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叫李四,名字聽著尋常,可我老李家往上數兩輩卻是名副其實的望族。
李家最顯赫的時候,曾被賞雙眼花翎,官拜一品。傳至我太爺爺時雖家道中落,亦有良田百傾,侍婢數千。
據說,李家之所以能夠幾代富貴,都得益於一個風水局,而這風水局,一直都屬於李家的辛秘,不足與外人道。
因為,其實李家的祖先,是「奪」了別人的寶穴才發跡的!
族中記載,早在乾隆年間,山東有一富戶,他家在發跡之後尋得陰陽師,想要尋寶地定祖墳,以福澤子孫。
而當年山東大旱,李家先祖在那個時候,卻還是個食不果腹的流民。
很巧合的,李家先祖和其父親在尋食途中,撞見了陰陽師在尋龍點脈。他倆當時心想著跟去偷吃些祭品,於是一直遠遠的吊在了後頭。
兜兜轉轉,陰陽師帶著那戶富貴人家來到一處山谷,堂前流水雙峰凸起,陰陽師說這是一上佳寶穴。
富貴人家一聽,頓時喜出望外,出重金讓陰陽師把穴點出來。
然而陰陽師最後在點了「真龍」,探出穴葬位後,居然不住的搖起了頭。他說自己都沒想到會點到一個世間罕見的孕龍穴,希望對方能夠另擇一地。
可當時這情況,富貴人家又怎能答應,在他們認知中,只要一帶「龍」字那就是不得了的東西!甚至他們都開始懷疑,是不是那陰陽師想要私吞這個寶穴。
可陰陽師卻說,龍之一字,亦有亢龍有悔。雖然這孕龍局可以讓人一飛沖天,但代價非比尋常。
隨後陰陽師與老族長耳語了幾句,族長在聽到之後突然臉色大變,雙手甚至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
最後他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並用十分嚴厲的語氣說,非到滅族之時,不得動用此穴。
雖然眾人不明所以,但見族長如此疾言厲色,也只能聽從安排默默的離開了。
原本事情至此就告一段落,這個世間罕見的孕龍穴也許就會一直被埋沒在此,無人問津。
可我李家的先祖卻是一直跟在後面,清楚的請到了寶穴二字。
先祖的父親看著那寶穴兩眼放光,他嘴裡一直嘀咕著,合該我們老李家發達,你們不要就別怪我不問自取了,此後我老李家也能子子孫孫福澤延綿。
他耳提面命,居然是想讓自己的兒子把他活埋進這寶穴裡面。
不用懷疑古人對於這方面的執著,如果能用一人換取一族氣運綿長,很多人都會選擇這麼做。按照先祖父親的話來說,我這身老骨頭也不知能活到幾時,指不定哪天就餓死在路上,還不如用來給子孫換一個滔天富貴。
兒子哭著喊著,被迫把自己的老父親埋在了土裡。
臨終先祖父親還一再交代,以後族中一定要常備後路,以免那陰陽師所說的「代價」出現。
孕龍局果然非同一般,這才剛一葬人,後邊效果就接踵而來。
先祖時心痛難遏,渾渾噩噩的下山,卻不料差點撞見一群山賊。他躲在草叢裡聽到,那些山賊想要裹挾流民衝擊縣衙。
這一年山東、山西、河南、陝西四省大旱,人命變得不如草芥,所以山賊就想要利用這些流民來搶錢搶糧,做出一番大事。
當時先祖福靈心至,匿藏著身形連夜跑下山,去縣衙揭發了那群山賊。原先那縣令是不信的,可先祖信誓旦旦的表示可以親自帶路。
最終沒有發生意外,官兵一至山賊就被剿滅了,那些被裹挾的流民至少也得以保全了性命。
先祖因此立了大功,居然被賞了一個把總。雖然只是比士兵好上那麼一點的小官,但至少有了一個出身。
而李家真正發跡是在二世祖身上,他棄武習文,寒窗十載之後一舉奪魁,考取了一個狀元。
之後李家更是三代三進士,家門顯赫,成為一方豪族。至於原先的那富戶,即使想再要那寶穴,也已經沒有實力討回了。
但孕龍局所謂的代價,卻一直令我李家如鯁在喉,陰陽師當時的耳語,一世祖和他老父終究是沒有聽清。
直到最後,李家傳至我太爺那輩,所謂的「代價」終於出現了。
當時我們李家雖然家道中落,可依舊良田美眷無數,甚至與南京的那些高官也多有聯繫。可不曾想,在那場改天換地的大變中,我太爺作為一大地主,當時就被斗慘了,最後連命都沒有保住,全家最後只留下了一間破敗的祖宅。
