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正教是如何塑造俄羅斯民族精神的?俄羅斯與西方的歷史死結是怎樣形成的?伊凡四世和他的後裔彼得一世如何讓俄羅斯在改革中崛起?在思想啟蒙和暴力革命中俄羅斯人有過怎樣的抉擇?「新沙皇」普京在振興俄羅斯的征途中又面臨哪些挑戰?本文一一為您揭曉。本文原載05期《多維CN》。
弗拉基米爾大公在聖索非亞大教堂內受洗,從此東正教成為基輔羅斯國教(圖源:維基百科公有領域)
俄羅斯歷史始於東斯拉夫人建立的第一個國家基輔羅斯。這是一個以基輔為首都,維京人奧列格建立的以東斯拉夫人為主體的東歐君主制國家。
公元988年,替拜占庭帝國平定內亂的基輔羅斯大公弗拉基米爾(Vladimir I)來到君士坦丁堡,在聖索非亞大教堂接受為他舉行的隆重洗禮。當弗拉基米爾穿過精美的皇室之門,進入黃金與琺琅裝飾的內廳後,在莊嚴的讚美詩中,衣著華麗的主祭手持福音書緩步走向聖壇,把象徵耶穌基督身體和血的餅和酒分給大公。
羅斯受洗:俄羅斯選擇東正教
受洗後的弗拉基米爾從一位異教徒轉而成為虔誠的東正教教徒,並得以迎娶拜占庭皇帝巴西爾二世(Basil II)的妹妹安娜公主(Princes Ana)。旋即,他就下令搗毀公國內所有異教神像,他曾經崇拜過的佩魯恩神像,也被掛在馬尾,拖進了第聶伯河。所有臣民都被趕進第聶伯河受洗,不參加者被嚴懲。
這就是俄羅斯歷史上著名的「羅斯受洗」。弗拉基米爾為了鞏固國家統一以及適應經濟封建化的需要,決定改變多神崇拜的現象。站在基督教、伊斯蘭教與猶太教文明交叉口的基輔羅斯,最終選擇成為基督教世界的東翼,而非基督教文明在歐洲的前哨。這固然是受到拜占庭文化長期的影響,更重要的是東正教聖徒等級制具有的關於統治和服從的「君權神授」理念,更符合弗拉基米爾統治的需求。
弗拉基米爾大公死後,基輔羅斯陷入內訌。蒙古、日耳曼騎士團和瑞典趁機從東、西、北三面侵入,最終,蒙古人成為羅斯境內絕大多數地區的霸主,建立了金帳汗國。幸運的是,金帳汗國的統治者繼承了成吉思汗宗教寬容的政策,甚至扶持東正教壯大,僅僅要求東正教徒為大汗的健康祈禱。
保留了東正教,就意味著俄羅斯保留了自己的文化精髓。在後來反抗蒙古統治的過程中,宗教就起到了凝聚人心的作用。對此,俄羅斯思想家別爾嘉耶夫(Nikolai Berdyaev)說:「俄羅斯已經成為模糊的概念,而宗教卻比任何東西都更能夠把俄羅斯人聯繫在一起。」
新崛起的莫斯科大公伊凡一世(Ivan I)也看到了這一點,他通過賄賂從金帳汗國獲得了弗拉基米爾大公封號,擁有向其他羅斯公國收取貢獻和稅金的權力。他在莫斯科建立起第一座磚石結構的大教堂——聖母安息大教堂,並把東正教羅斯教區總主教駐地從弗拉基米爾遷到莫斯科,使莫斯科成為羅斯人的宗教中心,大大提高了莫斯科公國在全羅斯的主導地位。作為回報,莫斯科教會出面處理與其他公國的關係,總主教阿列克謝(Alexy)還多次前往金帳汗國處理羅斯與蒙古人的關係。
就這樣,莫斯科公國在東正教的扶持下不斷地兼并其他公國,並開始實行擺脫金帳汗國統治的政策。1480年,伊凡三世(Ivan III)在烏格拉河對峙事件中迫使金帳汗國阿赫馬特汗撤退,從而結束了蒙古對羅斯歷時240年的統治。
