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來西亞和新加坡是同時脫離英國長期的殖民統治的,那時新馬兩地發展水平相當,並且也繼承了英國人留下的同樣一套社會制度。但是新馬兩國在1965年分道揚鑣(譯者按:1965年新加坡建國)之後各自所走上的道路真可謂是天壤之別。馬來西亞漸漸成了一個以馬來語為第一語言的國家,而新加坡則建成了一個以英語為第一語言的多元種族和文化和諧並存的社會。在馬來西亞,隨著馬來族人口占總人口比例的日益增大,它將越來越成為一個純粹意義上的說馬來語的馬來人的馬來西亞。(譯者按:想讀懂這一章,就必須要明白馬來人和馬來西亞人的區別;馬來人說的是人種,而馬來西亞人說的是國籍)

新加坡獨立前曾隸屬於馬來西亞聯邦,這期間大概兩年;這兩年中我曾竭盡全力團結和領導著我政治同盟共同應對族群議題,我們的目標是建立一個(包括馬來人,華人,印度人等等,人人平等的)所有馬來西亞人的馬來西亞。但當時政界裡反對這個目標的勢力極為瘋狂。(我和反對派無法彌合的分歧)最終導致新加坡在1965年8月9日被趕出馬來亞聯邦,被迫獨立建國。
我這一代的老一輩新加坡人從生下來就一直堅信新加坡是馬來亞聯邦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二戰後英國人曾做過短暫嘗試把新加坡獨立於馬來亞聯邦繼續作為英國殖民地,但是新、馬經過抗爭與合併,最終挫敗了英國人的計劃。當然,馬來亞聯邦一開始不大願意接受新加坡,就因為新加坡華人太多,合在一起就會大幅改變馬來亞聯邦的族群結構。最後還是英國人說服了馬來西亞的第一任總理,Tunku Abdul Rahman(東姑阿都拉曼,馬來西亞的第一任首相,被尊稱為馬來西亞「國父」。);英國人的理由是,新加坡左翼親共華人從華校的小孩子開始灌輸共產主義思想,如果放著這樣的新加坡不管,那麼新加坡就太有可能變成共產主義的天下。東姑最終被說服,同意了新加坡加入獨立後的馬來西亞;但是,他同時決定將華人比例較少的沙巴州(Sabah)和沙撈越州(Sarawak)也納入馬來西亞,能看出他這麼做是為了平衡我們(華人比例)。(譯者按:李光耀這裡說的馬來亞聯邦是馬來西亞的雛形,政治上是二戰後1948年到1957年擺脫英國殖民統治獨立之間,地理上是指現在的馬來半島,也就是我們說的西馬。後來1963年西馬,新加坡,現在東馬的沙撈越和沙巴組成了統一的國家,是現在的馬來西亞。)

新加坡併入後,東姑有一次明確地跟我講:「你不要插手馬來西亞內部馬來人的事。」在新加坡的芽籠,景萬岸和南島這三個選區是馬來族人口比例較高的地方;東姑不想看到我們和這三個選區之外任何的馬來西亞馬來人選區有任何關係,因為他認為這是馬來人的地盤(不容外人插手)。但是我們不能對他唯命是從。按照馬來西亞開國憲法,這是所有馬來西亞人的國家,憲法可沒說這是個馬來人的國家。於是我們沒管東姑, 而是按照我們的既定想法建立了「馬來西亞團結聯盟」(Malaysia Solidarity Convention),它的宗旨就是建立一個多民族平等、融合的馬來西亞。我們已經成功地把沙撈越州,檳城和怡保的政黨拉來入伙,這其中也有很多支持這個理念的馬來人代表。眼看著我們的陣勢越做越大,東姑終於不能忍了,他給了我們兩個選擇:要麼新加坡離開馬來西亞,要麼等著血流成河。面對這樣的危機,我的人民行動黨內閣中有些同志還是反對新加坡離開馬來西亞獨立建國,最堅定的反對者就是杜進才(Toh Chin Chye),新加坡內閣當時的常務副總理。杜進才自己就是在怡保長大的馬來西亞人,對他來說,從馬來西亞獨立無異於是對自己整個人生的完全否定。於是他提出要面見東姑, 我也支持他這麼做。然而東姑沒有給他機會,只是寫了一封信給杜進才說他已經不能保證可以控制局勢了。東姑的原話寫的是:「(除了把新加坡踢出去)已經沒有任何其他的選項。」
