心再一次受到打擊(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來的打擊,這個女生明明跟我毫無關係)。我很快轉學去了另一所學校,並且再也不打算逼自己喜歡女人了。當我決心放棄之後,事情卻又一次毫無徵兆、沒頭沒腦的發生了改變,改變方式簡直讓我匪夷所思。
那時期我沉迷於電腦遊戲,開始接觸到《暗黑破壞神 2》。這款遊戲跟我以往玩過的遊戲大不一樣,此前玩的遊戲多由大陸、台灣或日本開發,整體畫風都偏向亞洲審美的輕靈可愛風格,女性角色的存在多有「物化」之傾向,都是為了與男性發生戀情。而《暗黑破壞神 2》來自美國,遊戲整體色調極灰暗,女性角色與男性角色除了外型設定上有區別,在劇情上被一視同仁,這就讓我十分喜歡。這款遊戲里有一個角色叫「亞馬遜女戰士」,最初我並沒有過多關注她,我的首選人物當然會是肌肉健壯發達的「野蠻人」,次選人物則是病態蒼白脆弱的「死靈法師」。直到一個百無聊賴的早上,我決定用亞馬遜女戰士新開一個檔,結果剛進入遊戲,我竟然就被她的跑步姿勢吸引了。
讓我解釋一下,這款遊戲的設計相當出色,不僅僅是美術前所未有的精細,更關鍵的是動作設計做得非常逼真,遊戲里亞馬遜女戰士的小腿瘦長且緊實,站立時小腿與腳部的連接曲線呈現出一種完美的銳角,跑起來時則有一種流暢、緊湊、有力的感覺,如同一頭充滿了野性的小鹿,那姿態在我眼裡頗具原始之美感(如果你現在重新找出這款遊戲,仔細觀察一下她,你應該會覺得:「這是什麼爛畫面啊?」很多時候,世界是需要我們腦補的)。這種動態畫面帶來的視覺刺激,完全有別於我此前已經免疫了的靜態色情圖片,給我造成了巨大的衝擊,我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幾年前觀看《力王》的下午,在同樣毫無準備、出乎想像極限的情況下,我發現自己博企了。
我當場喜極而泣,頭腦空白了不知多久。我無比想把這種積攢了多年後終於爆發的巨大喜悅分享給他人,但偏又不能告訴任何人。那一整個早上,我在遊戲里不打怪也不推劇情,像個傻子一樣,操縱著亞馬遜女戰士在地圖上來回折返跑,我的眼睛緊隨她的每一個步伐,沒有一次掉隊,那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場景之一。等我終於平靜下來,隨即又開始擔心這被雷劈出來的幸運火種會不會隨時熄滅掉,好在這一次我的目的性非常明確,我專門去網上尋找那些歐美女性緊實小腿和足部的圖片,果然取得了可喜的成果(說起來,我之前一整年尋找的女性裸體圖片確實全都是亞洲女性為主角,或者乾脆就是漫畫);第二天醒來、第三天醒來,火種依然沒有熄滅,我終於可以確定它是真的了。在那個時刻,我完全沒考慮過這種對女性小腿和足部的強烈迷戀,是不是另一種變態,只沉浸在「我幾乎是個正常人了」的巨大幸福感里,而距離成為一個真正的正常人,我只差最後一步——在現實世界裡找到一個女朋友。
新世界的大門打開以後,我開始從另一個視角(字面上的意思,說白了其實就是俯視)觀察身邊的女同學,並且很快就鎖定了目標。她的身形比我設想的要略瘦一些,但很健康,擁有我夢寐以求的細長緊實小腿,還有一雙薄薄的腳。那時候體育課上女生們要練習跳遠,我常在一旁偷看,每次她蹬地跳出的瞬間,我都會被她長長的跟腱吸引。我知道這就是我要征服的目標,是我邁向正常人類的最終挑戰,於是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動力,先從讓自己不再是個蠢笨的胖子開始。
為了重塑體型,我花費了大量時間去練習籃球,雖然連最基本的運動天賦都欠奉,但熾烈的慾望硬是讓我堅持了下去。初中二年級的暑假過後,我皮膚曬得黝黑,球技越發熟練,體重也如願下降,身高更是猛漲了 20 公分,躥到了 180 公分以上(那個暑假以後,我此生再也沒長過個子)。我的正常人計劃因此走得異常順利,我很快就跟那個女生確立了戀愛關係,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我也逐漸可以對真實存在的異性順利產生性衝動了,我猜這可能是雄性荷爾蒙在那個時期開始大量分泌的原因。無論如何,我終於成為了一個正常人(雖然結果美好,但有些事是無法彌補的。人在小學和初中階段,是最容易確立自己喜歡明星和偶像的年紀,我因為在此階段對女性缺乏興趣,導致喜歡的歌手、影星、藝術家、運動員等等皆是男性。雖然之後我曾多次強迫自己去喜歡某幾位女星,但在我眼裡,她們的性吸引力始終不如男性。時至今日,我都還不知道擁有一個異性偶像是種什麼感覺。這種細碎小事,只要想起來就還是會讓我煩躁)。
寫到這裡我真該就此收手,畢竟這已經是一段足夠完整且坦誠的告白了,就此打住的話我應該還可以用「歷經坎坷但最終回歸了正常性取向」的面目示人,我的生活和事業也應該不會因此遭受什麼影響。但是既然我已經花了如此多的筆墨來談論這件事,如果不在最後階段把它說透徹,那就太可惜了。
真實情況是,雖然我已經可以做到在生理和心理層面都愛上女性,但對男性身上美好特質的迷戀,始終都伴隨著我,它未曾從我身上被驅逐出去。嚴格意義上,我是一個「雙性戀者」。我知道這個詞看起來很可怕,這個群體一直以來也被大眾誤解頗多,甚至比起「同性戀者」都還要多一層誤解——在不少人眼裡,它天生帶有一絲濫情和不忠的意味,人們認為只要一個人是雙性戀者,他就一定會同時交往兩個不同性別的人。這當然是一種因為缺乏了解而帶來的偏見,以我自己為例,我此生都還沒有機會真正跟心儀的男性進入一段戀愛關係(所以我暫時只能被稱為「精神上的雙性戀者」),就更不可能同時交往兩個性別的人了。
對於自己的性取向,我在成年之後就沒有過多在意了,我從哲學家羅素那裡借用了他的方法——「我逐漸學會對自己和自己的缺點漠不關心,我逐漸學會把注意力更多放在外界的事物上」——把精力用在了其他有趣的事物上。在這個過程里,我慢慢習慣了既不以自己的性取向為榮、也不以它為恥,只是順其自然。在我看來,關於愛上一個人這件事,我跟所有人一樣,都是會對某些特質有所偏愛,又會因為幾種特質的疊加而最終愛上一個人。如果我和別人略有些不同的話,我想也只不過是在我的世界裡,比起「必須是異性」來,「不反智」「富有正義感」「幽默」這些特質會更加重要一些。
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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