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籍勞工怎樣在「土豪之都」杜拜生活

Fandy F ...| 2016-02-01| 檢舉

世界上沒有哪個城市像杜拜那麼誇張,用那麼多21世紀的國際勞工填滿一個大富大貴的空間。在機場「星巴克」倒咖啡的女青年是菲律賓人或者奈及利亞人。在衛生間拖地的是尼泊爾人,或蘇丹人。在高速路上向杜拜市中心疾馳的計程車司機來自巴基斯坦北部,或斯里蘭卡,或印度南部的喀拉拉邦。這些國際勞工們必須竭力處理一宗不可避免的得失交易:用感情的損失換來物質的收穫。

阿聯的正午時分是菲律賓的下午四點,這意味著特蕾莎·克魯茲家的老大老二該已放學,回到了撫養他們的姨媽家裡。特蕾莎住在杜拜——阿聯人口最多的城市,離菲律賓6900公里遠。她39歲,在杜拜一座豪光閃爍的大型商場某分區做服裝店售貨員。丈夫路易斯,和她一樣已離開菲律賓多年。

為了改善生計而遷移的舉動,同人類歷史本身一樣古老。但時至今日,跨國移民的人數之巨很可能是史無前例的。每一天、每一小時,都有龐大的人流和金錢流在活動,其全球範圍內的複雜多變性不下於天氣系統。資源相對匱乏的國家輸出志向遠大的貧苦勞工,以之換回賴以發展的金錢。

這種收入以匯款的形式由打工者傳給家人,有的通過電子銀行服務即時完成,有的則託人親手送達。通過無數人的涓滴累計,這類匯款如今構成了流入發展中國家的龐大資本。在許許多多湧出錢財的地方——最富裕的、肯為生計窘迫的外國人提供工作的國家——當中,居於榜首的是美國。但是,世上沒有哪個城市像杜拜那樣,用那麼多21世紀的國際勞工填滿一個大富大貴的空間。

在機場「星巴克」倒咖啡的女青年是菲律賓人或者奈及利亞人。在衛生間拖地的是尼泊爾人,或蘇丹人。在高速路上向杜拜市中心疾馳的計程車司機來自巴基斯坦北部,或斯里蘭卡,或印度南部的喀拉拉邦。圖為一名男子拎著條魚走過卡達一家僱主提供的宿舍樓。在海灣諸國,大多數底層外籍勞工在公司宿舍與工友合住,或以其他方式湊合。無論採取哪種方式,居住條件最好時也只能算勉強夠用。

還有車窗外那些看起來凶霸霸的、後現代風格的摩天大樓呢?形似一柄大斧頭的這一座,或者像在20層樓高的一摞煎餅頂上放了個巨型高爾夫球的那一座呢?都是外國勞工蓋起來的——大都是南亞人,印度的、尼泊爾的、巴基斯坦的、孟加拉的。如果是白天,空無一人的工地巴士會停靠在大樓骨架的陰影里,等著在黃昏把工人載回集體宿舍去。

外來勞工的居住條件差,這在全世界都不是新鮮事。但關於杜拜的一切都是誇張的。這個城市的現代歷史只有半個世紀多一點兒,始於附近阿布達比油田的發現——當時那裡還是一個獨立的酋長國。1971年,阿拉伯聯合大公國成立,是六個酋長國的集合體,第七個於次年加入。而由於杜拜的油儲量相對微薄,其皇室便把阿聯剛分給他們的那一筆石油橫財用於建設,將這個巴掌大的貿易城市改造成一個國際商業之都,令舉世矚目。

以大手筆著稱的杜拜室內滑雪場只不過是一家購物中心的一個分區,而杜拜的商場星羅棋布,這家還不是最大的。最大的那家建有三層樓高的水族館和一座足尺足寸的冰球場。世界上最高的建築也在杜拜,湯姆·克魯斯在《碟中諜4》里還到它外牆上出風頭來著。不論遊人的目光落在何處,幾乎一切都是豪華新鮮的。每年有超過10萬名菲律賓人新加入出國打工的隊伍,在海外做私人保姆或酒店服務員。他

為打造當代杜拜出謀劃策的那些人決定,他們夢幻般的城市應該由其他國家的勞工來興建和服侍——可用的阿聯人太少了,一個新近暴富的國家怎麼會讓她的成年子民去給人端盤子,或者在48攝氏度的酷熱中澆水泥呢?反正請得起外人來做這些事。於是他們把這件事也以誇張的手筆做成了。在杜拜的210萬人口中,只有大約十分之一是阿聯人。其餘的都是在全球經濟下借來的勞動力。

他們所寄身的這個社會,其等級分隔之嚴不下於19世紀工業時代的美國,而且許多劃分方式也與後者相同:按種族,按階級,按國籍,或按英語流利程度。在杜拜,專業人員和管理者基本來自歐美、澳大利亞和紐西蘭,都是掙錢多到無法被歸入「打工族」的白人。他們可以憑藉高薪把全家人接來,可以開大越野車、住豪華高層公寓或景觀別墅。負責為他們做飯、看孩子、掃街的,則是打工族。