好在我們李家一直謹記要留有後路,所以長房長子往往都外放歷練,直到老父作古後才能回去重掌族權,因此我爺爺和我年幼的父親就這樣逃過了一劫。
好不容易從祖宅的地底掏出些存銀,但爺爺卻還是過得戰戰兢兢,即便是有錢也沒有膽量去花。
時局好不容易才稍稍穩定,可誰想又出現了動【亂】的十年。這次爺爺終究是逃不過,被攀咬上翻出了舊帳。他被紅衛兵拖去,戴著高帽掛著「打到一切反動派」的牌子,白天被批鬥晚上睡牛棚,過著苦不堪言的日子。
還好那時爺爺正當中年,身子骨還抗得住。不過他一直都在懷疑,是不是當年自己祖宗強占了人家的寶穴,所以現在遭到報應了。
好不容易挨過了十年,天地重見清明,爺爺也終於得到平反回家。據說當時他回來的時候,身後還跟著一個老頭。
那老頭是跟爺爺住同一個牛棚的,他是一名陰陽師,因為封建迷信思想被批鬥。兩人在苦難日子裡結下了深厚的情誼,同時那名陰陽師也偶然間從爺爺口中聽到了李家的孕龍局。
至此,我們老李家總算知道了,當年幫李姓富戶點穴的那陰陽師,對方口中所謂的「代價」到底是什麼。
孕龍局,一穴定十八代人的生死榮辱。
前九代孕龍出世,一飛沖天;後九代盛極必衰,亢龍有悔。可以說孕龍局完全就是用後九代人蘊養了前人的富貴。
之後的九代會遭遇八難,破、困、獨、窮、殘、病、災、絕。
我太爺爺剛好就是第一代,遭受破字難,家破人亡。我爺爺是第二代,遭受困字難,身陷囫圇。而我父親,則是獨字難,獨活一人。
其實在我出生之前,應該有幾個哥哥和姐姐,可他們無一例外,全部都半途夭折,最大的也沒有過周歲。
接下來輪到我是窮字難,一生清貧,往後殘疾、病痛、災禍,以至於絕嗣。
為什麼九代人只有八難?因為最後一代是無論如何都出生不了的,再怎麼努力也只有胎死腹中這一個下場。
我爺爺當時就嚇壞了,他沒有想到李家接下來會遭遇如此苦難,甚至絕種絕嗣。爺爺無法責怪祖宗,所以只能把那陰陽師接了過來,讓他想辦法幫我們老李家破解。
在爺爺回來後的第二年我出生了,而我母親卻因為難產死了。也不清楚已經生過幾個小孩的人為什麼還會難產,可正是應了父親的那個獨字難,註定獨活一人。
在我出生之後,陰陽師就指著我說,破解李家苦難的方法有了。
他說自從知道這個孕龍局之後自己就苦思冥想,等見我出生,他終於有了破解的思路。
陰陽師提出來的方法就是以毒攻毒,讓我從小就經歷那些污穢事,用髒東西所帶的霉運來衝擊自身,攤薄後代的厄運,這樣就能化解孕龍局給李家所帶來的代價。
而我恰巧是那個獨活下來的種子,所以命格極硬,即使常年與鬼作伴,也不用擔心會受影響。他還給我取了一個賤名叫李四,同樣寓意李家遭難後的第四代。
雖然爺爺和父親十分不舍,特別是父親,在夭折了好幾個孩子之後才有的我,更是不捨得放手。但那陰陽師一再保證,會把畢生所學都交給我,保我性命無豫。再加之為了李家後人的命運,最後兩人最後不得不同意,讓陰陽師帶著我離開了。
就這樣,我就走上了一條與鬼怪為伍的路,而且為了不禍及家人,我只能偶爾才能回去看一下父親和爺爺他們。
陰陽師姓徐,我叫他老徐頭。
自從老徐頭把我帶走,我倆輾轉了一段時日,之後就落戶在了一個叫平頂村的地方。
平頂村因山得名,在村後最遠的地方,有一座平頂荒山。每日一有空閒,我就會發現老徐頭盯著那兒看,常常一看就個把小時。
我問他在做什麼,他回答我的總是只有一句話,陰陽師需不忘觀山辨水,即使不走出去也要時常梳理山川脈絡。
但是老徐頭卻沒有讓我觀山,反而從小逼著我看各種的書,《葬經》、《威天大法神咒》、《玄科禁祝咒》……等等各種晦澀難明的玄學秘章。
老徐頭對我說陰陽師分走陰陽兩路,陽路給生人相宅擇穴,陰路則是替亡者渡魂化怨。而我以後要走的就是陰路,所以觀氣理命只能為輔,關鍵還得學有陰陽秘術傍身。
可我那時原本年紀就小,在加上那些生僻古文,哪能學的下去,所以挨罰就變成了家常便飯。
老徐頭差三岔五的就被我氣得吹鬍子瞪眼,他總是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我徐河洛五歲掌尺,十歲可聽風辨穴,一生從未斷錯,沒想到臨老了卻栽在你這混小子手上,唯一的傳人居然是塊朽木!