就在羅斯尋求獨立之時,1453年5月29日,君士坦丁堡被土耳其軍隊攻陷,拜占庭帝國滅亡。1472年,伊凡三世娶拜占庭末代皇帝的侄女帕列奧洛格(Sofia Paleolog)為妻,以拜占庭國徽為莫斯科國徽,儼然成為拜占庭帝國的繼承者。1510年,莫斯科的葉利扎羅夫修道院院長費洛菲上書莫斯科大公瓦西里三世(Vasili III)。他說:「舊羅馬的教堂被不信神的異端攻陷了,第二個羅馬——君士坦丁堡的教堂被阿加爾人(土耳其人)的戰斧劈開。現在這裡是新的第三羅馬——由您統治的神聖使徒的教堂,使宇宙之內,普天之下,永遠照耀著陽光……虔誠的沙皇!全部基督教將統一於您。兩個羅馬已經垮掉,第三羅馬屹立著,而第四羅馬永遠不會有。」
1547年,在克里姆林宮的聖母升天大教堂舉行的加冕禮上,伊凡四世(Ivan IV)被授予「沙皇」的稱號。大主教馬卡里在伊凡四世身上畫了個十字,並將王冠戴在他頭上,這象徵著他的權力既來自於拜占庭帝國,又來自於上帝。從此,拜占庭的雙頭鷹離開博斯普魯斯海峽,飛翔在俄羅斯廣袤的草原上。一個新的政教合一的專制國家就此誕生。
東正教與羅斯的化學反應
「冬季的漫漫長夜,夏季的漫長白日……北部和中部的沼澤……通常有磷火飛來飛去,農民們認為那是受苦的靈魂,在北部曙光將天空染成一片火紅,這種火災或是反應的顏色就像一種可怕的預兆。」
法國的俄羅斯史大師博立約(Anatole Leroy-Beaulieu)在《帝俄和俄羅斯》中用很大篇幅發掘俄羅斯自然環境對人的影響。永遠過不完的灰色冬季和變幻莫測的大自然使神秘主義在俄羅斯人之間盛行;俄羅斯的氣候塑造了羅斯人憂鬱多疑的性格,顯出明顯的非理性主義、極端主義和情緒化特徵;寂寥無際的廣大平原讓羅斯人缺乏安全感,特別依賴村社,因此形成了古老的集體主義性格。
由於羅斯國家在建立過程中保留了很多氏族社會的影響,原始成員對首領的崇拜和對氏族的依賴也傳承下來。這種觀念與東正教中皇權高於教權的觀念緊密結合,衍化為沙皇不僅要管理國家,而且要拯救人民大眾的靈魂。人民,尤其是農民對沙皇的崇拜、對皇權的敬畏和依賴便成為俄羅斯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人民身受殘酷的剝削與壓迫,卻不怨恨沙皇,而認為那都是領主的罪惡。人民對救世主的期盼常常變成對好沙皇的期盼。這種將沙皇等同於宗教救世主的觀念直到19世紀後半期才被逐漸打破,但是,對新的救世主——既具政治才能,又具高尚品德的領袖的期盼,並沒有消除。這種長期積澱下來的民族心理,雖然不再以宗教形式表現出來,但在世俗形式中依然頑強地延續。
東正教正好迎合了俄羅斯人的精神需求,淬鍊出俄羅斯人對苦難的忍耐和堅強的性格。人們從東正教中獲得了貧苦生活中的心理慰藉和戰勝生活磨難的精神力量。對俄羅斯人來說,東正教信仰是精神救贖的必經之路,是整個民族思想的核心。
2015年4月12日,莫斯科基督救世主大教堂舉行東正教復活節宗教儀式(圖源:VCG)
