療養院護工小蘭說:「爺爺忽然連飯也不想吃了。」我們兄妹嚇一跳,趕緊把他送進醫院。經查,爸爸所有器官並無大礙,除了動脈血管略有硬化。醫生給他開了藥。過兩天,又給他吊瓶子輸液,他說:「能不能輸點啤酒呀?」連醫生都給逗笑了,於是放他出院,並對家屬說,往後他身上要帶硝酸甘油。
爸爸住院,把我們折騰得夠戧——有住郊區的,有上三班倒請不下假來的,有身體弱得還不如老人的,洋相百出,自私本性無以躲藏,互相沒少牢騷、埋怨。大哥做生意,賺錢是他的頭等大事,爸爸住院,他一趟沒來。說他不關心爸爸,也冤枉他,遇上事,他總是去拿錢的角色。可關心老人只是拿錢就能擺平的事嗎?二哥在政府機關上班,又挨在領導身邊,工作時間沒準鐘點,爸爸這裡,打電話重視一下的時候多。我在大學教書,時間自由些,便視為了全時保姆,可以隨叫隨到。
爸爸心胸豁達、開通。他不埋怨、不計較兒女們拋撒下的雞毛蒜皮。
我送爸爸回到療養院,把一個精緻的小藥盒交到他手裡,說:「這裡邊是藥,要鬧心口不舒服,就趕緊含兩粒。這藥可不是感冒片,扔了也就扔了,這是救命的。」爸爸的「表現」一直不錯,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叫人驚悸的消息傳來。
臘月二十三那天,大哥忽然來電話。
「我在療養院呢!」
哦,他去看爸爸了。
「我這就帶爸去散散心,洗個澡去。」
他說,他平時工作壓力大,沒空與老人相處。一塊洗洗澡,貼身相伴,爸准高興。還說,小時候爸爸帶他去公共澡堂洗澡,捉住他小腿,像釘馬掌似的,給他搓腳底板,又疼又癢,他就叫喊。大哥的話著實感人,幾十年前的事,聽著連眼眶都濕了。
大哥將爸爸高高興興從療養院接走,起初在酒吧喝紅酒,說話;接著就洗澡。這兩樣是爸爸一生的至愛。從桑拿出來,爸爸連說痛快痛快。拐個彎便進了餐廳,大哥點菜時,老人俯身趴桌上。累了。可不一會兒,就聽見老人發出粗粗的鼾聲。
「爸!爸!」大哥完全亂了方寸。
我趕到時,先問:「給爸含藥沒?」
「藥?爸的藥放哪了?」大哥張皇失措。
我一摸爸爸的上衣口袋,癟癟的,什麼也沒有。咳!爸爸沒穿他平時愛穿的西裝,換了一件紫紅色的夾克。我沒見他穿過這件衣服,這一定是大哥接爸爸時換上的。
我濕著眼眶朝周圍的人央求:「哪位有硝酸甘油?快救救我爸爸!」沒有人言語。
爸爸走了。一連幾天,我們兄妹的心情沉重得像墜了秤砣。我和二哥惋惜,爸爸最後的時光,如果我們在場,情況會是另一個樣子;大哥則自責連起碼的急救常識都不懂。
我在療養院找到那件舊西裝,先摸胸兜。啊!藥盒還在!打開,除了有幾種藥片,還有一張疊成分幣那麼大的紙條。爸爸的字:「救命藥!老漢有勞諸位多多關照!」
至今,我一直珍藏著爸爸留下的藥盒,依然保存著那張令我們晚輩久久地心痛的紙條。將來的生活會更富裕,可以有更多好吃的、好用的東西拿來孝敬老人。可這兩樣東西,卻能經常提醒我們和子孫一起思考:連接親情,除了錢,應該還有其他更重要的東西。是什麼?那就時常地去和老人心靈感應吧!
文章來源: https://www.twgreatdaily.com/cat43/node913993轉載請註明來源:今天頭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