在罵我的時候老徐頭還不忘抬自己一下,不過他的名字也取的霸氣,河圖洛書,算無遺策。
不過對於老徐頭那些神神叨叨的話,我卻是不怎麼相信。畢竟鬼物我從見過,怪事也不曾有遇,況且就為了李家風水那無稽之談,還害得我有家不能回,所以我嘴上不說但心裡卻十分的牴觸。
直到十歲那年發生了一件事,這才令我改變了看法……
那一天我聽到了鄰村有人辦大壽,請了戲班子過來唱大戲。要知道那年頭的娛樂節目可十分匱乏,別說是看電視電影了,就連電都還沒有普及,有場大戲可以看,十里八鄉的都會去湊熱鬧。
有這種好事我怎麼會錯過,而剛巧老徐頭這兩日去替人辦白事不在家,沒人看著,我為了看戲連午飯都沒吃就出發了。
我走的是山上一條小路,原本還想著從那兒走可以省下幾里路的腳程,可是只走到一半,我就開始後悔了。
山上的路其實也稱不上是路,只不過大致有個方向,所以我走得很辛苦,腳下磕磕絆絆的。最後我都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迷路了,明明只需兩三小時的路程,可我覺得耗時已經超出許多,但卻連隔壁村子的影子都沒看到。
當時我心越急,就越慌不擇路,眼見天色開始慢慢暗下來,我卻還在山裡面打轉。
我不由得害怕起來,心想天黑了之後,不會突然從山裡鑽出來一隻野獸吧?聽村裡人說山上甚至還有大蟲,一口就能吃掉一個小孩。
我在那個時候一門心思只想快些出山,可能總算運氣來了,終於在天黑之前,我在遠處看到了一處莊子。
當下我就鬆了一口氣,心想總算到地兒了,這下用不著睡在山裡了。而且到了隔壁村,不僅能聽大戲,還有席上的好菜可以吃,想想我就忍不住流起口水。
可等我走近了,卻看到村莊外面居然長滿了荒草,一副沒有人打理的樣子。山風一吹,這些雜草就似在跟你招手一般,一擺一擺的搖晃著。
除了荒草,莊子裡還烏抹抹的一片,連盞燈都沒有點。見到這個情況,我直接就愣住了,心想自己不會走錯了吧,這地方看著就不像是有人住啊?
心裡正奇怪著呢,卻突然聽到了裡面有熙熙攘攘的交談聲傳出來。這下我終於放心了,沒走錯地兒就成!
我心裡一樂,繞過那些蛇蟲鼠蟻亂鑽的荒草,立馬朝著村子裡面走去。可是一路走來,我卻只聽到人聲,愣是沒有看到一個村民。
我只能尋著人聲,一路往裡走,最後在村尾看到一間大宅。那裡大門敞開,內里擺著一大戲台子,鑼鼓聲嗩吶聲不絕於耳,台上面的生丑旦角咿呀咿呀唱個不停。
看戲咯,看戲咯。
就這會兒,我身邊一下子多出了好些人,他們就像突然竄出來似得,叫著嚷著往大宅里趕,我被這些人推攘著擠進了門口。
這時我才發現,這間大宅的樑柱上居然分別掛著兩盞白燈籠,冽白的紙籠里燭火搖拽,映得外間疊影叢叢。
我心裡咯噔一下,心想壞了!
哪有人辦大壽是掛白燈籠的,那不是在咒自己嘛?雖然我平日裡沒下工夫,但如今這情況我哪裡還能分辨不清。
這哪是人做壽,分明就是鬼唱戲嘛!
原來老徐頭沒有說錯,這世界上還真的有鬼!