這是一個關於愛的故事:關於家庭紐帶、衝撞的責任和忠誠,以及兼顧家人物質需求和情感需求的艱難——有時候,我們這個全球經濟的結構就像是專門為了拆散家庭而設的。大多數海外勞工都有一段這樣那樣的難言家事,而在外籍勞工極其密集的杜拜,特蕾莎一家的日常生活中有個方面令他們覺得格外幸運:夫妻倆能共處一室生活。路易斯以前結過一次婚,已經有個孩子留在菲律賓了,這次又把兩個較大的子女送回了家。

有個星期五,聖瑪麗天主教堂的長凳上擠滿了教區民眾,特蕾莎和路易斯跟其他來得太晚沒座位的人一起站在門口,一面瞅著走來走去的三歲兒子,同時聆聽擴音器里的講話。布道的是托馬西托·韋納雷西翁,他以塔加洛語說,他最近學了個新詞,「忠貞恐懼症」,指的是對於身處專一親密關係中的畏懼。

你們千萬不要患上忠貞恐懼症,湯姆神父宣講道。你們千萬不能容許自己說,海外勞工的家庭都很堅強,而你這個實際上的海外勞工卻軟弱。特蕾莎和路易斯對視了一眼。神父並沒有直指出軌行為,但他們都聽懂了他的意思。幾乎每個身在阿聯的菲律賓人都熟知這樣的事:某個朋友或親戚,或在菲律賓,或在某個海灣國家,通過交往情人來維持兩地遠隔的婚姻,而匯款照舊流動。「別忘記你留在家裡的人,」湯姆神父說。

在馬尼拉的一些地方,整條街上幾乎每家店鋪門口都貼著誘人的海外招工廣告。「沙烏地阿拉伯,30名三明治廚師;香港,150名家務助手;杜拜,遊樂區服務員,蔬菜包裝員,瓷磚工,稻米採購專員,女清潔工(長相端正),冰雕師/水果雕花師。」誘惑菲律賓人出國的工作機會指向遍布世界的目的地。但最顯眼的廣告是招工去海灣地區的,尤其針對教育程度最低的人群。

像許多長期貧窮的國家一樣,菲律賓已漸漸對這種循環往復的離別產生了依賴。該國對於海外打工族有一個官方縮寫:OFW,即「海外菲律賓勞工」,這個稱呼常常帶著一圈光環,他們對家庭和祖國英雄般的奉獻備受讚美。馬尼拉國際機場專門辟出一塊地區設立了OFW中心,另有多家公共機構負責在全國範圍內料理他們的各種需求——其中有菲律賓海外勞務局,以及海外勞工福利局,都是擁有數以百計員工的大機構。

路易斯正在海灣地區工作的時候,特蕾莎以出色的表現通過了馬尼拉招工中介的面試。當特蕾莎在一次生日聚會上遇見路易斯時,他仍是有婦之夫。但他又高又帥,有燦爛的笑容和垂到眼前的長髮。而且雖然祖國的法律不許離婚,卻允許拿定主意的人撤銷婚姻。(我問湯姆神父,他在聖瑪麗教堂收到多少份撤銷申請,他深深嘆了口氣。「跟你實說吧,這兒就跟離婚工廠似的。」)

新聞媒體和人權團體會定期記錄打工族的苦難:欠薪,危險的工作環境,惡劣的住宿條件,被非法扣留的護照。但這種記錄在阿聯政府的干預下並非易事。有些非政府組織被禁止在該國開展工作,而國有媒體要小心翼翼地儘量不捋官員的虎鬚。任何有組織的抗議都會被官方迅速抹煞。站在官方一邊的言論則強調,阿聯仍是海灣諸國最包容好客的地方之一,女性可以自由著裝,非伊斯蘭教的朝拜場所紅紅火火,遊客和居民在街面上都很安全。

「所有的國際城市都有此類問題,」阿聯退休的政治學教授阿卜杜勒哈利克·阿卜杜拉告訴我,「國際城市都是建立在外籍勞工和廉價勞動力的基礎之上。杜拜集中反映著國際化最好的與最惡劣的影響——好處在於它是一個非常包容的城市,非常自由和開放。但這座城市內部也有很多悲慘、貧窮和剝削。所以你要用哪種眼光來看待它呢?樂觀的還是悲觀的?我傾向於兩面兼顧。」

要讓由外籍打工族組成的勞動力服服帖帖,阿聯政府最硬的手腕就是遣返威脅:不知感恩的外來工要是在這裡攪事,我們會把他們踢回貧寒的老家去。每一個使用進口勞動力的國家都會耍這一手,包括美國在內。而且在杜拜和菲律賓都曾有人跟我強調,人們出國打工都是自己心甘情願的——因為他們已仔細衡量過自己可以看到的各種可能前途,衡量過可以對自己所愛的家人貢獻最多的方式。

文章來源: https://www.twgreatdaily.com/cat42/node877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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