實際上,在「羅斯受洗」後,多數基輔居民接受東正教只是一種表面現象,直到東正教信仰喚起了俄羅斯民族自我意識的覺醒,它才真正占領了俄羅斯人的精神世界。東正教的創世論、上帝萬能論、原罪論、救世論、末日審判論、上帝揀選論等基本教義與羅斯人原有的聖母崇拜、大地崇拜、萬物統一思想、神人統一思想等傳統觀念交織融合在一起,使得羅斯人相信,有聖母——大地保佑,俄羅斯民族可以幸福安康地世世代代生存下去,無論遇到什麼問題和困難,都可以逢凶化吉,戰無不勝。同時認為俄羅斯民族是上帝揀選的最優秀民族,他們不但能夠使自己獲得拯救,同時還肩負著拯救全人類的重任。
東正教改造俄羅斯人精神的同時,也逐漸融入了俄羅斯人的生活。東正教促進了俄語的誕生,將拜占庭文化引入俄羅斯,對俄羅斯的教育、文學、建築、音樂、繪畫等方面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改變了俄羅斯的風土人情和生活方式,成為俄羅斯文化生成的一個重要基因。
當拜占庭帝國衰落以後,俄羅斯更認為只有自己才是基督教的正統所在。尤其是長達240年的蒙古統治終結後,俄羅斯的國家實力迅速增長,民族意識急劇上升。莫斯科作為「第三羅馬」,其東正教中心和拜占庭繼承人身份,已無可替代。
俄羅斯與西方的歷史死結
1054年,拜占庭君士坦丁堡牧首米海爾·凱魯拉里烏斯(Michael Cerularius)和羅馬教皇利奧九世(Leo Ⅸ)因聖餐禮儀引發激烈衝突,兩人互不相讓。當利奧九世的特使紅衣主教洪貝爾(Humbert)抵達君士坦丁堡時,米海爾拒絕向他屈服。性情暴躁的洪貝爾徑直闖入聖索非亞大教堂,在大庭廣眾之下,把一份詛咒東方教會、革除牧首教職的教皇訓諭放在聖桌上拂袖而去。
米海爾毫不示弱,在君士坦丁堡召開宗教會議,當眾焚毀利奧九世的訓諭,並大聲宣布「教皇的使者及其隨從人員像野豬一樣來到聖城,玷污了真理」。羅馬教皇和君士坦丁堡牧首互相開除對方的教籍。從此,基督教世界一分為二,正式分裂為天主教和東正教。
俄羅斯人對拜占庭的繼承決定了這個國家未來的道路。但它同時也意味著俄羅斯孤立於羅馬教廷之外,無法享受天主教提供的文明成果,更刺激了雙方的懷疑和敵意。
尤其是當羅馬教皇權力到達頂峰,為實現合併羅斯東正教會的夢想,積極支持羅斯西部的敵人,幫助利沃尼亞騎士團和條頓騎士團,籌劃瑞典十字軍入侵羅斯,對整個羅斯實施貿易封鎖等等。
當蒙古人入侵時,俄羅斯人仍對教皇領導的十字軍寄予期望。可是,教皇並沒有向俄羅斯伸出援手。教皇英諾森四世(Pope Innocent IV)曾信誓旦旦地向羅斯大公保證會與羅斯軍民並肩抗擊蒙古入侵,卻派遣使者與蒙古人媾和,支持並授予在普魯士、利沃尼亞作戰的十字軍特權,以攻擊立陶宛人、羅斯人和其他多神教徒、分裂派教徒。自此,俄羅斯與天主教會結下血仇。
為逃避戰亂,俄羅斯人不得不向偏遠貧瘠的東北部轉移。而在蒙古人統治下,俄羅斯與西方的聯繫被進一步割裂,出於對蒙古人的恐懼和仇視,西方人對其統治下的俄羅斯也投以更加不信任的眼光。所以,當繼承大統的伊凡四世在後來宣稱他領導的莫斯科公國就是「第三羅馬」的時候,西方的吃驚可想而知。
針對這段歷史,馬克思曾指出:「驚惶的歐洲,幾乎不知道夾在韃靼人和立陶宛人之間還存在著一個莫斯科公國,這時看到一個龐大的帝國突然出現在它的東部邊境而弄得目瞪口呆;甚至使歐洲發抖的土耳其蘇丹巴耶濟德本人也破天荒第一次聽到了這個莫斯科公國的傲慢的語言。」
在改革中崛起:從伊凡四世到彼得大帝
