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庫爾德人的故事:IS威脅下寧回薩達姆時代

以民為主| 2015-12-13| 檢舉

37歲的伊拉克人澤旦·喬達特(Zedan Jawdat)。文內照片由受訪者提供

伊拉克人澤旦·喬達特(Zedan Jawdat)和家人的合影。

去年6月,恐怖組織「伊斯蘭國(IS)」攻占了伊拉克北部重鎮摩蘇爾,那裡距他家只有15分鐘車程。作為一名信奉雅茲迪教的庫爾德人,前所未有的恐怖開始籠罩。

「你知道嗎,那些恐怖分子來到我們雅茲迪教徒的市鎮,見到男人就直接殺了,把女人和小孩全都搶走作為奴隸。歷史上很多次都是這樣,但是現在可是二十一世紀啊,簡直和中世紀沒有什麼兩樣。我們的政府軍什麼都沒做就集體投降了,然後被殺得一個不剩。薩達姆時候的軍隊可不是這樣的。」澤旦對澎湃新聞說。

IS進入摩蘇爾之後,近50萬信奉雅茲迪教----這一比伊斯蘭教歷史更悠久宗教的信徒成為大規模種族清洗的對象。根據美國有線電視台2014年的報道,IS屠殺了成千上萬的雅茲迪人。雅茲迪人在夏季的高溫天氣里沒水沒糧,被困在辛賈爾北部的深山裡,在絕望和恐懼中死去。據雅茲迪族群和庫爾德斯坦地方政府的記錄,至少有3000名雅茲迪平民死在IS的手中,另外還有5000名雅茲迪平民被綁架,大部分是女性。聯合國人權事務高級專員辦公室曾經兩次發表報告稱,IS有「毀滅雅茲迪族群的意向」。

IS在伊拉克與敘利亞的恐怖行為遭到國際社會的強烈譴責,俄羅斯、美國等域外大國對IS盤踞區進行大規模轟炸。作為當地的普通老百姓,沒有任何選擇的權利。

跟隨著難民潮,澤旦歷經千辛萬苦將家人成功送到了德國,但隨著歐洲多國開始實施更加嚴格的邊界管制措施,他與家人再次團聚的希望渺茫。

「我們不知道明天會怎樣。」澤旦說。

懷念巴格達的黃金年代

「我在蘇萊曼尼亞是非常安全的,但是我家離摩蘇爾只有15分鐘車程,太不安全了。我就把家裡人全都接到了蘇萊曼尼亞暫時避難,我們在別的城市投資了一些地,全部被IS占領了,所幸所有的人都沒事。」澤旦說。

澤旦出生在一個叫做巴阿德拉(Baadra)的庫爾德市鎮,距摩蘇爾不過15分鐘車程,因此他的身份證上也寫著摩蘇爾。

澤旦的父親曾是一位伊拉克教師,後來買了一輛計程車作為生計,有了些積蓄之後,開始買門面房,開汽修店和列印店,剩下的鋪位就租給別人,在當地算是殷實之家。

澤旦出生於1978年,那是伊拉克最後的黃金年代,兩伊戰爭前兩年。

「那時候的伊拉克,是世界上最好的國家之一,一切公共服務都是優質而免費的。巴格達就像是歐洲城市,跨國公司的中東總部全在那裡,哪怕是人行天橋都裝好了電梯,那可是上世紀70年代!我沒去過那時候的巴格達,是我父親告訴我的。」

1980年開始,由於長達數十年的戰爭,伊拉克國內的局勢開始惡化,澤旦在連綿不斷的戰火中度過了童年。

「薩達姆把這個國家給毀了。」澤旦說,「我們已經經歷了8年的兩伊戰爭,隨後是科威特戰爭,再接著海灣戰爭。在兩伊戰爭時期,除了前線城市,後方巴格達、巴斯拉、摩蘇爾、基爾庫克這樣的大城市基本沒有被破壞,一開始我們占領了伊朗的一部分,所以整個國家的基礎設施並沒有問題,都能正常運作。但是海灣戰爭就不同了,美國人把基礎設施作為重點轟炸對象,打完之後整個國家滿目瘡痍,再也沒有能夠振興起來。」薩達姆政權將庫爾德人視為心腹大患,曾數次調集軍隊對庫爾德聚集區進行大規模的鎮壓,一度引起國際社會的強烈反響。

