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丶萊陽有個叫宋玉叔的先生，當部曹官的時候，租賃了一套宅院，很是荒涼。有一天夜裡，兩個丫鬟侍奉著宋先生的母親睡在正屋，聽到院裡有撲撲的聲音，就像裁縫向衣服上噴水一樣。宋母催促丫鬟起來，叫他們把窗紙捅破個小孔偷偷地往外看看。只見院子裡有個老婆子，身體很矮、駝著背，雪白的頭髮和掃帚一樣，挽著一個二尺長的髮髻，正圍著院子走；一躬身一躬身像鶴走路的樣子，一邊走一邊噴著水，總也噴不完。丫鬟非常驚愕，急忙回去告訴宋母。宋母也非常驚奇地起了床，讓兩個丫鬟攙扶著到窗邊一起觀看。忽然，那老婆子逼近窗前，直衝著窗子噴來，水柱衝破窗紙濺了進來，三個人一齊倒在地上，而其他家人們都不知道。

清晨日出時，家人們都來到正屋，敲門卻沒有人答應，才開始害怕。撬開門進到屋裡，見宋母和兩個丫鬟都死在地上。摸一摸，發現其中一個丫鬟還有體溫，隨即扶她起來用水灌，不多時醒了過來，說出了見到的情形。宋先生聞訊而來，悲憤得要死。細問了丫鬟那老婆子隱沒的地方，便命家人們在那地方往下挖。挖到三尺多深時，漸漸地露出了白髮。繼續往下挖，隨即露出了一個囫圇屍首，和丫鬟看見的完全一樣，臉面豐滿如同活人。宋先生命家人砸她，砸爛骨肉後，發現皮肉內全都是清水。

2丶蘇松道的官員韓青岩，很懂得天文。有一次他曾告訴我：「我在寶山做官時5月份為了撲滅蝗災，一直在田野里勞動。四鼓時，我在田頭小坐休息，指揮下屬衙役等人幹活，忽然看到客星飛向南斗星。我記得占卜書上說過，見到這個不祥之兆的人，一個月之內就會暴死。解除的辦法，是剪下一寸多的頭髮，用禹步繞著東西方位走三遍，就可以把災禍轉嫁給他人。」我當時趕緊把差役打發走開，依照這個辦法施行起來。不久之後，官署里的下屬小官，書記李某無緣無故的用小刀剖開自己的肚子死掉了。而我安然無恙。李某是我的門生，因為我是他科舉時的考官，我知道他年少而有才幹，沒想到卻替我擋了災禍，我心裡很愧疚也很遺憾。」

我就開玩笑的對韓公說，「你說占驗之術很靈驗，但如果像我一樣對天文一竅不通的人，在夜裡看見流星飛來飛去的也不少。如果看到有飛進南斗星，又不知道厭勝的方法，豈不是糟糕了？」韓公回答，「像您這樣不懂天文的人，看到了這種情況，也不會有什麼災禍。」我於是說，「那麼像韓公又何苦要懂得天文，才惹出這麼一個事情來，害人害己呢？」韓公笑笑，無言以對

3丶常州秀才馬士麟年幼時曾跟著父親在北樓讀書，因這裡的樓房之間相隔很近，鄰居在做什麼通常能看得一清二楚，比如馬士麟打開窗戶，就能看到隔壁賣菊花的老頭的露台，他會每天來這裡澆花。

這一日，馬士麟早早起了，倚在窗邊借微光望天。此刻萬籟俱寂，沒想到和他一樣早起的，還有賣菊花的老頭，他提著個水壺上了露台，澆遍了所有的菊花，然後就準備轉身下樓。

就在他下樓時，有個擔糞人挑著兩桶糞上樓，說：「我來給你澆點糞，菊花會長得更好。」

賣菊花的老頭不認識這人，面色不悅道：「不用了，我的花只需要澆水。」

擔糞人卻不知怎麼回事，偏偏堅持要澆，抬著兩桶糞就往上走。賣菊花的老頭見狀急忙堵在樓梯口，不讓他再上，於是兩人一上一下站在樓道里，誰也不能上下。

賣菊花的老頭氣道：「你走吧，這裡不需要你的糞。」

擔糞人也氣道：「你這老頭兒，怎麼就不知好歹。」

賣菊花的老頭怒了，不由得推了他一把，而樓道里本來就高窄陡峭，又加上這兩天下雨路滑，擔糞人被突然一推，就嘰里咕嚕從樓梯上滾了下去，跟在後面的還有兩桶糞。

賣菊花的老頭嚇了一跳，知道自己一時氣急失了手，連忙下樓想要扶起他。但比他更快的是兩桶糞，幾十斤重的傢伙邊滾邊跳，擔糞人倒在地上還沒起來，兩重物正好砸在他胸口上，當時兩腿一伸，沒幾下他就咽了氣。

賣菊花的老頭膽戰心驚，楞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下樓小心翼翼地試探鼻息，試完後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終於不得不相信擔糞人死了，還是被自己殺死的。

他驚慌失色，張了張嘴想要喊人，卻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急忙緊緊咬住了嘴，不發出一點聲音。他四處張望了一番，天還沒亮，這附近一個人都沒有。

賣菊花的老頭漸漸冷靜下來，擼了擼袖管，彎腰抓住擔糞人的雙腿，一點一點往後院拖，一直拖到小門旁停下。打開這扇小門，不遠處就有一條河，但他並沒有把屍體丟進河裡，而是放在了河岸旁。扔完屍體，又接著抬走兩桶糞，也一併放在擔糞人身旁。

