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局第2期嘉賓

霍啟文霍英東集團副總裁

這些年，富二代或富三代話題的熱度在中國一直未曾減退，尤其是關於霍英東家族的傳奇，因為遠在香港，那些財富的積聚增長和爭議，帶來的震動讓普通人好奇又無法真正理解。

我們和霍英東之孫、霍震寰之子霍啟文進行了一次特殊的飯局，請他來聊自己的創業觀、財富觀，和霍氏家族的往事。

每日人物（ID：meirirenwu） 朱柳笛

公司歸公司，父子歸父子

霍啟文今年29歲，你能從那張臉上找到祖父霍英東和父親霍震寰的痕跡：一樣削瘦，一樣精神。

他穿一身得體、有質感的灰色西裝，有貴公子的氣息，在商場的人聲和音樂的嘈雜聲中，用低沉的聲音不緊不慢地回答每個問題。

他請我喝了一杯「抱抱」烏龍茶，在南沙剛開起來的「自郵行」商場，這裡是他所打造的跨境電商實體。

公司員工發出的霍啟文半夜在公司工作照

去年11月才註冊成立的香港恆豐是他的私人投資項目，主打名為「自郵行」的跨境電商，利用南沙自貿區優勢，結合線上商城和線下實體店，來銷售跨境進口商品。

這裡能捕捉到許多港人元素。工作人員之間只說粵語，大多數香港品牌已經入駐。甚至專門開闢了一塊香港青年創業實驗區域，只售賣香港本土設計師的新銳作品。

這杯烏龍茶，出自香港美食家蔡瀾。如果你留心過《舌尖上的中國》，會發現被譽為「食神」的蔡瀾正是這部火爆紀錄片的總顧問。霍啟文帶著一絲期待發問：「烏龍茶的味道有不同嗎？」

霍啟文參加湖畔大學開學划艇賽集訓

其實在受訪前，霍啟文的行程已經被安排得密不透風，難得有坐下來喝茶的閒暇：頭一天從香港抵達南沙後和一位投資人碰面，深夜才結束；第二天一早接待某個來自香港協會參觀後，要立即飛往杭州參與湖畔大學的課程，中間沒有停歇。

他被這個協會的成員們包圍在商場一角，儘可能地滿足每一個人提出的合影要求，其中大多是異性，不乏投向他的熾熱眼光，參觀最後儼然變成一個小型的粉絲見面會。以他名字命名的貼吧、微博粉絲後援會已經存在。有人在裡邊展示了他在公眾場合出現的所有照片和新聞採訪，並稱呼他為「男神」和「霍霍」。最多的稱讚是「低調內斂」、「霍氏家族裡最帥的一員」。

離飛機起飛只剩兩小時，人群最終散去，霍啟文才急忙收拾行李趕往50公里外的深圳寶安機場。他的助理此前見縫插針地為我安排了半小時專訪，但時間不夠，最後同意我和他一起飛往杭州。

霍啟文和每日人物的這場飯局，最終也因為行程緊張，簡化成候機大廳里一家名為「天祈樓」快餐的兩個肉夾饃。

吃肉夾饃的間隙，我才了解到，這位霍氏家族的第三代，對人生最早的規劃發生在14歲：他計劃大學畢業後直接進入香港投行，做滿5年、積攢財富之後出來創業。

但在英國杜倫大學修完金融和會計的雙學位後，他最終在父親霍震寰的邀約下，回到霍英東集團，回到霍氏家族光環的庇佑中，開始打理香港物業租賃、國內房地產開發及集團財務工作。

