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貧窮的人走進大學的時候

分享自由| 2016-02-24| 檢舉

當一個貧窮的人走進大學的時候我跟著父親在火車站廣場轉悠了好久,也沒找到學校承諾接新生的校車和接待點。

我倆像突然被扔進了太空一樣,失去了重心,這裡沒有認識的人,也沒有我熟悉的標誌,只好跟在父親身後,想讓他的身影擋住我的窘態和恐慌。但是父親和我一樣,也從來沒來過這個地方。

於是我硬著頭皮向交警走過去,囁嚅著想問一下36路車站在哪兒,但是我還沒開口,他就轉到一邊和別人說話去了。我又重新走向一個賣報的大娘,在我的概念中,大娘應該是比較隨和的,當我向她問起的時候,她有點茫然地看了我一下,隨即便理解了我的意思,嘟囔著說了一句我聽不大懂的話,就轉身去向別人兜售報紙去了。我儘管沒聽懂她說了什麼,但是也不好意思再問了。而且由於慌張我也沒有想起來應該買一份報紙,那樣的話說不定她就會耐心地告訴我了。第三次我鼓勵了自己好久,找了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他很熱心,主動帶著我到了36路車站。

終於進了學校了,路兩邊到處都是自行車,比鎮上廟會的時候存車處擺的自行車都多得多。外邊很熱,路上卻很涼爽,又高又大的梧桐樹遮嚴了整個路面,有點微微的潮氣。

這條路仿佛望不到盡頭,在樹陰的籠罩下,給人一種深邃的感覺。這裡將是我學習的地方了,我不禁高興起來,忘記了剛才經歷的尷尬和不快。

我和父親一直向前走,拎著兩個小包和一個用蛇皮袋緊緊扎著的小被子,那是母親怕學校暫時不發被褥一定讓我帶來的,我的學費和生活費也在裡邊的夾層里。還好,火車上秩序比較好,沒有人打我這個窮學生的主意。

膽怯地來到年級辦公室,裡邊好多人,充滿了歡聲笑語。我一出現,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我身上,我有點不自在,我擔心我身上什麼地方沾上了很多灰塵,才引起他們這樣注意。父親在我身後,因為他也沒經歷過這樣的場面,裡邊一直持續的笑聲和一束束的眼光已經在心理上壓得我透不過氣了,手上滿是汗水。我往裡邊走了一步,我是父親的兒子,在父親眼中應該是很有出息的兒子,也是他的希望,所以我鼓起勇氣對裡邊的人說我是新生,來報到。

他們竟然一臉問號,我不知道哪裡說錯了。直到辦公桌後邊坐著的一個很漂亮的女孩笑著對我說「麻煩你講普通話」,才讓我醒悟過來,我講了將近二十年的家鄉話在這裡是不適合的。接著也許是他們看到我的窘態,都隨和地笑了起來,他們也大概明白了我是來報到的新生,拿出登記表給我填。後來就被領到了宿舍,裡邊空空蕩蕩的,還沒有人來過,顯然是剛粉刷過,很乾凈,很明亮,朝陽的窗子開著,外邊的樹影投在屋裡,我感覺已經很滿足了,後來才知道這是學校條件最差的宿舍。

我感覺學校的三號路竟然是那麼漫長,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還有二號路,也沒有想到學校竟然這麼大。我和父親走了好久,看了好久,看到很多高年級的學生在校園裡忙著各種各樣的事情,也許是每當新生入學的時候就會有很多像我這樣的學生,所以也沒什麼人留意我,而我也就稍稍地自在了點,畢竟我還不習慣被很多人注意。

在宿舍放下東西並休息了一會兒,我和父親就出來想隨便轉轉,我怕找不到地方,牢牢地記住了宿舍號和宿舍樓的標誌。我們一直走到了紫霞湖邊上,轉到裡邊那個小亭子,感覺這裡環境太好了,大學就是大學!就在我們坐在湖邊的小凳子上休息的時候,我向後瞄了一眼,發現有兩個男女學生抱在一塊,坐在離我們不太遠的另外一張石凳上。我很是感嘆了一番。

因為還不知道這裡有招待所,晚上我和父親就住在宿舍里。因為住宿用品到第二天報名後才能去領,宿舍里空空的什麼都沒有,一個師兄從他們宿舍給我們拿來一張蓆子、一床被子、一條床單,晚上父親堅持要睡在那張大桌子上,讓我睡在唯一的一張蓆子上。整個晚上我都沒有睡意,睜著眼睛看著窗外斑斑駁駁的樹影,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情緒。父親第二天上午就去買車票了,說買到車票就直接回去。家裡有太多的事情,還有田裡的草也該鋤了,已經將近一個多月沒有下雨了,秋苗都在掙扎,像我一樣地掙扎,為了將來的生存。而我和秋苗一樣,都寄託著整個家庭乃至整個家族的希望和夢想。

