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不經意間，四十歲翩然而去，我已走過了人生的分水嶺。
沒有意料中的惶然，沒有想像中的不安。一切波瀾不驚，亦如額頭的皺紋，悄然來臨；亦如兩鬢的白髮，暗暗滋長。
看庭前花開花落，望天邊雲捲雲舒。庸常的日子，靜靜地在歲月的河流里漂遠了，我卻渾然不覺。我已習慣了隨波逐流。
直到有一日，久別重逢的友人一聲「老胡！」才讓我悚然心驚：在每一個看似相同的日子裡，原來，我已漸漸地不同了。
我，老了嗎？
想起蘇軾的《江城子－密州出獵》：「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那一年，蘇軾年三十八。每讀此句，心中便暗笑，蘇子何敢輕易言老？
想起歐陽修的《醉翁亭記》：「蒼顏白髮，頹然乎其間者，太守醉也。」那一年，歐陽修年三十九。便心下揣度，歐陽公許是勤勉公事，才致未老先衰？
當是時，他們皆見黜於朝廷，也許，衰老的不是容顏，而是心吧？
02
《論語》云：四十而不惑。可是，我是愚笨的，我是遲鈍的，在成熟的季節里，我卻依然青澀。
仰望蒼穹，我仍會遙想那神秘的宇宙，俯察螻蟻，我仍會猜測地底下另一種喧鬧的生活；一朵鮮花的綻放，仍會令我欣喜不已，一場秋夜的冷雨，仍會令我黯然銷魂；我會被人世間的真愛感動得熱淚盈眶，也會為遭遇不幸的人們灑下同情的淚水。
我仍嚮往自由，嚮往平等；我仍追求光明，並對人世間的一切黑暗、罪惡痛恨不已；我仍會怒罵卑鄙的小人，甚至對他們拍案而起……
有人對我說：你不年輕，卻是憤青。
我不知道，這句話，是表示欣賞，還是搖頭。我仍然迷茫。
03
也並非毫無改變。
這些年，與人交往，漸漸隨緣。不刻意，不矯情。固然是名利之心漸淡，卻也明白，以利相交者，利盡則散；唯有交心，才會長久。若有緣，自會相伴同行，若無緣，又何必強求？
不再害怕孤獨。只因心中已然明白，若心無傍依，雖身處鬧市，也會感到孤獨；若內心充盈，縱獨居一隅，也不寂寞。
雖然做不到寵辱不驚，心態卻也漸漸平和。富者，貴者，不奉迎，不畏懼；貧者，賤者，不鄙視，不傷害。
與高低貴賤各色人等同席吃飯。不酗酒，亦不失禮。隨心依性，能飲則飲，不能，則婉拒，絕不勉強自己，更不勉強他人。談得攏時，親切敘話，談不來時，則認真吃自己喜歡的菜。
喜歡簡單舒適有質地的衣服和鞋子，不在乎品牌。喜歡把頭髮剪得很短，覺得這樣少了很多束縛。願意用心傾聽小孩子說話，願意用他們的視角來觀察這個世界——那自有另一番樂趣。
04
有人說，男人四十，如夏花之美。其實，只有春花才是真正美麗的啊，那充滿活力與希望的花，是生命在最好的季節里的樣子！夏花也是絢爛的，但，卻是藉助陽光的熱量，拼盡所有的力氣，燃燒了自己才煥發現來的光彩。
我錯過了春天的綻放，又要失去夏天的絢爛麼？其實，我不要絢爛，我只要安靜地開放。在天地間，無拘無束地，盡情地開放。即便，僅僅是一朵無果之花！
05
人的一生，似乎很長，那些庸常瑣碎的日子，長得一眼望不到盡頭；人的一生，卻又很短，我似乎已經看見自己，垂垂老矣的樣子。
站在人生的分水嶺上。回顧身後，那條彎彎曲曲的小路，緩緩而來，腳下，並無多少高度；前瞻遠方，縱有江山如畫，那也只是別人的精彩，別人的路。唯有一條平緩的山間小徑，延伸向夕陽西下的地方，那，才是我回家的路。那條路，雖非坦途，卻也並不崎嶇。雖無壯美的風景，然而，安閒平淡，才是生命的真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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