1963到1965,在新加坡作為馬來西亞聯邦一員的兩年間,作為新加坡(「州」政府)總理,我要定期去馬來西亞參加馬來西亞聯邦領導人會議。與會的所有領導人,除了我,都是馬來人,他們都穿著馬來傳統服飾,而且都有帶劍的隨從侍其左右。只有我這個華人與他們格格不入。這可不只是象徵意義上的不同那麼簡單,這其實是他們在明明白白地告訴你:「這是我們馬來人的國家,你永遠都不要忘記這一點。」
新加坡的獨立標誌著馬來西亞內部關於建立多民族融合社會的努力壽終正寢。對此我每每回想都會非常遺憾。我覺得如果東姑可以再鐵腕一點壓制住那些馬來族的極端主義者,和我們一道建立起一個真正的多民族的馬來西亞,允許包括馬來人,華人,印度人在內的所有馬來西亞人共同參與如警察,軍隊和政府等社會運作,共同分享國家權力的話,今天的馬來西亞一定更加繁榮,更加公平。事實上,今天新加坡做到的一切,都有可能複製到全馬來西亞去。而那樣的話,新、馬都將比今天更好。
可能我對東姑手中的實權估計得過分樂觀,而又對他作為馬來族的首領在族內面臨的摯肘而估計不足。我能看到他並不是傳統「族類」觀念下成長的馬來人,他生在也長在英國人的統治下,他那一代人更傾向於把不管什麼種族的人都看成是英體制下的人民。東姑有很要好的華人朋友。他在劍橋大學是最好的朋友莫過於(華人)Chua Sin Kah,他們關係好到東姑隨時可以給Chua打電話說,快過來我這兒,我正在烤牛肉,還有白蘭地,我們一起喝酒吃肉。東姑也曾提出過新加坡更加發達,他的設想是新加坡好比馬來西亞的紐約一樣(是馬來西亞的經濟、金融中心),而他所處的吉隆坡可以像美國的華盛頓作為國家的政治中心。但是我那時沒有正確預見到即便是東姑(這樣相對開放的馬來人)也沒有辦法阻止馬來極端主義者們在馬來西亞推行馬來人至上的各種政策。其實我本應該能看到這一點啊,吉隆坡一再堅持沙巴和沙撈越與新加坡同時加入聯邦就是為了保證整個馬來西亞華人是少數民族這一事實不改變,這很說明問題了。也就是說,馬來人重新「奪回」馬來半島之後,他們的第一要務一直是保證這個國家永遠真正屬於馬來人。

馬來西亞人口族群結構的演變也會導致馬來人的利益會越來越得到保護和鞏固。過去的40年中,馬來西亞華人和印度裔人口占總人口的比例下降得很誇張。1970年,華人還占據總人口的35.6%,而到了2010年最新一次人口普查,華人僅占24.6%。同期,印度裔人口比例也從10.8%降到7.3%。
這裡面原因很多。比方說,馬來人尤其愛生孩子。另外,沙巴州政府也因為大量接收菲律賓移民而不得不接受公眾質詢。同時,很多華人和印度裔人口選擇移民。你常常聽到那些受過良好教育的華人和印度人講他們父母這樣對他們說過:「孩子,這是你去往海外大學的通行證;拿好它,再也不要回來了。」