父親走了,而我就這樣一直坐著,坐了一上午,又坐了一下午,中午也沒吃飯,看著太陽升起在東邊,又墜落在西邊,也和我家鄉的太陽一樣明亮。

故鄉是無法詮釋的詞目

我的高中生活是在一個地圖上都難以找到的小縣城裡度過的,那裡缺乏一個現代社會的人應該接觸到的基本資源。那時候瘋狂的只有夢想,就像上世紀六十年代家鄉父老為了實現共產主義一樣瘋狂。

我的夢想都印刷在各個大學的宣傳畫冊上,我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不斷掉發的腦袋上。也許進了大學我就成功了一半,儘管那時我還不能明確說出什麼是成功或者成功最簡單的一些標誌,但我一直期待著鯉魚跳龍門的喜悅,在家鄉人的眼中,那一定程度上是一個傳說而不是一個目標。

那時候的一切生活都圍繞著大學這個話題在轉,為了這個所謂的理想,我十二歲就離家住校,在各種大大小小、美麗或殘破的校園裡度過了我的童年和少年。而一旦失敗,我將和很多的同齡人一樣,結婚、生子,扛著父輩的鋤頭在那塊土地上過完一輩子,同時再把希望留給下一代人去實現。

高中所在的小縣城裡資源貧瘠,信息的傳遞不斷在途中逗留,所以我那時候還在瘋狂地喜歡鄭智化和傑克遜,以至於在不久之後大學裡一個討論會上,一個女生問我喜歡哪個歌手的時候,我自豪的聲音立即引來了一片喧譁,這些人早都過氣了。

儘管家鄉很窮,天氣很乾燥,麥地也很貧瘠,但它的天也很高、很藍,秋天躺在路邊看銀河的感覺很舒服,它養活了一代代的家鄉父老,也養育了我。俗話說,兒不嫌娘丑,狗不嫌家貧。每個人都無法迴避自己的家鄉,而我也不例外,家鄉有我的親人,還有我十八年的記憶。所以一放假我還是迫不及待地離開這個漂亮的城市,坐在列車上想著家鄉如羊群般的雲和大地,還有母親慈祥的笑、村小學裡用炮彈殼敲出的清脆鐘聲。

作為農村的孩子,我們沒體會過溫室里嬌嫩的花朵的感覺,高考前父母也同樣關懷我們的吃住,但是我們不知道營養品是什麼樣子,頂多吃兩個雞蛋就算是最好的補品。高考的時候我們也沒有轎車接送,父母還要去地里勞動,家裡永遠有做不完的家務。總之,城市的孩子能享受的一切在我們看來都是極大的奢侈。生存境遇不同,但同樣的是對理想的追逐,同樣的是天下父母的殷切期盼。只是,從小備嘗生活的艱辛,高考這個坎兒,不過是很多坎兒中的一道,為了能改變命運,我們必須背水一戰。

在家鄉,能考上大學是無上的榮耀。臨行那天很多親戚和我兒時的朋友都來送我,第一次出遠門,而且是出去讀大學,這是我以前從沒有想到過的,也是他們曾經的夢想。我含著淚答應他們要好好學習,而我帶的每一分錢中都浸染了他們的血汗,三爺臨走的時候塞給我三十塊錢,哽咽著說:「錢太少,留著在火車上買點茶水,不要委屈了自己。」我就這樣走出了家門,坐上了南下的列車,去追尋我的理想,儘管我根本不知道我將面對的是什麼。

從農村走進城市的道路何其艱苦,和我一樣,很多兄弟和姐妹都在艱難地走著,堅持著。奮鬥了數十年重新回到這塊土地上的人很多,而那時候我也許會成為其中的一個。

奮鬥就是美麗

一直很喜歡簡·愛的那句話:「我貧窮,卑微,不美麗,但當我們的靈魂穿過墳墓站在上帝面前的時候,我們是平等的!」畢竟這只是一句安慰自己的話,在現實中並沒有太大的意義,在現實中我們不能靠精神來活著。

我也很清楚,四年的大學生活是美好的,這裡將有我的很多朋友以及感情;也是殘酷的,我可能將在一種痛苦的狀態下度過這四年。我是幸運的,因為我以前很多優秀的朋友甚至姐妹都離開了學校,他們沒有進入他們夢想的大學。這裡也許將留下讓我一輩子都不想再迴轉的噩夢。這種感覺是真實而切膚的。中國城鄉和地區的差別所造成的懸殊暫時是不能改變的,對於我來說,命運需要我自己來改變。父母給了我生命,這已經是給我的最大恩惠,而且又供我讀了這麼多年的書,這些已經夠了。

在現代的都市裡,貧窮是一個標籤,就貼在你的臉上,富裕成了人的信仰。

國慶假日裡我一直待在宿舍里,把金庸的小說從頭到尾重新看了一遍,人總有一種逃避現實的本能,當一個人在現實中不能實現自己的願望的時候,就會不自覺地走到一個虛幻的角落通過心理上的成功和幻想來安慰自己。大學裡絢麗的色彩令我有一種危機感,一種來自靈魂深處、不可剷除的情緒。我貧窮,很多東西都不屬於我,這裡的四年可能對我來說長過我過去的十八年。

貧窮並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因為貧窮而引起的恐慌和精神上的失措,可怕的是周圍的人都生活在富有里而你又有高度的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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