「後來為什麼放棄去投行的想法？」

「那時集團事多，父親也缺人，最後我還是決定回去。但工資相差很多，只有投行的20%。」

「可你問父親要錢他會不給？」

「他不會給，我也不會問。他說公司歸公司，父子歸父子。上大學時他給過我一筆錢，說這是一生給我最好的禮物，讓我有自己去理財的機會。」

這與我想像的差別很大，此前我認為霍啟文很早就擁有財富的掌控權，但聽起來並非如此。

霍啟文與父親

「我從小父親就說，有些事情不要靠他，要靠自己。當時我只是打工，我為他（霍震寰）服務。」

這個答案並不足以讓我信服。我問他：「可這些財富真的和你沒有任何關係嗎？你不可能完全忽略。」

「這十多年裡，父親確實也給了我錢。實際上我還是靠他了，不能算真正的白手起家。」他回答。

「你不要像我這麼冒險」

比起內地激情澎湃的創業者們，斯文有禮的霍啟文並不算健談的人。他說話簡潔明了，有時只用幾個字作答，但不用詢問，祖父霍英東會一再且長篇幅地出現在我們的談話中。

在霍啟文眼裡，祖父霍英東擁有一雙「鷹眼」、令人尊敬又畏懼。他們住在不同的宅子裡，不常碰面，祖孫間的相處模式帶著一種老派港人的痕跡。

15歲去英國念書時，他常寫信給遠在香港的祖父。比起電話，信件似乎更加正式又有溫度，給家中寫信報平安，這也成為霍氏家族一條不成文的規定。

一年後，霍啟文收到一封回信，也是唯一一封，是剛動完肺癌手術的霍英東親筆所寫。信很短，寥寥幾行字。

「他說我不是他，沒他那麼厲害——讓我不要像他那麼冒險，因為他能成功不僅僅是個人的努力，還有世界的發展，天時地利人和。」霍啟文回憶。

這封看起來更像是某種規勸和告誡的信件，讓霍啟文印象深刻。在他的認知里，祖父一直不太贊成後輩繼續從商，態度始終如一。在接受採訪時，霍英東也曾公開說過，希望他們能過平淡、平凡的生活。

但霍氏家族的烙印早就打在了每一個成員身上，霍英東的大多數後輩，最終還是成了商界裡沉浮的人。讓外界難以想像的是，霍家人連家庭聚會都帶有強烈的軍事色彩：餐廳里，霍啟文會突然被祖父勒令站起來蹲馬步給他看，檢查他的體能狀況；遇到祖父帶著孫子們去踢球，必然用籃球代替足球來踢，練習他們的力量。

霍啟文還記得更小時候的一個細節，那是周五早晨，祖父7:30就從香港薄扶林沙宣道33號的大宅趕來他們的住處，來不及吃早飯，把他和哥哥一齊扔進了泳池。當時正趕上颱風天，電閃雷鳴，游到沒有力氣的霍啟文一旦靠近岸邊，就會被站立的祖父推下水，接著游。最後，他精疲力竭地上岸，邊哭邊吃完早餐。

「你內心會怪他嗎？」我問。

「我理解他。」霍啟文說。早年間，霍英東的兩個弟弟就因溺水身亡，他十分悲痛，因此要求每一位霍氏家族的成員必須學會游泳。

嚴苛的另一面是自律。在霍英東逝世時，不論是持何種政治立場的香港媒體與個人，對他的評價都是正面和肯定的。在一個意見分化的年代，這是罕見的現象。

嚴格的家教帶來的影響也散落在霍啟文的生活之中——登上深圳飛往杭州的飛機，他很有禮貌地詢問通道中央的兩位乘客是不是需要幫助，並主動幫對方把行李放置妥當，下飛機時也是如此。

認領祖父未竟之業

前往機場的路途里，霍啟文始終拎著一隻破舊的電腦包。最普通的那款，黑色，帶著IBM的logo，看起來很重，邊緣磨損得厲害，露出數不清的斷線頭。「這隻包用了多久了？」「5年了吧？」他撓了撓頭，顯露出一絲難得的羞澀，「也沒壞，還能繼續用，沒有必要扔掉。」

霍英東的生活習慣是傳統而老派的，霍啟文也是如此。比如節儉、杜絕浪費。我能在霍啟文身上看到兩副面孔：一副是英倫貴公子，另一副是傳統中式「小老頭」。

郭晶晶與霍啟剛結婚時，霍啟文與姐姐出席婚宴

年紀還小的時候，姐姐就叫他「小老頭」。他喜歡穿灰色、黑色的衣服，土得很，又常露出嚴肅思考的神情，被姐姐嘲笑品味差，說他是霍氏家族裡這麼多兄弟姐妹里最老成的一個。

我們聊電商，聊淘寶，這位29歲的年輕人坦言自己的愛好之一是泡腳。他會特地上淘寶搜尋泡腳的木桶，最誇張的一次是買了一堆木桶，也沒有什麼特別要求，不漏水就行，還得意分發給了諸多親友。

臨下車前，他接過司機給他的一沓厚厚的鈔票，全都塞進那個破舊的電腦包里，預備到了杭州後使用——他居然忘記了自己大陸所有銀行卡的密碼，索性不用了。

他愛看的電視劇，卻是大陸的歷史正劇，尤其是《漢武大帝》，喜歡得很，後來又看了《貞觀之治》，康熙、雍正的一系列古裝劇。

他聊起對漢武帝的看法：「他是皇帝，最開始卻不擁有真正的權力。要面對祖母的掌權和世族的鬥爭，很複雜，只能裝作天天玩耍的樣子，在別人對他沒有任何期望時，默默證明自己的能力。」