做完這些，賣菊花的老頭返回院子鎖了小門，噔噔上樓進房關門，再也沒有出來。

這個黎明回歸了最初的寧靜，東方朝陽正緩緩升起，馬士麟躲在窗後看完這一切，心跳如鼓，很久才平靜下來，最後他關了窗戶，像沒事人一樣，回到床上接著睡覺。

沒多久，天完全大亮，擔糞人的屍體很快被人發現，附近一片轟動，民眾爭相跑去圍觀，里保疏散了人群，連忙叫人去報官。

中午，知縣一隊人敲著鑼鼓到達屍體處，經過仵作一番細細的察看，得出死因：「屍體無他傷，是失足摔死的。」而河岸這一帶地勢平坦，並無高低大落差，看來擔糞人並非死在這裡。

於是知縣帶著差役，在附近挨家挨戶地詢查，但問了許久，都沒有一人見過擔糞人，更別說知道他如何死的，最後問到馬士麟這裡，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查不出任何線索，知縣就讓人將屍體封棺，再出告示叫人領屍，後來有人來領走了屍體，這件事也慢慢為這裡的人忘記。

九年後，馬士麟二十一歲，入學為秀才，因父親逝去家中貧困，便回到幼時讀書的北樓，在這裡招徒教書，賺錢補貼家用。

最近歲考的日子越來越近，馬士麟每日都會早早起來溫習功課，今天他仍舊早起，打開窗戶通風，看到巷子裡有人挑著兩隻桶走來，人影模糊，他盯著看了很久，才恍惚感覺有些面熟。

突然腦海中畫面一閃，這不是九年前見過的擔糞人嘛！

馬士麟駭然失色，暗想：「這應該是擔糞人的魂魄，恐怕是來找賣菊花的老頭報仇的！」

他又回想起知縣來詢查的那日，問到他時，他緊張不已，差點說出了真兇是賣菊老頭，但後來他還是沒說，只因考慮到此事關乎人命，妄自談論，恐怕會惹禍上身。

此時此刻，擔糞人又來了，馬士麟驚駭了一會，還是決定按兵不動，只旁觀事態的發展。

一會，擔糞人來到了賣菊老頭的門口，但奇怪的是，他並沒有進去，只擦身路過，又走了數十步，進去賣菊老頭隔壁的一李姓家中。這李家頗為富貴，與馬士麟住的北樓相鄰相望，但屋內的情況卻看不清楚。

馬士麟急於知道擔糞人要做什麼，便乾脆下了樓跟在後面，才剛到李家門口，裡面就踉蹌出來一老頭，問他出了什麼事，老頭說：「我家夫人要生了，我得去請產婆來。」

馬士麟又問：「你有沒有見到一擔糞人進去？」

老頭訝異地看了他一眼，搖頭道：「沒有。」

剛說完，李家又跑出來一個婢女，笑著說：「不用找產婆了，夫人生了，是個兒子！」

馬士麟聽到這裡，才明白過來，這擔糞人是來投胎，並非來報仇的，但又覺得疑惑，李家家產豐厚，這擔糞人何德何能，竟能投個如此好胎？

疑心一起，馬士麟便時常留意著李家兒子，看他是否有什麼異常舉動。

又過去了七年，李家兒子漸漸長大，不喜歡讀書，只愛玩弄鳥類，其他跟平常孩子沒兩樣，馬士麟暗中觀察了多年，發現並無異常之處。

而賣菊老頭在那件事過去了十六年後，已有八十多歲，身子卻依舊強健有力，對菊花的愛好，老而彌篤，日子過得悠哉悠哉。

有一天，馬士麟又早早地起來了，靠在窗邊四處觀望，跟他起得一樣早的，仍舊是隔壁的賣菊老頭，他正提著水壺上樓，到了露台開始給菊花澆水。

馬士麟突然覺得，這場景跟十六年前很像，同樣莫名早起的他，同樣早起澆花的賣菊叟，只是差一個上樓的擔糞人。

這一次雖沒有擔糞人到場，馬士麟卻發現了李家兒子的存在，他今天竟然也起得早早的，還來到隔壁賣菊叟家，蹬著那道樓梯要上露台放鴿子。

忽然之間，李家兒的十幾隻鴿子飛上露台，齊集在花台欄杆上，圍在那裡嘰嘰喳喳地叫，賣菊老頭趕都趕不走。

但李家兒害怕鴿子飛走，多番數次地呼喊鴿子，誰知平日溫順的它們，今日卻不知怎麼了，死活都不聽他的呼喚。李家兒沒辦法，在地上撿了幾個石子扔過去，想要讓它們動一動。

沒想到，石子砸中了旁邊的賣菊老頭，他突然受到驚嚇，失足從露台上掉了下去，良久都沒起來，兩隻腳伸得直挺挺的，看樣子應該是死了，死狀赫然和擔糞人一模一樣。

李家兒大駭，捂著嘴巴默不出聲，默默回到家中關了門，也沒再出來。

太陽漸漸升起，賣菊老頭的孫子來找他，發現他失足掉到樓下摔死了，哭了幾回，就將屍體入殮埋了。

這一切，仍舊只有馬士麟一人看見，他只是一個旁觀者。

4丶唐 代宗永泰年間，揚州孝感寺北有王生，一個夏天的月圓之夜，王生喝高了，倒在床上，手垂於床下。他的妻子擔心他受風，剛想將王生的 手拉上來，突然在幽暗中於地上鑽出一隻乾枯的巨手，攥住王生的胳膊，猛地往地里拉，王生在迷迷糊糊中掉下床，在那巨手的拉拽下，身體竟陷入地里。其妻與奴 婢大恐，合力拽住王生的大腿，不讓他沉下去，但卻抵不過那巨手之力，最後連王生的衣帶也消失在地縫裡。後來，王生的妻子召集全家人傾力挖掘，在二丈多深 處，挖出枯骸一具，看樣子已有數百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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