新加坡的新移民中有40%來自馬來西亞。而那些有能力走得更遠的馬來西亞人(像去北美,澳洲等)也早就遠走高飛了。早前,台灣也曾是受過良好教育的馬來西亞華人移民選擇。這些年,他們更多地去北美,歐洲,澳大利亞等地。其中有些人還混得很好,像是澳大利亞現任的財政部長PennyWong(譯者按:中文名黃英賢)。那些留下來沒有走的人中,有些是想走沒錢走,有些是因為在馬來西亞有生意有錢賺,就算政策歧視自己也認了;這些有生意的也大都是有馬來人做自己的夥伴,要藉助他們的關係做事。這些人和在印尼那些被稱為『cukong』的華人差不多;在印尼的cukong們做生意需要靠印尼土著取得各種執照,但是土著不懂商業運作,經營還是靠華人來經營。任何一個生意中,那些事無巨細的林林總總都要華人來運作,然后土著們會允許華人分一杯羹。但是,這裡我們關鍵要看這些華人是如何給自己的孩子們安排未來的。在馬來西亞,這些華人的後代們很多都去了海外留學,並且移民走了。
馬來西亞這種唯種族論的政策取向會讓他們自己吃大虧。這相當於他們自覺自願地縮小他們的人才儲備,而人才儲備縮小了,他們便無法構建一個人盡其才的現代社會,國家也無法做大做強。他們是明知道這個結果但還是願意為了維持馬來族的統治地位而放棄其他族群的聰明才幹。最近,我注意到馬來西亞政府開始承認並願意正視這個問題了而且開始嘗試吸引一些海外的馬來西亞人回歸本土。但現實是,這些遲來的努力可能起不了太大作用。在當今這個全球化的時代,國家層面的比較優勢越來越依靠其人民的技能水平,智商和幹勁,所以這個意義上說馬來西亞已經輸了;跟其他很多國家比,馬來西亞已經輸在起跑線上了。
長期來看,總有一天,華人和印度人的選票會對馬來西亞的政治格局不構成什麼影響。當那樣的一天到來的時候,華人和印度人就會失去可以討價還價的最後的希望。
2008年馬來西亞大選過後,某些地區的結果讓大家曾有種強烈的感覺,感覺這個國家即將要迎來重大的變化。反對派的競選綱領包含了很多內容,其中就有關於取消某些基於種族的不公平政策,而反對派這些綱領在選民中得到的認可和投票後的結果反饋可能讓反對派自己的支持者都覺得吃驚。從總票數來看,這是反對派從1969年來獲得的最好結果;從議會贏得的席次來看,這是反對派歷史最好成績。執政黨沒有達到2/3的絕對多數席位門檻。大選一年後,納吉布成為現任總理。他主導下馬來西亞提出了一個旨在促進族群和諧、增強國家凝聚力的方案,叫做「同一個馬來西亞」。
納吉布總理提出這個方案,其目的是想要爭取2008年大選中華人和印度人投給反對派的選票。但問題是,馬來西亞內部形勢變了嗎?馬來人真心擁護這個所謂的「同一個馬來西亞」嗎?也許納吉布總理的出發點是好的,他也有一個雄心勃勃的計劃,但這個國家的政治現實會最終限制納吉布總理能採取的措施。他想要爭取華人與印度人族群手中流失的選票,就不得不面對巫統的核心支持者馬來人的反對;對他來說,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這個「同一個馬來西亞」計劃只是在一開始讓大家興奮了一把。這個方案提出不久,我便有機會見過馬來西亞當地的華人媒體代表。他們告訴我,這個方案在內部討論時,是想叫「多民族一體的馬來西亞」(1multiracialMalaysia)但是最終敲定並向社會公布的時候還是改為了「同一個馬來西亞」(1Malaysia)。也就是說,這個命名的背後本身就意味著馬來西亞公民享有同一個馬來西亞,但是馬來人,華人,印度人等族群間還是割裂開來的。我們對這個提案究竟能不能達到非馬來人和馬來人的平等這個目標還是等等再看吧。