如同中國宮廷的顧命大臣一樣,1533年,瓦西里三世(Vasili III)去世,給年僅三歲的新皇伊凡四世留下了七位元老重臣與太后格林斯卡婭(Elena Glinskaya)共同攝政,未來的許多年裡,王黨與後黨便不斷上演權斗大戲。
1543年,悄然成長的伊凡四世趁大貴族杜馬開會之機,粉碎了王黨專權,由舅舅格林斯基(Yuri Glinskis)攝政。三年後,伊凡四世決定親政,自稱「沙皇」,沙皇俄國由此建立。次年,東正教君士坦丁堡牧首狄奧尼修斯二世(Dionysius II)和其他36位教區總主教承認了伊凡四世的沙皇稱號,俄羅斯完成了「君權神授」,取得了「莫斯科是第三個羅馬」的地位。
親政後的伊凡四世開始用自己的方式統治俄羅斯,鐵腕推行加強君主專制的改革。首先從軍制入手,將分散的民兵武裝統一為國家常備軍,建立兩個新兵種炮兵和射擊軍,射擊軍裝備當時最先進的火器,駐紮首都莫斯科,直屬沙皇。政治上,為改變大貴族領主尾大不掉的形勢,推行沙皇特轄區制度,在轄區中小貴族中挑選青壯年組成沙皇禁軍,行使司法權,僅向沙皇負責。凡是商業發達、土地肥沃之地都被劃入特轄區,最多時占到全國面積的一半。大貴族勢力受到致命打擊,約4,000到10,000名貴族被處死,古老的貴族世家僅九個倖存。1568年,伊凡四世又將反對他的莫斯科大主教菲利普(Philip)投入監獄勒死,置教權於皇權之下。這些改革消除了領主政體,建立起了中央集權的沙皇專制。
在收權的同時,伊凡四世也沒忘記擴張的傳統。幸運的是,在其父輩的努力下,曾經籠罩在俄國頭頂的烏雲——金帳汗國,在此時已經解體為幾個小的汗國,它們也立刻成為俄國首要的擴張目標。1556年,伊凡四世攻滅喀山汗國,打開了俄羅斯翻過烏拉爾山向東方擴張的道路。1556年,阿斯特拉罕汗國被吞併。1557年,西伯利亞汗國臣服。1572年,俄羅斯粉碎了「鄂圖曼土耳其之鞭」克里米亞汗國的進攻,遏制了鄂圖曼帝國向東歐擴張的步伐。
1584年3月28日,伊凡四世在與人下棋時中風死去。一百多年後,另一個在俄羅斯歷史上落下過重筆的沙皇彼得一世(Peter I),又在沙皇權力爭奪中脫穎而出。
親政後的彼得一世,為對抗克里米亞汗國及其宗主國鄂圖曼帝國,奪取黑海出海口,1697年隱姓埋名前往西歐各國遊歷,並派出龐大的代表團尋求各國支持。
正處於文藝復興時期的西歐,一切都讓25歲的彼得覺得新鮮、震撼。回國後,彼得開始富國強兵的西化改革。軍事上,解散射擊軍,建立職業化的陸海軍,還授予自己海軍中將軍銜以表示對海權的重視。政治上,繼續打擊貴族勢力,設立新的元老院、行政委員會,推行職級表以技術官僚代替貴族官僚;將全國分為若干省,以技術官僚輔佐總督。經濟上,在強化農奴制的同時,鼓勵興辦工廠,允許購買整村的農奴進入工廠做工。
1709年6月,俄國沙皇彼得大帝親自指揮波爾塔瓦會戰,擊敗瑞典(圖源:Getty/VCG)
彼得一世的改革為俄羅斯現代化打下了基礎,提升了國力,幫助俄羅斯在長達21年的北方戰爭中擊敗瑞典,稱霸波羅的海,並遷都以他名字命名、由他親自設計的城市——聖彼得堡。1721年,彼得一世廢黜了東正教莫斯科及俄羅斯教區大牧首,設立宗教事務管理局,徹底將教權置於皇權之下,向他理想的「秩序良好的警察國家」又進一步。同一年,彼得一世拋棄沙皇稱號,自稱皇帝,俄羅斯帝國第一次有了自信,不再需要假借東羅馬帝國繼承者身份來標榜自己,而他的後人,則由此開始了讓西方戰慄的征伐歷程。
