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前人類是如何學會認字的?

Soda| 2017-10-07| 檢舉

現藏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史帶東亞圖書館的《新編對相四言》,是迄今存世最早的一部明代圖文對相類的蒙學讀本。《新編對相四言》全一卷,計十六面,每面五行,每行八格,右文左圖,兩相對照,自「天、雲、雷、雨」始,至「糞斗、笤箒」止,收字三百八十八個,其中單音節詞二百二十四個,雙音節詞八十二個,均以大自然和日常生活的名物為內容,配圖三百零六幅,屬明代早期的一部「雜字」類識字讀本。

  我們所熟知的《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統稱「三百千」),是千餘年來影響最大、使用最廣,也是最為歷朝統治者和士大夫看重的蒙學讀本,當然還有《千家詩》《弟子規》等等。其實宋元以降,與「三百千」並行不悖、相輔相成的還有另一類蒙學讀本,叫「雜字」。「三百千」一類的蒙書,在完成兒童早期以集中識字為主要教學任務的同時,還注重儒家文化和傳統道德的灌輸,為年紀稍長通讀《四書》《五經》,以及日後應考科舉作好準備。而「雜字」類蒙書很少選用經典語句、傳統典故,更多選取俗字俗語,以農家子弟、市民後代為對象,識字主要不是為了科考仕進,而以日常應用為目的,因此較少孔孟之道、程朱理學的氣息,反而含有鮮活的生活色彩和時代特徵,其中具有代表性的就是《新編對相四言》。

  對此,著名目錄學、版本學家王重民在《中國善本書提要》中已有記載:「《新編對相四言》一卷,明司禮監刻本」,並提要:「『對相』謂為每字或每詞出一相,對刻於次行,以便童蒙,如今日識字圖說」,「明初即已有此類課本。數百年前,此類兒童讀物已通行,實教育史上所應大書特書者。」(《中國善本書提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

  語言學家張志公也在半個世紀前,關注過這一讀本。他在《試談〈新編對相四言〉的來龍去脈》一文中寫到,1960年代初,為了考查傳統語文教育的情況,張志公做過許多收集、查索古代蒙學用書的工作。他聽說有數種《對相識字》的明代刊本,又得知「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有一本《新編對相四言》,據說是1436年(明英宗正統元年)刊本。這樣兩個線索,只從記載中稍知鱗爪,未見全豹」。1965年,張志公又在舊書店買到一本石印複製本《新編》,「它不是原始刊本,而是一個石印複製本,紙新,石印時間當較近,版本不足珍視」。(《文物》1977年第11期)張志公始終無緣見到《新編對相四言》的原貌,卻憑藉這樣一個石印複製本,從版本形制、文字詞彙,到名物圖畫,進行了細緻梳理,考證了它大致產生的年代、蒙書的發展流變,指出它的文獻價值,以及它在傳統語文教育中的地位和作用。

  這本刊刻於15世紀的識字課本,幾百年來一直靜靜地藏身於耕讀世家,像一位如珠似玉的姑娘待字閨閣。這一待,就是整整五百年。直到20世紀20年代的某一天,她才羞羞地走出深閨,流入書肆。此後也許幾經易手、輾轉,最終落戶哥大東亞圖書館。

  哥大東亞館藏《新編對相四言》,沒有「前言」、「後記」,也「不著撰人姓氏」(王重民語),卻留下了收藏者的題跋。首面「新編對相四言」下方,題「祝氏藐園所藏」,末面「新刊對相四言終」下方,有一小段跋:此宋本課兒書看圖識字,當時已用此法。共八頁,三百八十八字,三百零八圖。傳留至今,完全無缺,頗不易得。內中不惟筐字缺末筆,所取材料皆有時代關係,頗堪令人玩味也。時壬戌秋七月既望,蔭庭誌於藐園。(跋文謂「宋本」系誤斷,「三百零六圖」系筆誤。)

  祝蔭庭何許人?在舊書鋪上能夠一眼相中《新編對相四言》,沒有一定的眼力與學養恐怕是不行的,祝蔭庭應該有跡可循。有時漫無目的地翻書,而心中存有一樁事情的時候,潛意識會幫助你將目光指向所要注意的對象。隨手翻閱《蔡元培先生年譜》,翻到1912年5月4日,赫然閃現一條記載:「教育部總長蔡元培親自蒞任後,對於改革教育事宜,異常認真,昨與次長范源濂議商,委派祝蔭庭為民國北京教育會會長,委派劉寶和為該會次長,並將內外城原設九學區一律改為分會。」(《蔡元培先生年譜》,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再查找相應的例證,果然在《魯迅全集》又一次邂逅了「祝蔭庭」。魯迅日記「丙辰正月」(1916年2月)有記:「二十四日晴。上午得二弟信,廿日發。祝蔭庭喪母,賻一元。午後往小市。」(《魯迅全集》編年版第一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年版)由此得知,現藏哥大東亞館的這部明刊蒙學讀本,曾在民國壬戌年(1922)為祝蔭庭購藏,並在購藏後題寫了題跋。之前,祝蔭庭與魯迅同在教育部供職,亦有交往,前者還曾任民國早期北京教育會第一任會長。

  坐在東亞館善本室,五百年前的識字課本呈現在眼前。小心翼翼打開入藏後精心定製的淺藍色函匣,《新編對相四言》僅為薄薄一冊,泛黃微黑,卻完好無缺。那可是我們的祖先曾經使用過的呀!剎那間,一股悠悠的歷史感微微襲來,敬畏心使得我不敢貿然去翻閱它,仿佛一碰它就會像馬王堆帛書一般瞬間化為碎片。

  哥大東亞圖書館程健館長在獲得校方授權後,將《新編對相四言》交給上海書店出版社出版。他說,前幾年英國及其他一些國家的博物館、圖書館曾分別商藉此書展覽,因為要展示人類出版史,尤其要展示「最古老的繪圖讀本」,《新編對相四言》無疑是最重要的一種,但均被婉拒。程館長坦言:「因為是孤本,經不起任何閃失。現在國內尚無複本,我們很願意交給你們出版。出版後再有商借展覽,我們就可以提供複本了。」首次面世的《新編》宣紙彩印,版框高26.5厘米,半頁寬17.5厘米,忠實地再現了明刊《新編》版式疏朗、頁面闊大的原貌。歷經五百多年的風雨滄桑,又歷經近百年的多次流傳,《新編》得以正式出版,讓世人一睹她的芳容,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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