如果說想靠「同一個馬來西亞」計劃來引領這個國家進入一個嶄新的族群平等的時代的想法是指望不上的,那麼想等現在的反對派在有朝一日掌權後兌現競選諾言、實現這個目標也同樣的不靠譜。首先,反對派就算上台那也是猴年馬月的事兒了。即便上台了,估計其實行「去馬來特殊化」的幾率也微乎其微。讓我們來仔細看看這個叫做PakatanRakyat coalition的反對派同盟吧。我把這個反對派同盟看作一群機會主義分子的鬆散結合,並不存在一套共同的願景或者信念讓他們走到了一起並將他們緊緊相連,他們的結合完全是為了推翻現執政黨聯盟而逆襲上位。只要不是真正執政,不需要他們兌現諾言,他們盡可以逞一時口快,也沒人會追究可行不可行。可是如果他們真的執政了,他們就要認真面對這個問題,我不認為屆時他們有能力挑戰馬來人的絕對統治。當他們真的為吹下的這個牛逼不得不付諸行動的時候,我認為只能有兩種結果,要麼這個同盟從內部開始分裂,要麼它作為一個整體,因為內部推諉扯皮而一事無成。對馬來人最壞的情況吧,假設這個反對派同盟朝著前進的方向推動了這個議題,那麼其內部的叫做PAS的代表穆斯林馬來族人的黨派,也會有足夠的席位行使否決權,從而瞬間殺死這個動議。PAS,就像現在的執政黨巫統(譯者按:UMNO:馬來民族統一機構,也是馬來西亞建國以來的第一大黨,又稱巫統)一樣,核心都是來自馬來人選民的票,也當然會做出與巫統一樣的抉擇。
所以說,想要理解這個國家對馬來人特權保護的前世今生與何去何從,你不需要預測現在的執政聯盟能不能繼續掌權,或者反對派會不會當權,結果其實差不了太多。我覺得與其把現執政黨巫統看作一個整體,還不如把所有馬來人看作一個整體,而這個整體才是永遠會占據這個國家的絕對主導力量。任何可能替代巫統執政的馬來政黨,都不會和巫統的所作所為有什麼太大不同。
新加坡和馬來西亞兩國間除了族群問題有分歧,在一些其他的方面也存在不同看法。但是這麼多年了,我們也學會了各走各的路,井水不犯河水。我們承認我們是不同的。當新加坡從馬來西亞獨立出去的時候,新、馬兩國都以英語為第一官方語言。之後過了幾年,馬來西亞決定不用英語了,所有學校都開始用馬來文授課,從此馬來語成了官方語言。為此,馬來西亞的華人很多不得不自費辦華文學校。後來馬來西亞政府覺得放棄英語自己吃虧,所以推動了2003年改革,讓所有學校的自然科學和數學的教學重新使用英語。但是這一政策遭遇了以農村地區馬來人為首的強大抵抗,終於在2009年又給改回去了,重新用馬來文講授數學和自然科學。這就能看出來,說什麼語言,這可不是輕易就能夠改變的。另外,新加坡從英國殖民者手中繼承的獨立的司法體系,我們現在還一直保有著。而在馬來西亞,1988年因為馬來西亞大法官作出的不利於馬政府的裁決,馬政府竟然採取了一系列包括罷了大法官和其他一些高級法官的職並且直接修改法律削弱法官職權的措施。直到該事件發生的20年後,時任的Badawi總理所領導的政府才給當事法官補發了一筆錢,作為「特惠」補償。就連Badawi總理本人也承認,1988年的裁撤法官事件是一個「災難」,而馬來西亞至今也沒有從這個災難中恢復過來。
從社會的組織和建設角度來看,新加坡和馬來西亞可謂是各自選擇了完全不同的兩條路。但是我們也都同意,走好各自的路就行了,任何一方都沒必要也不可能把自己的看法強加到對方身上。誰都改變不了對方。我們的共存可以概括為:與鄰為善,各行其是。
但是對於新加坡來說很重要的是我們要發展並保持一隻強悍的軍隊,為我們的國家提供安全保障。只要我們的軍隊足夠強,就沒人敢過來挑事。
問答環節

記者:回顧那段歲月,您會不會覺得您在馬來西亞民族問題上太強硬了?