我怕得要死,這裡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沒由來的就覺得身邊這些看戲的「人」會突然張牙舞爪的撲上來。可我又不敢驚動他們,於是只能小心翼翼的挪著腳步往門外退去。
就在我快要退出門口的時候,突然身後有一隻手伸過來,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下意識的想要回頭,可就在這個時候,我想起了老徐頭曾經告誡過我的話。
如果晚上你一個人走在外面的話,有人突然拍你肩膀,那個時候千萬別回頭。一旦你回頭了,就會吹滅肩膀上的那盞陽火,到時那些髒東西就會趁虛而入了。
我當場就被自己的動作嚇了個半死,整根脖子都僵在那邊,好在終究沒有把頭轉過去。
這個時候我身後傳來了一陣笑聲,應該就是那手的主人,不過她笑起來就跟兩張鐵皮在刮似的,刺耳的很。
她說,沒想到你這個小娃兒還蠻靈醒的,曉得的倒是挺多。
我知道她這麼說,多半是從我的動作中看出了點什麼。這時候我哪能落了氣勢,俗話說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只要膽氣壯了就不用怕那些污仄物。
於是我強裝鎮定的說到,小爺我自坐旺庫,傷官偏盡,克而不破。意思是我八字硬,你奈何不了我。
可對方聽了之後卻再次笑了起來,隨後我就見眼前一花,一個老太太就突然站在了面前。
她穿著一身玄黑色的襖子,佝僂著背,滿臉褶子就跟老樹皮似的,一張老臉湊在我面前,直勾勾的對著我笑。
我被那老太太的模樣給嚇了一跳,可卻見她笑眯了眼睛,對著我說到,小娃兒,你那套對老太婆可沒有用,老太婆跟他們不一樣。
我聽了之後自然是不信,卻也忍不住害怕起來,心想老徐頭那傢伙到底說的準不準,八字硬的人鬼真收不走?
我沒辦法,只能繼續硬撐著說到,我學有玄妙法,可以度你陰德,只要你放我出去,我就讓師傅幫你開壇,免你枉生。
可老太太還是對著我笑笑,她摸著我的腦袋說,你這小娃兒老太婆喜歡,老太婆姓佘,大家給臉的稱一聲佘奶奶,今兒好不容易做壽,既然你來了就留下陪著老太婆樂呵樂呵。
說完佘奶奶就伸出了手拉起我,我莫名其妙的也就跟著她朝戲台那邊走了過去。
就在我迷迷糊糊的時候,耳朵邊突然傳來了一聲吒喝,就像春雷炸響一般,一下子把我給震醒了。當我看清自己正拉著佘奶奶的時候,背脊就跟被針扎似的,一下子跳了起來。
可這個時候佘奶奶已經顧不上我了,她一臉鐵青的看著我身後說,老太婆我好不容易辦個壽,你老頭兒還要來搗亂,真當不把人放在眼裡。
這個時候我聽到了老徐頭的聲音,他對佘奶奶說,這孩子是我孫子,他今天誤闖了進來,你得把人還給我。
我在見到老徐頭之後終於鬆了一口氣,心想這下可有救了。不過聽他跟佘奶奶說話的語氣,好像兩人以前就認識。
果然佘奶奶雖然依舊冷口冷麵,不過嘴上的語氣卻已經軟了,她說你徐老頭的孫子重要,難道老太婆我的大壽就不重要了嗎,兩百多年老太婆一共才辦了幾次壽宴,今兒就被你給攪和了。
老徐頭也不知道怎麼想的,他突然從隨身背著的布袋裡掏出了三根長香。他兩手併攏,三指倒夾著長香,一翻之後長香無火自燃。
把香插在地上,老徐頭念到,說經中所言,誦之十過,皆即受度,所以爾者穢氣未消,亦可受化更生,得為貴人。
隨著老徐頭的話,我就看到香頭上冒出來的青煙就跟受到牽引似的,往四周遊盪過去。
呼哧呼哧……厚重的喘息聲響起,就像拉動著破舊的風箱一般。
只見凡是青煙飄過的地方,底下就會出現一個人影,站在那兒大口大口的吸食煙氣。
最後,之前那些看戲的「人」又聚了起來,老徐頭一聲令下,台上重新開始咿咿呀呀的唱起來,鑼鼓嗩吶齊齊奏響。
佘奶奶看到這番情況之後臉色終於緩了下來,她嘆了一口氣,摸著我的腦袋說,老太婆只是看著小娃兒靈醒,想收做徒子徒孫,既然是你徐老頭的孫子,那也輪不到老太婆了,你把他帶回去吧。
老徐頭拉著我離開的時候,我居然還看到佘奶奶朝著我揮了揮手,那張老臉又笑的皺了起來。
等走出大宅之後,我回頭一看,這裡哪還有什麼戲台,什麼大戲,只見後面堆著一個個土包,密密麻麻的數都數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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