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鄰居打來的電話時，我感到很詫異。工作之後，我有12年沒有和繼父聯繫，也沒有告訴他我的電話號碼，更別提回家了。鄰居大嬸在電話里說，繼父病得快不行了，讓我回家見他最後一面。我猶豫再三，最終踏上了離家12年的那條回鄉之路。

我出生在一個偏僻而貧窮的山村，母親說我的父親在我還沒出生的時候就死了，和我們生活在一起的那個又老又丑的人是我的繼父，叫王傳德。從我記事起，似乎就很討厭繼父那張臉，討厭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繼父和母親的關係不好，兩人經常吵架，有一次我甚至看到繼父毆打母親，把母親打得頭破血流。那一幕在很多年之後，深深鐫刻在我腦海中，像噩夢一樣揮之不去。

小時候，害怕繼父像打母親一樣打我，心中對繼父是一種天然的畏懼，不喜歡他。長大後，

繼父對我管教很嚴，對於我做錯事兒後，會毫不客氣批評我，而他那張因為發怒而變得更加醜陋的面孔，讓我感覺自己像面臨著一個魔鬼，打心裡恨他。

我是一個長相一般的女孩，常常覺自己像個醜小鴨而感到很自卑，但是我心中卻有一個跳出農門的夢想。於是我把大部分時間用在了學習上，幸運的成為鄉里唯一一個考上大學的女同學。我上大學後，母親因病去世，回家料理母親的喪事時，看到繼父哭得很傷心欲絕，但那一刻，我竟然沒有眼淚，反而為母親終於離開這個男人而感到莫名的高興。我一直很不明白，母親怎麼會看上又丑又老的繼父，既然母親那麼不喜歡繼父，為何不跟他離婚？

我讀大二時，繼父到學校去過一次，給我送錢。當時，我正和幾個女同學在一起，我能從女同學的眼中，看出她們對我繼父那種不屑一顧甚至鄙視的目光。雖然我幾次和他們解釋，那是我的繼父，不是親生父親，但她們卻依然嘲笑我繼承了繼父的容貌，甚至還責問我母親是什麼眼光，怎麼會看上那麼醜陋的男人？因為這事兒，我跟繼父狠狠的吵了一次，讓他以後別再出現在我同學的面前，甚至還對他說，以後我出嫁他也別出現。

畢業後，我選擇了離家很遠的城市工作，我再也不願意和繼父有任何的聯繫，在我的心底里，他與我已沒有任何關係，以至於我結婚、生孩子，都沒有告訴他。

不知不覺，12年過去了，當我接到鄰居打來的電話時，竟發現繼父那張臉在我的腦海中，變得有些模糊。我不想讓丈夫和孩子知道我還有一個繼父，所以我決定獨自一個人回去。在我和丈夫認識之後，我就對他和他的家人撒了謊，說父母都去世了，家裡沒有什麼人。

回到了老家，我沒有那種久違重逢的感覺，繼父住的房子還是以前老房子，家裡的布置沒有變，甚至我當年住的臥室里的擺設，也是我離開前的模樣。繼父已病入膏肓，躺在他的臥室里，臥室里又潮濕又陰暗，還散發著難聞的氣味。

繼父像一直苟延殘喘的蝦米，佝僂著躺在床上，鄰居大嬸正在照顧他。見到我之後，繼父的臉上竟擠出了一絲笑容，還奇蹟般的從床上坐了起來，一副精神飽滿的模樣，但我不知道那其實是他的迴光返照。

繼父說：「終於等到你回來了，我太高興了，今天我要告訴你一件事兒。我不是你的繼父，而是你的生父。」

實際上，最開始說他是我的繼父，出自母親之口，我並沒有去追尋這個問題。聽他這麼一說，我倒感到釋然，因為我的同學們都說我和繼父長得很像。從父親的敘述中，我才知道，原來我的母親是被人拐賣到這個山村裡，並賣給又丑又老的父親當媳婦，母親心裡對父親是既恨又愛，這也是為何父親和母親關係不好又不離婚的直接原因。但是，父親對母親是動了真心的，我想起母親去世時，父親傷心哭泣的那一幕，心裡突然十分同情父親的遭遇。

父親在和我聊了一些往事後，從枕頭下來取出了一張銀行卡，放在我的手心裡，說我出嫁他沒有到場，算是給我嫁妝，密碼是我的生日。

父親的舉動終於讓我痛哭流涕，第一次喊了他一聲爸爸，聽到我的喊聲，父親臉上的皺紋剎那間就疏散開來，用顫抖著的手撫摸著我的肩膀，激動地說：「閨女，你這聲爸爸我等了三十多年，今天能聽到，知足了。」

父親當天晚上就走了，走得還算安詳。在辦完父親喪事後，鄰居告訴我，父親每年過年的期間都守在村口，從過小年到正月十五，從沒有間斷，整整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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