李:不!如果我不這麼做,我們那些人說不定就是階下囚了。
記者:您曾說過,您身邊的一些人認為新馬合併是行不通的,包括您夫人也是這樣看。您原話說:「我夫人跟我講,她說新馬合併不會成功,因為馬來民族統一機構巫統的那些馬來族領導人和我們實在是太不一樣了,而且他們的政治運作是以馬來族和穆斯林宗教為綱的。我對她說,我們只許成功不能失敗,因為沒有比這更好的路可以走。但是事實證明還是她說對了。不到兩年時間,新加坡就被踢出馬來西亞聯邦。」
李:是這樣的。但是起碼我試過了。
記者:那時新加坡還有哪些其他選項呢?
李:一個獨立成國的新加坡,這就意味著我們要獨立面對華中那些激進的奪權學生(要研究這段歷史)他們有可能會得逞。但如果新加坡加入馬來西亞聯邦,這些華人就必須明白他們實在一個馬來人的國家裡,所以一個華人統治的新加坡是不被允許的。新加坡必須是一個多民族真正融合的社會。
記者:所以這是不是您尋求新、馬合併的政治考量之一呢?
李:不,這不是政治考量,這是新、馬合併的必然結果。我的考量主要在我希望通過新加坡加入馬來西亞聯邦來形成一股合力。歷史上新加坡是馬來亞的一部分。
記者:所以您不是想通過加入馬來西亞來壓制新加坡華人中的共產主義傾向?
李:不,如果真是這樣,我們付出的代價是不是也太大了!想想看,如果新加坡併入馬來西亞之後我們沒有成立「馬來西亞統一陣線」為多民族平等融合而鬥爭的話,那新加坡現在也就和檳城,古晉或者Jesselton, 也就是現在我們說的哥打京那巴魯沒什麼兩樣了(譯者按:哥打京那巴魯是馬來文Kota Kinabalu的音譯。Kota在馬來文中是城市的意思。1963年沙巴州並為馬來西亞國土前,這裡曾叫Jesselton,它的歷史淵源可以追溯到1900年前後在此殖民的英國人及其創辦的BNBC「英屬北婆羅洲公司」,英國人在沙巴州依照深水良港和就近鐵路的原則開闢了這個城市,並由當時BNBC公司副總裁 Charles Jessel命名了Jesselton這個城市。後來馬來西亞把它改為了馬來文命名,就是哥打京那巴魯,也稱亞庇,位於東馬)。東馬那些地方的人本來就不是馬來族,他們是Dusun人,Dayak人還有Kadazan人(但是他們現在都被馬來族統治)。
記者:有些人一直認為您和人民行動黨當初領導新加坡與馬來西亞合併是有野心的,說您想要最終成為馬來西亞的首相。
李:這是完全不可能的。那麼多馬來人也不會允許我這樣干。馬來人想要的就是我們這些「少數族群」隸屬於一個從屬地位。他們當時為了對付我們,和馬來西亞華會以及印度人大會合作,他們就是要把馬來半島基層的領袖們穩抓在他們陣營里;他們對於沙巴和沙撈越的當地領袖也能夠施加很多影響力,因為那些當地領袖大都沒搞過這種級別的政治,沒有什麼經驗。當時鬥爭最激烈的時候,東姑主動讓我去聯合國擔任馬來西亞常駐聯合國代表,就是要找個機會把我給支走。
記者:對新加坡獨立,新聞報道說當時很多新加坡都慶祝這個事件。我想假如今天你去問任何一個新加坡人,他可能都會說那是發生在新加坡身上過的最好的事,因為從那以後新加坡可以獨立自主了,可以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了。那我想問您,看看我們今天的發達程度,您再回過頭看獨立那天,您不會覺得當初獨立真的是好事嗎?
