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有過出國旅遊的經驗，十之八九會遇到以下情況：

當你在一個精品店裡購買紀念品，打算送給國內的親友；你看中了一個裝飾精美的杯子，色彩與紋飾充滿異域風情；你拿起了它，翻過來看到底賣多少錢呢？杯子的底部赫然寫著：Made in China（中國製造）。

沒錯，我們已經是一個製造大國。全世界的小商品市場，估計都能找到中國義烏的影子：這個位處浙江省的小鎮，因擁有發達的小商品批發市場，聞名國際。中國人總是心靈手巧，講求胸中有丘壑、心裡有成竹，竟也製造出許多令人讚嘆的玩意來。

義烏小商品市場

但是，「製造大國」並非「製造強國」，這個道理淺顯易懂。2015年5月8日國務院印發《中國製造2025》的通知，公布了中國未來10年在製造業領域脫胎換骨的強大野心，終極目標就是成為「製造強國」。長期以來，中國的製造業處於全球高附加值產業鏈的低端，諸多的高端電子設備，其組裝地幾乎都在中國，但中國從中得到的利潤分配，幾乎少得可憐。有學者做過研究，每生產一部蘋果手機，位處中國的富士康工廠，從中只能拿走2.5美元的利潤，而其餘的180多美元營收，全部被美國等已開發國家瓜分。

中國製造2025

《中國製造2025》規劃出台超過年半，從歐洲的視角又是如何看待的呢？尤其是近期，中國資本大舉進攻歐洲市場，收購之勢幾乎是銳不可當，但也引起歐洲很多的緊張與懷疑情緒，中歐之間的投資與貿易摩擦無可避免。前期文章《收購案頻被叫停中資前進歐洲遭遇艱難時刻》中正道出了這些摩擦的事實，作為《中國製造2025》的前哨站，中國資本對德國高技術企業的收購面臨被阻滯的困難。

就在上周三，德國智庫「墨卡托中國研究中心」（MERICS）發表對「中國製造2025」的戰略報告。總體上報告認為，這一戰略核心借鑑德國的「工業4.0」概念與美國「工業網際網路」概念，通過支持中國國內創新型製造企業，不僅升級國內相對落後的製造業，而且可增強中國製造業在國際上的競爭力，使中國經濟在全球處於領先地位。

墨卡托中國研究中心。來源：MERICS

歐洲有很多針對中國問題的研究中心，但這一成立於2013年的中國問題智庫，由於受到德國最大的私人基金會支持，成為歐洲最大的中國問題研究所，其影響力可見一斑。而研究中心成立的目的，就是「向德國展示一個多元的中國形象」。

一份於當年做的民調結果顯示，僅僅有15%的德國人認為自己對中國比較了解。即使在全球化進程加速的今天，作為一個中國人也不敢拍胸脯說我們對對方有足夠的認知；根據我粗淺的觀察，各自對對方的認識不只是浮於表面，而人們看對方的角度，竟然是從自己的立場出發，難怪會產生諸多誤讀，豈不怪哉？

報告在兩個角度預計這一戰略造成的影響。從中國國內來講，戰略確實能促使一部分中國企業提升生產力，完成製造業升級。

但是更廣泛地，中國尚有多個未能解決的難題：

中國的工業實際是擁有資源密集型企業，如大型的鋼鐵、煤炭企業，這些無法在政策目標中受益；

量化的目標較為僵化，技術創新被嚴格的指標所指引；

資金分配低效，中國的研究項目多如牛毛，這些背後的資金支持也未必能出產一兩個尖端項目；

地方政府的羊群效應容易造成投資過剩。從過往經驗來看，這一點非常合理。此現象被筆者解讀為「中國式套路」：這種中央一聲令下地方集體行動的模式，很容易產生繼鋼鐵和太陽能行業之後，機器人行業可能成為中國新一輪產能過剩的行業，可以預見，那時公眾關心的銀行壞帳問題，就是機器人行業的了。對投資領域來說，風水輪流轉，套路永不變。中國式套路，也是中國式危機的寫照；

低端勞動力的就業問題。中國的人口之大，不是10年20年就可以解決的了的；高技術和自動化、智能化生產的引進，會造成一大部分人失業，而目前的中國教育體系，並沒有及時培養出一批適應高技術行業的人才。

從歐洲的角度來說，研究中心的報告警告西方，切勿小瞧了中國的這一個政策和魄力。長期來看，這個戰略就是在高端產業領域讓中國技術取代外國技術，提升中國企業在全球範圍的競爭力。