從思想啟蒙到暴力革命
1812年,俄羅斯戰勝拿破崙(Napoleon),拯救了整個歐洲。1814年3月31日,騎著白馬的亞歷山大一世(Alexander I)率領50萬俄軍通過巴黎凱旋門,走在香榭麗舍大街上,實現了俄羅斯歷代沙皇想都不敢想的無尚榮耀。奧地利首相梅特涅(Klemens von Metternich)代表歐洲各國向亞歷山大一世奉上尊號「神聖王、歐洲救世主」。俄羅斯人的救世意識高漲,他們由衷地相信,自己是神選的民族。
1814年,俄羅斯沙皇亞歷山大一世以反法聯軍總司令的身份,在巴黎凱旋門舉行盛大入城儀式(圖源:Getty/VCG)
然而,百戰疆場的俄國軍隊踏上歸程時,帶回帝國的除了光榮,還有震撼與憤懣。見識了西歐「花花世界」的俄國貴族和知識分子開始覺醒,他們一面熱情謳歌抒發愛國之情,一面決絕地批判並直面落後的現實,探求俄羅斯民族的未來。
就在這一年,年僅16歲的普希金(Alexander Pushkin)發表了第一首愛國詩。普希金通過詩歌批判國家的專制與權貴的腐敗墮落,以啟蒙俄羅斯。他在《自由頌》中告誡沙皇:「無論是刑罰,還是褒獎/無論是血腥的囚牢,還是神壇/全不能作你們真正的屏障/請在法理可靠的蔭蔽下/首先把你們的頭低垂/如是,人民的自由和安寧/才是皇座的永遠的守衛。」
1825年,率先覺醒的十二月黨人發動武裝起義,主張建立君主立憲制。儘管遭到殘酷鎮壓,卻使這個老大帝國從睡夢中甦醒。
更大的衝擊即將來臨,擔負這一使命的是普希金的摯友恰達耶夫(Pyotr Chaadayev)。這位曾長期擔任沙皇近衛軍軍官並遠征巴黎的詩人、哲學家,在探索俄羅斯未來的道路上走得比普希金更遠、更激烈。1836年,恰達耶夫在《望遠鏡》雜誌發表《哲學書簡》,「我們解放了整個歐洲,卻單單把鐐銬留給了自己」,恰達耶夫在《哲學書簡》中對俄羅斯做了無情和尖銳的批判。俄羅斯的歷史,「首先是野蠻的不開化,然後是愚蠢的蒙昧,接下來是殘暴的、凌辱的異族統治。這一統治方式後來又為我們本民族的當權者所繼承了——這便是我們的青春可悲的歷史。」「我們不屬於人類的任何一個大家庭;我們不屬於西方,也不屬於東方,我們既無西方的傳統,也無東方的傳統。」「人類的普遍規律並不適用於我們。我們是世界最孤獨的人們,我們沒有給世界以任何東西……在我們祖國不會結果的土壤上,沒有誕生過一個有益的思想;在我們的環境中,沒有出現過一個偉大的真理。我們不讓自己花費力氣去親自想出什麼東西,而在別人想出的東西中,我們卻又只接受那欺騙的外表和無益的奢華。」他甚至主張放棄東正教,皈依天主教。
俄羅斯沒有經歷過歐洲的文藝復興,沒有發生過宗教改革運動,也不曾有過真正意義上的思想啟蒙運動,恰達耶夫對俄羅斯歷史文化這些強烈否定的痛切之言,立即在整個俄羅斯引起軒然大波,指責和斥罵聲不絕於耳。沙皇尼古拉一世(Nicholas I)讀過此文後,認定這是一個十足瘋子大膽的胡言亂語。官方最終宣布恰達耶夫為瘋子,禁止他寫作,定期派醫生為他「看病」。《望遠鏡》雜誌被查封,圖書審查官被撤職,出版人遭流放。
而恰達耶夫關於俄羅斯不屬於東方和西方的驚世之言,也分裂了俄羅斯的社會認識,開啟了西方派和斯拉夫派關於俄羅斯發展道路曠日持久的爭論。
