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所有不屬於你的好東西

薇一足跡| 2016-10-02| 檢舉

王陽明二十一歲時在北京官署中陪伴父親時,與友人錢氏一同悟道,想到古人格物致知,說一草一木之中皆蘊含道理,若要成聖賢則要能格天下之物,於是兩人便約去院中「格」竹子,錢氏三日之後勞神成疾,不得不放棄。王陽明自己去試,七日後也苦思致病。

我以前曾想,要去格物格到發大病,這是怎樣的一種神經錯亂啊?當時我在寫論文,清晨常去運河邊散步換換腦子,恰逢春光明媚,萬物照眼,每一種植物都在太陽下輕易地奉獻出自己的秘密,葉脈上七色的透明光滴裡毫無疑問蘊含了生命所有的奧義,而單憑喜悅之情似乎就可以領受其精髓。我想著不快樂的、問竹子要道理,最後卻陷入死胡同而病倒的王陽明,覺得搞理論的人是那麼的傻而固執。

如今我在杭州這一個超出常理的溽暑底下迅速而不快樂地吃著冰淇淋,因為過了午休就得回去上班,而且我的心裡還記掛著某種不可能屬於我、但我無論如何都想得到的東西,並因此而鬱鬱寡歡,就像那些因為各種理由鬧任性的完全不可愛的孩子。這不是第一次進入這種狀態,它絆住我的情緒,讓我甩不掉痛苦,但是任憑再努力地想與念,在現實中都完全沒有任何作用跟變化。我知道自己給魔怔住了,頭上的大樹在爽朗地唱,滿地光斑蹭我的腳,突然間我想起了王陽明。我和那個為了被格物給憋掉的他,有什麼區別?我迫切地希望一個身外之物帶給我之前得不到的樂趣,或是失而復得的天堂。王陽明迫切地希望一個身外之物告訴他世間萬物的道理,讓他超凡出塵。

我的一個朋友拓養了許多貓,他為了自由的緣故一直沒有閹割它們。我之前也明白他心裡想不開的道理,那是從人的角度去考慮的:你能做一件事但不願意去做,和你不能做,是兩回事,貓這樣的自由也不應該被剝奪。但是後來我也請教過幾個養貓的朋友,他們說其實母貓要生很多小貓是非常辛苦和傷身的,而且貓的交配過程也帶有疼痛,閹割手術其實並不像我們想像的那麼不近人情,反而是為了貓的實際情況而設的。我也曾把這些告訴過他。前天拓半夜還沒睡,我問他做什麼,他說剛把家裡的公貓閹割了,在照顧它。他心裡仍很難認同自己做出了這樣的事情,從不閹到閹,他考慮了大概有一年。他試圖為貓著想,還原貓的意願。但,貓的問題是:它們的能與不能和願與不願,並不能有選擇地聯繫在一起。後來他有點失落地說:「基督和佛陀他們真偉大。他們也是想這些身邊的困境,但卻領悟出了令人超脫的軌道,而我們卻不能。」他也是為了一件事而執著,還寄望能通過自己努力的思考從這一件事裡獲得超脫。但是沒辦法,超脫和領悟往往只有在我們放下的那一刻才會到來。執著自有其力度,但只有在某個輕鬆的時刻,就像春天我感受到的萬物一樣,我們才能享受生命不言自明的真諦。但是執著的當下,我們如何能對待執著?

那個春天櫻花盛開,我的另一個朋友娘子和我一樣,都在苦熬著論文。那種心理狀態很難還原,大體就是每天都繃著這一件事,但是做不出多少,因此其他事情也統統做不成,那叫一個難受。櫻花樹春雪一般就在她家樓下紛紛揚揚,但她只能透過玻璃拍一張照片,卻無心下樓玩賞。後來她發微信說:「如此佳季,老朽卻關在房裡拼字數。又一想,幾天花開,幾天花落,明年它又開,再落,它管自己自在,哪管你看不看,老朽也自在了。」當時我對著繁花點了個贊,卻想不明白她怎麼就心裡落拓,錯過花期也能釋然。

我一直困惑,以為自己住在這個世界裡,後來才知道,我住在這個皮囊裡;我原來以為我看見了世界,後來發現是我的眼睛看見了這個世界。我之存在,和我的皮囊、器官並不是完全等同的。感覺器官代我探測,但它並不就是我。就像在洗澡時,我終於明白我擦洗的是和我平時擦洗的皮具、衣物類似的東西,我對它的清潔應當像我清潔某件物品,而並不是以為自己洗乾淨了。

王陽明悟到了:心外無物。應該是,不要把你的心綁在外物上,不要自情自願地被綁架。不管那個人、那件事如何,其實它都可以和你的心全無關係,或者建立關係,一切取決於你自己的願與不願。我希望得到而不能,這與對方毫無關係。希望把你綁住,與你建立某種關係,但你不懂放棄關係重新去看待自己的希望到底有無希望,而只是徒然地緊緊拉住這一念。任憑對象的陰陽變換、忽是忽非改變自己心意的形狀,隨後為之歡喜痛苦,這終究不是根本的辦法吧。

無數次我們要用功不唐捐來安慰自己,無非都是想重新明白那個道理:活在當下。這一刻做了也罷不做也好,都釋放出當有的行動,不去想,其實也因為之後的結果早已不在我們控制之內。即使這個世界上充滿了好東西,但它們都不屬於你,而且不用你灌溉不用你負責地好著,那你也只好就這樣看看、轉轉,暫時換顆心,動動念,然後再回到你的花圃,去對著無人可替代、獨屬於你的磨難和幸福彎腰鬆土。(文/cheesefly)

文章來源: https://www.twgreatdaily.com/cat40/node1286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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