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窺
醒來後落蕾絲毫不知發生了什麼,我們也沒敢告訴她。她的假期不多,所以沒過幾天,我們便又起程回去了。紀顏暫時和我們告別,因為他也要開始新的冒險。這樣也正好讓我和落蕾一起回去了。
旅途中有美女相伴自然是好事,可是美妙的日子總是短暫,假期結束後的落蕾像換了個人,滿腦子都是工作,什麼如何刷版,如何采新聞,如何寫稿。我終於明白她為什麼年紀輕輕就是總編了,根本就是工作狂麼。
既然紀顏走了,我也自動回到社裡不再休假,沒想到社長一見我就給了個任務。
一個中年的中產階級,也就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小資,或者可以叫老小資,據說他很喜歡用望遠鏡看遠處。可能是壓力太大,導致產生了這種窺視別人的變態心理,不過其實這也無傷大雅。但現在他突然死了,而且死於心肌梗塞,而他並沒有這種病史。於是有人開始傳言,他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是被嚇死的。
這個城市喜歡用望遠鏡看東西的不在少數,接下來的日子裡這件事造成了不大不小的恐慌,那個事主的妻子已經搬了出來。但後來住進去的一對年輕夫婦沒過多久又發生了相似的事故,這次沒死,不過男的瘋了。一死一瘋就讓人不自覺地聯繫起來了,這棟房子也再沒人敢住進去。社長在我看完資料後鼓勵我,說我為人膽大見的世面多,這一定是個好新聞,可以問鼎普利茲獎等,於是暈暈乎乎之間我答應了。後來我才知道,是因為這個工作本身也要使用望遠鏡,被社內所有記者拒絕了,於是社長才想到了我,想到這個曾經報道過水猴事件的業餘記者。
和落蕾打過招呼後,我拿著日用品和那些繁重的裝備住進了那個曾經一死一瘋的房子。
與其他的高級住宅區一樣,這是典型的四室兩廳。裡面大部分可以搬走的家具都搬走了,只剩下廚房的壁櫥和燃具,我試著燒水泡了碗方便麵,很好,有氣有水。
這麼大的房子我一個人住的確有點奢侈,本來還努力賺錢準備買房,現在倒好,直接住進來了。正竊喜的時候,接到社長簡訊,詢問我開始工作之類的事。
其實我住進來的時候就發現了奇怪的事,房間所有的插頭都被膠布牢牢地封死了。起初我以為被封死的是壞的、漏電的,但所有的都被封了,我只好隨便拉開一個,用筆記本一試居然是有電的,我暗罵了一句那個惡作劇的人,便開始了我的工作。
這棟樓是座雙子樓,全高26層,六樓之間有個露天的陽台,一邊是商業寫字樓,一邊是住宅樓,六樓以上兩座樓之間沒有任何聯繫。陽台每天的關門時間是晚上十點半,早上一直到七點才會打開讓管理員清洗。我住的這棟樓下還有保安,一到十一點後,是不准任何人進出的,除非有這所樓居民專配的出入證件,可能和這裡住的大都是有身份的人有關吧。
窗戶的對面就是住戶樓,從這個角度用望遠鏡可以清晰地看到對面八到十四樓住戶的生活狀況。實在不知道前面那兩位到底是看見了什麼才那樣,我也只好一層一層地看了。
每天看到的無非都是些日常生活中的鎖事而已,連最基本的美女換衣都沒有,真不明白那兩位到底在看些什麼看得那麼起勁。
就這樣三天過去了,直到第四天,我在無意中看和我同一樓層的那戶人家時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
每當我看對面樓的時候,我總感覺和我相對的那個房子裡似乎也有人在看我。這或許只是一種感覺,但那感覺太強烈了,而現在的房子裡,除我之外別無他人。
同樓住的是一個年輕姑娘。我說過了,我沒看見美女換衣服,但並不代表沒看見美女。不過她換衣服的時候很小心,每次都拉緊窗簾,甚至連燈也不開,連看看影子般的胴體的機會都不給我。
那是一個留著過肩長發大概二十來歲的女孩,如果說落蕾是那種包含著都市女性的幹練、颯爽,富有個性的美的話,那這個女孩完全是一種天然去雕琢,一種原生態的美。我甚至略微替她擔心,這種女孩如何在這冷暖唯自知、炎涼無人問的社會中生活下來。她的臉總是帶著莫名的悲傷,使我總有一股想去撫摩她的臉龐的衝動,當然,如果我可以的話。
於是工作變成了每天都看著那個女孩,每天早上我都會一改日出三竿都拍不醒的態度,早早起床去看著她。因為她每天都很早起來,在房間裡忙碌地走動,然後去上班。我慶幸我這種工作在現在算是不錯的了,老總不太要求我們有固定的時間上班。
有一次,她突然轉過頭,我幾乎以為她發現我了,還好,她只是隨意看了看,或許當人被窺視的時候都有一種特別的感覺。日子過得很快,一轉眼我到這裡已經一星期了。老總的電話打了一個又一個,詢問我查得如何,其實我知道他心裡更期待我的電話沒人接,然後帶一票人來這兒一看發現我已經四肢冰冷,兩眼發直,死狀恐怖,橫屍房間。然後我們報紙絕對大賣。當然,如果我是他我也會這麼想。
我總是一邊應付著他一邊看著對面的女孩,我喜歡落蕾,但對這個女孩表現出來的卻是一種迷戀。我用望遠鏡看著她伏在桌子上寫東西,看她吃飯,看她做家務,而且這麼多天,她都一直是一個人,看來沒有男朋友,難道連閨中密友也沒有?