我有些警覺：「為什麼覺得你在有代入感地在看故事、講故事？這是說你自己嗎？」

「那是你的錯覺。」他笑著說。

早些年，霍啟文確實對霍氏家族的身份有過排斥。 2005年，剛進入英國杜倫大學讀書時，他曾享受過一段短暫的美好時光。700多個新生里，亞洲面孔不超過10個。沒人知道他是霍英東的孫子、霍震寰的兒子，這讓他覺得放鬆自在。

沒過多久，他回國參加祖父的葬禮，舉著靈燈的照片上了香港和國際版面的頭條，秘密被戳破，他才了解到此前好多人對他身份的誤解：「因為我皮膚比較白，他們以為我是吃軟飯的。」

「為什麼隱瞞身份？帶給你負擔了？」

「不同的年齡階段有不同的想法。那時希望尋找純粹的、不涉及到任何財富的感情。但現在你要我選擇，讓我做窮光蛋還是霍家人，我還是會選擇後者。」

霍啟文選擇和霍氏家族的身份做一個和解。他將「自郵行」實體商場建在了南沙，相隔幾百米處，就是豎立著霍英東基金會木牌的辦公樓。自1989年起，霍英東在一片反對聲中興建南沙新城，十多年間，投資逾40億元。

霍英東基金會顧問何銘思曾在接受採訪時說，霍英東晚年投資遇到的最大挫折，就是廣州「南沙」項目。除了未得到應有的回報，更多是指開發過程中的體制障礙。南沙是霍英東未完成的一個夢想，也成了霍啟文自己認領的一點責任。「我們落戶南沙也是希望可以幫助南沙的發展，同時幫助家族事業。另一個關鍵因素就是當地政府和海關的支持，目前在國內的眾多城市中，南沙和杭州對於發展跨境電商是最為開放的。」

我跟王思聰沒法比

肉夾饃很快被消滅乾淨，並不美味，我們的話題轉向了內地的創業潮和富二代。大學畢業後，霍啟文往返於香港內地之間，「萬眾創新」的浪潮有過冷卻，但從未真正停滯，但他所在的香港則是另一番景象。

在霍啟文看來，決定創業意味著開啟一段冒險的旅程，因為失敗率極高。「但香港幾乎沒有冒險家。」他說，「創業思維是要從小培養的。但香港高額的房價讓年輕人不敢做夢，不敢創新，只願意去賺錢最多的投行、地產，因為最安全，沒有人有改變社會的想法。」

霍啟文在自己公司實體店為青年設計師提供產品展示

這讓他有了一個念頭：扶持香港本土青年創業。他主動去搜集自己看到的有意思的香港本土設計產品，比如用紅酒軟木塞再加工製成的包，並將他們的故事拍攝成視頻，用於推廣。

我還跟他聊到了王思聰。他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甚至有些研究。

「國民老公，我知道。我跟他無法比。他思想、能力都比我強。看報道說他開公司才一年多，身家超過30億。」

在諸多富二代、富三代里，他和王思聰仿佛是一枚硬幣的兩面：一個謹慎低調，一個張揚高調。「你會希望和王思聰一樣，把個人打造成品牌嗎？」

「性格所致。我相信他是真實的，不是表演。但我本人是沒辦法做到這樣。還有一點我跟王思聰不一樣。他自己做得很成功了。但我所擁有的東西，更多是因為爺爺，因為爺爺的原因我才有。爺爺的名聲是對家族最大的幫助，我不能因為我個人的事情去影響他的聲譽。」

他回憶起起霍英東的創業精神對他最大的啟發：「爺爺小時候很窮，他一直在努力讀書，考了很好的成績，儘管當年在打仗，爺爺很用功，我爺爺的妹妹跟我們說，她每天剛起床都看到爺爺在讀書。他當年做運輸，也沒什麼錢，但剛好把握住一個機會。那時日本人剛離開，香港很窮，我爺爺買一瓶威士忌送給老外，他們帶他去買船，儘管船十分破爛，他自己去維修。因為他買了那艘船，開始做物流，遇到抗美援朝，賺了第一桶金，再用這桶金做房地產。他30歲的時候剛成立房地產公司。不到一年，他31歲時，建了160所房子，面積不是很大，但規模不小，成為香港十大地產商之一。」

「我只剩下不到兩年時間。」他說。臨告別，霍啟文突然冒出一個問題：「有個事情，我一直沒弄懂。你們真的覺得我和賭王女兒何超雲（曾經）的緋聞是真的嗎？」

他很嚴肅地說：「如果可以，請幫我澄清。那真的是一個假新聞。」

【每人一問】

Q：霍英東將霍氏家族帶入全盛期，作為後輩，這種光環和輝煌要維持是否有壓力？

A：沒有，我都會想「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反正要發生的話終歸會發生，每個人只要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做好就行。實在做不到，那是因為力量太小，最終也不會怎樣。

【飯局菜單】 兩個肉夾饃，飛機小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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