李:不!那是我們沒有辦法的辦法了,(獨立後)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而且當時新加坡的處境是很艱難的。其實馬來西亞政府在一邊冷眼看著我們就等我們最後(混不下去了)再卑躬屈膝地求他們(再次加入馬來西亞)並完全接受他們的條件聽他們的,而不是按照英國人撤離時幾方達成的協議,新加坡還享有在教育和勞工政策等多方面的自主的權利。被他們踢出來之前,我們就是馬來西亞聯邦中一個很不一樣的「州」,不是他們其他州之一。
記者:有種觀點認為馬來族那種事事本族優先的想法源於他們骨子裡的那種不安全感,他們感覺自己的周圍都是華人,印度人。這種觀點的結論是:如果馬來西亞能夠確立馬來人的絕對主導,那麼他們的安全感就能得到保障,消除他們感到的那些(外族的)威脅,從而放棄那些馬來族明文享有的那些特權。
李:你真相信那些馬來人能支持一個讓馬來人放棄既得利益的領導人?!
記者:在很多國家,少數民族都更受優待。比方說中國,聽說少數民族高考都有加分。
李:你要看看歷史,看看文化的演進。中國人自古就是一個強大而自信的整體,一直想要爭取其他少數民族。因為這個,他們可以說他們的獨生子女政策對少數民族不適用,而且在新疆和西藏搞自治區。馬來西亞的歷史和中國有的比嗎?
記者:您曾說過,一個國家組成是如果能是單一壓倒性的民族並且有一門共同的語言,那這個國家往往更加有凝聚力。這個觀點放在馬來西亞身上不合適嗎?如果馬來人占絕對主導,(按您的說法)這個國家不會更好嗎?
李:如果你是那裡的華人或者印度人,你會覺得你更好了嗎?
記者:這大概不會。但可不可能對馬來西亞這個國家這個整體來說,是更好了呢?
李:我想你要從這個方面找答案,就是:這個國家的人才庫的來源是在哪裡?
記者:所以您是說,馬來西亞應有的潛力遠沒有充分發揮,是嗎?
李:對,當然是的。
記者:我們注意到馬來西亞族群人口比例改變的同時,他們也變成一個更加嚴格意義上的伊斯蘭國家。
李:這方面他們受了中東那些國家的影響。
記者:您認為他們能變成一個「進步的伊斯蘭國家」嗎?
李:你信啊?!再說什麼叫「進步的伊斯蘭國家」?
記者:比方說,對世界更加開放而且更能夠接受新想法。
李:比如那些女的能給頭上那塊布給摘了?比如男的女的可以握手可以在一起坐坐了?比如你一個非穆斯林在喝酒旁邊的穆斯林可以坐下來喝著咖啡和你相安無事?
記者:那馬來西亞就不能更像土耳其而不是沙烏地阿拉伯嗎?做一個像土耳其那樣更加開放,更加接近國際標準的穆斯林國家。
李:不!那些馬來族穆斯林的特性是不會變的。以前他們相對放開過一段時間,可是在中東的影響下他們重新「循規蹈矩」了。以前他們晚餐的時候還能和你一起喝一杯烈酒;我在的時候,東姑還曾經把朋友們請到家裡大家一起喝威士忌;現在可好,他們又開始用糖漿乾杯了。
記者:除了族群和信仰問題,馬來西亞最大的問題就是金元政治和嚴重的貪污腐敗。眾所周知,他們現在的政府合同大單都是給馬來人做,這讓少數馬來人富起來了。你認為馬來西亞有可能解決這個問題嗎?
李:我說不好。也許會有一群年輕且受過很好教育的馬來人,他們想要這個系統能以更好的方式運作,並且也準備好了為此和既得利益做鬥爭。在每一個巫統選區,地方領導人都以差不多的方式利益輸送換取選票。所以說很難說這能有什麼根本改變,除非是一場規模浩大的變革,一個波及馬來西亞上上下下的變革。
記者:在新、馬關係方面,您認為還有沒有經濟合作的潛力呢?比方說馬來西亞依斯干達特區,雙方都很實事求是,而且看起來也有合作的基礎和意願。
李:先對依斯干達的發展拭目以待,看看再說吧。這個經濟合作項目里,你必須要記得,我們是在馬來西亞的土地上投資蓋樓。理論上,他們可以動一下筆就把所以項目占為己有。當然,他們不大可能這樣做,因為他們還要繼續吸引外來投資。但是我想提醒的是,我們去之前就要明白,你投資建的任何東西,那片土地的主人都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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