這天是周末,我早早起來,直接走到望遠鏡前看著她的房間。或許我知道了,為什麼那兩位也如此痴迷。沒什麼能比可以把自己喜歡的人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更讓人開心的了,但我同時又在想,我該不會步他們的後塵吧?
她沒有像平時一樣穿白色高領襯衫和黑色長裙,而是把頭髮扎到腦後,換了一身運動服和一雙跑鞋,看樣子是準備鍛鍊了。我連忙刷牙洗臉,慶幸自己把那套多年未穿的運動服也帶來了。本來準備衣服的時候我就打算早上早起鍛鍊,但你知道這和大學那時候假期興致勃勃地帶著課本打算回家看書一樣,只是個想法而已。
當我來到樓下的時候她剛好出門,沿著街路向東跑,我則跟在她後面,始終保持著幾十米的距離,她應該不會察覺。我突然可以理解那些尾行和偷窺的人了,如果他們有和我一樣的處境的話。
我正在計劃著如何接近她並且和她說話,正低頭苦想的時候,沒想到她在前面停住了。我自然沒注意,居然撞倒了她。
"對……對……對不起。"我一緊張說話就有點結巴了。她笑了笑看著我,然後自己爬了起來。近距離看她更美。
"你也很喜歡跑步嗎?"她拍了拍腿上的土。
"還好吧,主要是工作老坐著容易變胖。"我把目光看向別處和她說話,因為我一轉過來就和她的大眼睛直接對視,那樣的話我說話不利索。
"男孩子也怕胖嗎?"她抿著嘴笑了笑,我也笑了。原來她竟然有如此好的親和力,能一下把人拉得很近。
我忽然看見她的左手食指流血了,那血是暗紅色的,很濃稠,慢慢地從傷口流出來,很慢。
"你指頭流血了。"我掏出隨身帶的邦迪,這是我的好習慣,我一般外出活動都會帶著。她感激地讓我幫她貼上,這樣一來我們又更近了一層。
那一次的談話讓我知道她原來就在我暫時住的雙子樓里工作。叫林嵐,是做廣告設計企劃的,剛來不久,工作很重。她還告訴我自己是外地人,在這裡只好拚命工作。
我就這樣每天一邊在這裡用望遠鏡看著她,一邊和她打著電話聊天,每天都打一個多小時。我正暗自高興,平時這樣打早就打爆的電話卡居然撐了這麼久。
"你在幹什麼呢?"林嵐好奇地問。
"我在看著你呢。"我不知為什麼居然說出這樣一句,說出來後自己都嚇了一跳。
"騙人。"話雖這樣說,我在望遠鏡里還是看見她下意識地甩著頭髮四處看了看。
"呵呵,當然,你住那麼高,我能看見你我不成超人了嗎?"
"你喜歡我麼?"林嵐突然問道。我看見她拿著手機走到窗戶前。我趕緊拉上窗簾。
"怎麼突然這麼問?"我又有點結巴了。
"開個玩笑啦。對了,你住哪裡啊?"
"你對面。"我不假思索地說出來,有時候反應太快也不是好事。
"我對面?那不是我工作的那棟雙子樓?原來你和我工作地方很近啊。"
"嗯,是的。"
"這樣吧,我過來坐坐。"說著,電話掛了。我如熱鍋上的螞蟻,她要是來了,看見我房間這樣豈不一切都知道了。
我又用望遠鏡看了看,果然她家燈滅了。
過了一會兒,手機又響了,我以為是她的,但一看是落蕾的。
"歐陽,你還沒睡啊。"這不廢話麼,睡了怎麼接你電話。我只好敷衍說就要睡了。
"小心身體啊,別太累了。我聽老總說你被派去查那個奇怪的事去了,所以打個電話問候你一下。怎樣,是不是在電話那頭感動得熱淚盈眶了?如果你要感謝我的話,明天請我吃飯吧。"這不明擺著以慰問為藉口敲詐我麼。
我哭笑不得,這裡已經被林嵐搞得快焦頭爛額了,落蕾又來了。
"好吧好吧,岳總,明天我請你吃飯。"我正要掛掉手機,門鈴響了,該不會林嵐這麼快就來了吧?
"好像有人來了。我去開門,明天見吧。"我掛掉手機,最後聽見落蕾說了句:"祝你一切平安。"
我一步步走近門口,隨手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上面赫然顯示著11∶40。我又看了看和林嵐的通話時間,是11∶14。
我的腦袋僵住了,任憑門鈴在狂響。林嵐怎麼上來的?