俄羅斯斯拉夫派與西方派之爭(圖源:多維CN)
與普希金、恰達耶夫一樣,俄國的絕大多數知識分子出身貴族、擔任公職,這一便利條件使他們能夠接受良好的教育,近距離觀察帝國的運作,有機會接觸西方文化。但也正是因此,他們遠離底層社會,提出的改革主張多是空中樓閣。由於這些天然缺陷,西方派與斯拉夫派的爭論不可能有任何結果,也註定了俄羅斯知識分子的悲劇命運。19世紀俄羅斯文學的經典形象"多餘人"正是他們的寫照。
普希金《葉甫蓋尼·奧涅金》的主人公奧涅金是「多餘人」的鼻祖,赫爾岑《誰之罪》中的別爾托夫、萊蒙托夫,《當代英雄》中的畢巧林及屠格涅夫《羅亭》中的羅亭等多餘人形象比比皆是。「他們雖有變革現實的抱負,但缺少實踐。他們生活空虛,性格軟弱,沒有向貴族社會抗爭的勇氣,只是用憂鬱、彷徨的態度對待生活,在社會上無所作為。」最終,如畢巧林般輕擲生命,在決鬥中死去,普希金如此,萊蒙托夫也如此。
儘管這場爭論沒有任何結果,也影響不了政府決策,但在「多餘人」的不斷吶喊下,俄羅斯民族意識覺醒,以屠格涅夫為代表的平民知識分子崛起,俄羅斯文學迎來了黃金時代,思想啟蒙的時代來臨。在此之後,知識分子對沙皇專制的無情批判,導致革命思潮興起,後來繼位的亞歷山大二世(Alexander II)為遏制危機爆發,儘管也推行了一系列資產階級性質的改革,但骨子裡卻是沙皇一脈相承的專制與保守,無數革命者、不同政見者被流放、處死,他也因此成為革命者的首要目標。1881年3月1日,亞歷山大二世被民粹組織「人民意志」炸死在聖彼得堡大街上。至此,擺在這個擁有濃厚專制、保守傳統的國家面前的,就唯有革命一條路了。
「沙皇」歸來:俄羅斯的普京時代
1917年,俄羅斯爆發「二月革命」,沙皇專制制度被推翻。不久,列寧(Vladimir Lenin)創建的布爾什維克發動「十月革命」,締造了新的帝國——蘇聯。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全家七口在葉卡捷琳堡伊帕切夫別墅地下室被警察秘密處死。
蘇聯以俄羅斯為主體建立了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俄羅斯先賢「我們將使舊社會中產生的大部分思想走到盡頭,我們將回答人類所研究的最重要的問題」的願望似乎就要實現。但是,蘇共的專制、腐敗,和蘇聯在冷戰中的失敗,使得蘇聯很快成為歷史。
繼承蘇聯衣缽的俄羅斯,在葉爾欽的領導下完全倒向西方。按照西方開出的藥方,葉爾欽對瀕臨崩潰的俄羅斯經濟實行「休克療法」,幾乎使經濟陷入絕境。在私有化過程中一夜暴富的寡頭,開始控制國家經濟,參與國家政治。在寡頭支持下,儘管葉爾欽獲得連任,但經濟形勢的惡化、車臣的叛亂、黨派的爭權,西方對俄羅斯的遏制,令葉爾欽萌生退意。「我沒有實現某些人的願望,他們相信我們可以輕易地從灰色、停滯、極權的過去,一躍而進入光明、富裕、文明的未來。我自己也曾相信一切都可以一蹴而就,仿佛輕鬆一躍就可以越過所有困難。"葉爾欽說,"我們以及那些已經當政多年的人們應該引退。」
葉爾欽選擇了克格勃特工出身的弗拉基米爾·普京(Vladimir Putin)接班——有意思的是,公元998年,到拜占庭聖索非亞大教堂接受洗禮,從而開創了俄羅斯的基輔羅斯大公,也叫弗拉基米爾。