但是作為庫爾德人的澤旦卻依然認為,相比於現在的伊拉克,他寧願選擇薩達姆。

「薩達姆時代起碼很安全,全國不會有任何爆炸,也沒有極端組織,你可以在半夜兩點從Zakho(伊拉克最北部城市)一路開車到最南邊的巴斯拉港,絕對不會有搶劫綁架之類的事情,因為薩達姆肯定槍斃他們。那時候的貪污情況也比現在要好,起碼每個人都怕他(薩達姆),如果被知道貪污了,不光自己掉腦袋,家裡人也難逃一劫的。當然,物資很貧乏,我們沒有手機,沒有電腦,不能和外界聯繫,而且香蕉之類的水果很貴。總之如果沒有他,我們的國家現在應該比阿聯更好,但是現在的情況如果能夠讓我選,我寧願選擇薩達姆,起碼我們煩惱少一些。」

「你看看現在和獨裁時代有什麼區別嗎?只是更糟。我們這裡不適合西方民主。」澤旦說。

事實上,對於伊拉克北部的庫爾德自治區而言,薩達姆政權倒台後當地有了一些發展,特別是從2007年到2013年,經濟持續的繁榮讓每個人都享受到了發展的紅利:普通百姓也擁有手機,可以買到便宜的香蕉,可以擁有私人汽車和房產。

伊拉克戰爭之後,澤旦搬到了庫爾德城市蘇萊曼尼亞,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有了一些積蓄,接著結婚生子,生育了一個女兒和兩個兒子,買了市區一幢聯排別墅,和一輛豐田小汽車。

妻兒逃往歐洲,夫妻兩地分隔

去年6月,迅速崛起的IS用了半天時間便攻占摩蘇爾。庫爾德聚集區的安全狀況急劇惡化。同時隨著國際油價的暴跌和軍費開支的不斷上漲,伊拉克的經濟開始舉步維艱。

在接受澎湃新聞記者採訪時,包括澤旦在內的大量普通民眾已經3個月沒有領到工資了。與此同時,伊拉克政府軍對IS的打擊也是若有似無,除了聯合民兵組織奪回了提克里特,政府軍再無半點建樹。澤旦稱,對於摩蘇爾,伊拉克政府簡直就是默認它已經不是自己的地盤,也無心征戰。在這樣的背景下,越來越多年輕人開始離開這個國家,他們鋌而走險,偷越國境,開始了前往歐洲的漫漫征程。對於這一代伊拉克人來說,能夠進入歐洲就等於一腳踏進了天堂。

但是路上也面臨眾多兇險,跨越地中海的旅途往往會生離死別。大量難民偷渡死亡的新聞讓地中海被打上了「死亡之海」的標籤。

澤旦擁有11個兄弟姐妹,他的幾個兄弟順利進入德國,希望申請到難民身份。由於他們是IS屠戮對象的雅茲迪教徒,歐洲國家擁有一系列特別的照顧政策。

澤旦說,整個旅程十分艱險,需要非法入境土耳其,然後一路北上,穿越保加利亞、羅馬尼亞、匈牙利、奧地利,然後到達德國。整個旅途需要步行相當長的時間,實際進入歐洲邊境之後,可以在一些歡迎難民的國家坐車前往下一個國家,但是政策瞬息萬變,今天可以做的事情,明天就有可能禁止。蛇頭在這當中獲利頗豐,成年人每人需交1萬美元,不滿13歲的小孩可以半價,而且不保證成功,在到達德國之後,聽天由命。