這個時候手機又響了,是林嵐。我的門鈴和手機的鈴聲交織在一起,在空蕩蕩的客廳迴響。
我咬了咬牙,接通了電話,裡面依舊是她好聽的聲音。
"我知道你在門後面,開門啊。"聲音從手機里傳出,我仿佛可以嗅到她話里不安的種子。
我和她就隔著一道門,我顫抖著站在貓眼前看去,門外空無一人,但門鈴卻依舊狂響著!
我發瘋似的拔掉電源,門鈴終於不響了。手機我也關上了,現在安靜了,所有的聲音一下都消失了。
我抱著雙腿縮在牆角。這時,我看見了那原本進來時被膠布死死貼住的插座。
我終於知道前兩任男主人為什麼要貼住它了。
黑洞洞的插座里我看見兩根手指慢慢地伸了出來,那是兩截蒼白的手指,但分明看得出非常纖細,那是女人的手指,或者說應該是林嵐的,因為那根食指上貼著我再熟悉不過的創可貼。
手指慢慢地伸出來,非常地慢。我知道我的牙齒在打抖,也不知道哪裡來的氣力居然猛地把手指硬頂了回去。然後我到處尋找著膠布,拚命地把所有的插座都死死地封起來。
做完這些我忽然如被掏空了一般,一下躺在了地板上。手機居然響了,我明明是關上了的。
一下接著一下,鈴聲越來越大,我終於忍不住了,接通後我高喊:"別折磨我了,我又和你沒什麼關係!"
那邊沉默很久,什麼聲音也沒有,只聽見呼呼的風聲。
"真的沒有麼?你不是喜歡我麼?"林嵐的聲音這時候聽起來就像是魔鬼的禱告。
"沒有!絕對沒有!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我大聲喊叫著,聲音在房間裡迴蕩。
"那你為什麼每天用望遠鏡看我呢?"她的話讓我一驚。
"你現在為什麼不用望遠鏡看看我呢,就像你平時一樣。"林嵐慢慢地說著,話一個字一個字地進入我的耳朵。
房間裡的燈忽然熄滅了,窗簾被風吹了起來,露出了那台望遠鏡。外面如雪的月光打在地板上發出妖艷而令人著迷的光芒。我放下手機,身體不聽使喚地爬了過去,把眼睛靠近望遠鏡,看著我天天看著的對面13層。
我看見了,林嵐也正在對面用同樣的一台望遠鏡看著我。她抬起頭,滿臉蒼白地對我笑了笑,那笑容我今生都難以忘記。我如同被蠍子或者毒蛇咬到一樣反射性地彈了出去,摔倒在地板上。
我感覺到身後有人,我沒有回頭。一隻手繞過我的脖子撫摩著我的臉,冰冷。
我看著那隻手,手上的食指上貼著一張創口貼。
我知道後面是林嵐。
她就在我耳邊輕輕地說話,呼出來的寒氣讓我全身一激靈。
她說:"當你在看我的時候,我也在看你。"
我的承受能力達到了極限,失去了知覺。
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了。明媚的陽光從窗口爬了進來,正好照在我眼睛上。我抬起僵硬的身體,除了那被膠布封住的插座可以證明昨天的事外,一切的一切都依然如故。
我用望遠鏡望著對面,對面什麼也沒有,仿佛從來沒住過人一樣。
我又跑到那個廣告企劃部,他們說從來沒有個叫林嵐的人在這裡工作。我來到對面的樓上,尋找到樓管,那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大爺。
"13樓麼?很久沒人住了,很早以前一個漂亮的女孩跳樓後就再也沒人住過了。"我料到是這種結果,只是詫異自己居然活了下來。
收拾好東西的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報社,大家都奇怪地問我是不是生病了,我只有報以苦笑。
向老總彙報完後,我請了幾天假,並答應寫完這篇稿子。當我要離開的時候,剛進門的小柳忽然叫住我。
"剛才我來的時候有個姑娘叫我把這個信封給你。長得很漂亮呢,穿著白色上衣和黑色長裙。"
我接過信封,打開後只有一張用過的邦迪,信封里空空如也。
一回到家,我就查找各大報紙新聞,終於知道林嵐在家被偷拍,然後被人把照片發到網上,最後羞憤間跳樓自殺。我呆呆地看著那則消息,根本沒注意淚水已經滑落了下來。我的電話帳單也顯示,我最近根本沒有與除老總和落蕾之外其他的人通過話。
手機又響了,我一看,是落蕾。
"歐陽,你病了麼?"她關切地說。
"是的,有點不舒服,不能請你吃飯了。"我笑著說。
"傻瓜,我等下下班過來帶點菜給你吧,病人別亂吃東西,你們男孩子不懂的。"
我拿著電話,開心地和落蕾聊著天。林嵐或許只是我的一個夢而已,夢醒了就要回到現實,或許我能早點遇見她,就不會只是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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