2015年4月12日,俄羅斯總統普京出席東正教復活節(圖源:VCG)
2000年5月13日,剛上任7天的普京就簽署總統令,將俄羅斯聯邦89個聯邦主體劃分為7個聯邦管區,分別派駐總統全權代表。後來又成立聯邦國務委員會,作為總統領導下的聯邦中央決策性機構。通過這些國家體制頂層設計上的改革,普京很快就將權力集中到自己手裡。
接著,為了擺脫寡頭及其代理人掣肘,普京採取鐵腕手段打擊寡頭勢力。葉爾欽時代的「七大寡頭」下場慘然:霍多爾科夫斯基(Mikhail Khodorkovsky)入獄,古辛斯基(Vladimir Gusinski)流亡以色列,別列佐夫斯基(Boris Berezovsky)命喪英國,斯摩棱斯基(Smolenskie)、維諾格拉多夫(Vinogradov)破產,馬爾金(Markin)開賭場度日,僅弗里德曼(Mikhail Fridman)因低調倖免。隨著這些寡頭壽終正寢,取而代之的是普京開始成為無人能再挑戰的政治強人,這使得他能夠將能源、金融企業等順利收歸國有,掌控了俄羅斯的經濟命脈。
在外交上,普京一度延續葉爾欽的親西方政策,「9·11」事件後更是試圖聯合美國加入反恐戰爭。但西方與俄羅斯的分歧是如此之深,東正教背景、又有冷戰對峙陰影的俄羅斯,註定不會被西方包容,迎接普京的是北約東擴,正式接納東歐和波羅的海七國為成員國,美國的彈道飛彈防禦系統也部署到了俄羅斯家門口。當頭棒喝之後,普京開始轉向東方,與中國、印度等國建立戰略協作夥伴關係,以獨立國協、上合組織為依託,構建了從西太平洋到地中海的「朋友圈」。尤其是與中國在政治、經濟、軍事上深度協作,雙方各取所需,極大拓展了國際迴旋空間。
而普京敢想敢幹、長袖善舞的軍事手腕,更是讓人大開眼界。製造過無數血案、讓葉爾欽幾乎束手無策的車臣叛亂,到了普京手裡,立刻被鎮壓肅清。2008年8月,參加完北京奧運會開幕式後幾個小時,普京就立刻飛往南奧塞梯前線指揮作戰。2014年,利用烏克蘭危機的契機,他成功將克里米亞收歸俄羅斯版圖。在西方的一片譁然和指責、制裁重壓下,他又出兵敘利亞,以打擊ISIS等恐怖組織之名占領道德高地,在讓西方陷入被動的同時,成功轉移了烏克蘭危機話題。
1999年12月31日,在葉爾欽突然辭去總統職務,由普京代理時,普京就在演講中以彼得大帝「給我20年,還你一個全新的俄羅斯」向俄羅斯民眾許諾,毫不掩飾對「大帝」的嚮往。今天的普京,儼然已成為俄羅斯這個「戰鬥民族」的政治象徵。國際社會普遍認為,普京已成為俄羅斯政壇無法動搖的強權人物,一個新的沙皇已經誕生,而普京也從不避諱要帶領俄羅斯回歸大國地位的宣示。
然而,普京能不能最終成功還是個未知數。西方的嚴厲制裁、國際油價的持續大幅下跌,已經重創了俄羅斯財政、民生和軍事投入;偏重於石油能源和軍事、重工業的產業結構,還沒能得到有效調整;人口的負增長又嚴重拖累了國內經濟;政治和輿論在向具有專制色彩的強權政治回歸。一個政治上強勢的領導人,如何在國家、人民和自身的政治需求上進行平衡,仍是普京要面臨的艱難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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