報告認為中國政府的一貫做法是，斥巨資對半導體和新能源等領域重點扶持，同時對國外同類企業設置層層壁壘。報告中提及，中資企業在西方大舉進行收購，目的是獲取關鍵技術，實現大規模技術轉讓，中國希望藉此來控制全球產業鏈中最高附加值的部分，這樣威脅到了已開發國家長期以來的競爭優勢。

其實在今年12月上旬，柏林自由大學的孔子學院曾舉辦一個關於「中國與歐洲的貿易與投資合作」的小型工作坊，筆者有幸參與。其中就有來自「墨卡托中國研究中心」一位研究員Dr Mikko Huotari所做的報告，報告題目是「歐中投資關係：不同角度看待對中國投資的更嚴格控制的必要」。

柏林自由大學的孔子學院

他在報告時透露，鑒於近期的中國企業美的收購德國機器人製造商酷卡（Kuka）、中國企業收購半導體製造商愛思強（Aixtron）被叫停，布魯塞爾的歐洲監管部門正在醞釀針對中國的外商直接投資（FDI）的篩選方案。他們爭論的問題，所涉及到可能不被批准的併購案。據Dr Mikko Huotari的解讀，主要是有關公共安全（Public Security）和國家利益測試（national interest test）的範疇。

其實筆者認為，這個藉口未免有些「意識形態」了。那麼，中國在歐洲的投資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呢？他認為，從歐洲的角度，他們關心兩大問題：1、中國投資會在歐盟境內停留下來嗎？2、我們可以保有技術優勢嗎？他代表的，正是歐盟一種「恐中」的觀點，認為市場是個零和遊戲，即一方有所得，另一方必定有所失。你來大肆併購，如此侵門踏戶，就是對我造成了威脅。

報告中還發生了一個小插曲。聽眾中的一個華人留學生聽不下去，反駁說，中國資本的收購，也是遵循了歐洲市場的公平競爭原則，而且中國收購的很多公司，根本就是你們不要了的部分，你們淘汰了的，往更高領域探索，中國接手了，反而被批評要盜取你們的技術了，這邏輯實在有點荒謬。

會後他還是憤憤不平：你看吧，他們所做的「中國研究」，出發點就是「你是一條邪惡的東方龍」，然後通過各種意識形態來「證明」他的觀點，德國人的雙重標準真是玩得爐火純青。我嘆了口氣：意識形態嘛，只講立場，不講對錯。

歐洲人心目中的中國：表面上是只賣萌的熊貓，身後卻拖著巨龍的尾巴，暗藏殺機。

當然「中國威脅」不是歐洲在應對中國資本收購時的唯一一種聲音。

Professor Ulrike Reisach來自巴伐利亞州的新烏爾姆大學（UniversityNeu-Ulm），她在報告中認為，中資對德國企業的投資興趣，主要集中在自動化工業、機械製造、電子與微電子、能源環境、信息通訊技術、化工醫藥與健康領域。而就目前中資在德國併購之後的經驗來看，其表現主要是正面的。

舉例來看，中國在收購之後，保留了當地的管理崗位，在收購合約中保障了當地員工的工作機會，不但帶來了新的投資資金，而且除了從中國派一兩個財務管理專員之外，基本保留了原來的編制和管理體系。另外她建議應了解中國和中國人的思維模式，而不是從德國的角度去認識。

工作坊現場

中國學者對歐洲的「關切」有什麼響應？ 「we are not threat to each other」（我們不是對方的威脅）

這是來自中國社會科學院的教授Hong ZHOU開篇中的一句話，道出多少中方的無奈。我們的商業投資行為不會威脅到你，我們在尋求合作。這是中國一直以來希望傳遞給西方的信息，很可惜，很多人聽不進去。

ZHOU教授說，歐洲應該更對自己有信心，因為你不僅是中國學習的對象，而且是中國第一大貿易夥伴，一個繁榮而穩定的歐盟一定是中國最樂觀其成的。而且，美國已經選出了最大的不穩定因素川普當總統，未來的中國與歐洲更加應該創造一個穩定和可預見的合作框架，去迫使美國也能朝著相對穩定的方向前進。

「墨卡托中國研究中心」的報告建議，短期來看歐洲的確可以從「中國製造2025」中得到好處，若在戰略上有所合作確是雙贏格局。但報告同時警告稱，長期來看，中資企業的海外併購浪潮背後有中國政府的框架性扶持，這一明確目的就是扭曲現有市場，令中國技術取代外國技術，不過，這個過程可能需要幾十年。而正如Dr Mikko Huotari所建議，他們認為歐盟政界要加強投資審核，同時中國絕對需要歐盟來維持全球貿易的開放，因此也創造了雙方經貿談判的好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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