在他看來,這條路線雖然很辛苦,但是遠比地中海來的安全,畢竟在海上偷渡事故頻發,每天都有人死於非命。

澤旦將自己的積蓄拿出,讓妻子和兩個兒子也成功抵達了德國。

「我盤算了一下,我肯定不能去德國,如果一個媽媽帶著兩個小男孩去,獲得庇護的可能性更大,到時候就說從摩蘇爾逃難的時候和父親走失了,這樣合情合理。我女兒已經超過13歲了,如果她也去,成本太高了,我負擔不了,所以就讓我妻子和兩個兒子先走,等他們拿到了身份,就可以發邀請給我和女兒,這樣我們只要花機票的錢就可以去德國了。」

就這樣,澤旦的太太帶著兩個孩子,在一個午夜,和家裡十多個親戚偷越了國境線,進入土耳其,開始漫漫旅途。

澤旦說,蛇頭帶了手機,但不是時時都能和家裡聯繫,每天晚上能夠試著聯繫家裡,報個平安。他們在土耳其的山區步行了兩天,然後搭乘汽車前往北部,從偷渡通道進入真正的申根邊境,繼而來到保加利亞。在那幾天中,澤旦每天都心神不寧,每時每刻都拿著手機,等待妻兒來電,只有確認了他們安全到達下一個節點,沒有被逮捕或遣返他才能安心睡覺。就在那段時間裡,他把家裡的藏酒都喝完了。

在保加利亞,這個偷渡團遇到了一些麻煩,他們被警察發現並帶到了警局做筆錄。所幸當時的移民政策非常寬鬆,而且保加利亞並非他們的最終目的地,因此警察只要求他們在72小時內離境即可。獲得了這張離境通知書,反而做事情比較方便,他們可以搭乘交通工具向北部移動,直到進入羅馬尼亞;之後的旅途倒是很順利,一個星期後,他們到達了旅程的終點:柏林。

在火車站外,數以百計千計的難民,高舉著默克爾的頭像,湧向他們心中的新生活,這是為數不多尚且歡迎他們的地方;他們來自不同的國家,有敘利亞,有伊拉克,也有阿富汗和伊朗,目標只有一個:拿到歐洲的身份。

然而,澤旦做出這個決定也意味著,今後可能很長一段時間沒辦法再見到家人了。

問及為什麼不和家人一起走,澤旦說,「我只有這麼多錢。以後還要在這裡生活的,去德國只是拿一個身份,可以隨時跑路,所以房子不能賣掉。」

隨著難民人數的不斷增加,反對難民的聲浪開始不斷湧現。今年,德國已經接受了近百萬難民,這也急劇增加了德國的社會矛盾。難民支持者與反對者的對抗示威每天都在柏林上演,針對難民的襲擊事件也在不斷增多。

而對於難民來說,申請庇護的批準時間也不斷延長。

澤旦的妻子因為帶著兩個很可愛的小男孩,又是雅茲迪教徒而非穆斯林,因此受到了特別的待遇:他們將入駐獨立的房屋,並儘快讓孩子入學,而澤旦的妻子也將領取生活補助,並學習德語。而澤旦的其他男性親戚則悲觀得多,他們不得不與20多個人住在臨時房屋內,生活補助也低不少。

至此,澤旦懸著的心開始放下,起碼老婆孩子開始領取歐元,居有定所,衣食無憂,在一次搬家之後,他們來到了一個距離漢堡不遠的小城,兩個兒子分別進入了二年級和五年級學習,下課後還要向志願者學習德語。

「他們會拿到身份的。德國人知道,我們不是穆斯林,而且那麼小的孩子,接受了德國的教育,他們長大以後就是真正的德國人。」澤旦慶幸自己能讓家人過上安全的生活,但由於巴黎恐襲的爆發,歐洲開始逐漸封鎖邊境,這也意味著他在很長時間可能都沒辦法再見到自己的家人。

「這肯定要花更長時間,不過我們不知道明天會怎樣。」他說。

文章來源: https://www.twgreatdaily.com/cat37/node787593

轉載請註明來源:今天頭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