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患抑鬱症18年:那種痛苦說不出 絕望想死(圖)

@ 2016-03-28

楊思明患抑鬱症18年,他因此退學,數度走出村莊到城裡打工,卻一次次因犯病而被禁錮回黃土地。

楊思明

原標題:一個抑鬱症男人的18年,陽光下的你不會理解

抑鬱嚴重時,楊思明覺得自己要被掰成兩半。「那種痛苦我說不出來,絕望,就是想死。你們在陽光下有希望的人是理解不了的。」

楊思明站在4米高的屋頂上,猛得嘬了口煙,望著西南方向。那是山西運城的空港經濟開發區,能隱約看到霓虹燈照耀下的高樓。

那是他嚮往的「城裡的世界」。

楊思明患抑鬱症18年,他因此退學,數度走出村莊到城裡打工,卻一次次因犯病而被禁錮回黃土地。「要是有那麼一天,我病好了,還是想感受城裡的世界。」

此時,距山西運城800多公里外的北京,34歲的石浩盤算著再去一趟安定醫院。未出春節,他已經在一周內往返了四次,求醫生減少些藥量。

藥物的副作用讓他雙目呆滯、行動遲緩。停薪半年,他急切地想要在節後開始工作,像個正常人一樣。

抑鬱的開始各式各樣,但過程就像一座相同的圍城。困在裡面的人,對所有事都不再有興趣。在中國,抑鬱症患者已達9000萬,不論老幼、貧富,平均15人中就有1人患病。

被抑鬱症打回村莊

18年,磨盡了楊思明的盼頭。

中學時代的他,成績穩居班裡前十,楊思明想著有一天能去城市裡生活,不再像父輩一樣困在幾畝土地上。

可到了高二,成績一次次下滑,他讀了兩年。「越來越自卑,看到鎮上孩子學得輕快還考得好,那我咋這差。」

那是1998年,楊思明一直以為,自己是神經衰弱,伴隨著失眠、頭痛。

他愈發沉默,一天說幾句話一隻手都能數得出。晚上回到宿舍,楊思明想和室友說話,但就是不敢講。

他在上鋪憋得難受,只能跳下床,跑到學校的公共廁所,一個人喘著長氣低吼。

沒有人注意到楊思明的痛苦,大家只覺得他內向少言。直到高三退學時,班主任也只是捶著他的胸口說「你這小子就不好好學。」

2016年1月29日,北京安定醫院。飯廳里,兩名郁友正在跳舞,邊上一名抑鬱患者一直默默落淚。 新京報記者尹亞飛攝

回到村裡,楊思明的狀態仍不見好轉。他找了周邊十幾家診所看病開藥,甚至從幾十公里外的侯馬背回大包大包的草藥。看到電視里播的廣告,他就買回健腦片吃。

直到2003年,他到北京掛了專家號:抑鬱症。這是他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

抑鬱症被稱為精神科的感冒,一個原因是,感冒人人會得,誰都有可能得抑鬱症。

數字令人驚心:兩年前,世界衛生組織統計,抑鬱症已成為世界第五大疾病,預計在2020年躍升至第二位。超越癌症、心腦血管疾病、糖尿病等,僅次於冠心病。

公開報道顯示,中國抑鬱症患者已達9000萬,不論老幼、貧富,平均15位中國人中就有一人患病。

公開資料中,有關症狀的描述為「一種精神疾患」、「食慾睡眠紊亂」、「喪失興趣」、「持續的心境低落」、「身體功能差,影響勞動力」。

抑鬱症的發病機制是什麼?在同樣的壓力下,為什麼一些人會被抑鬱症困擾,另一些人能逃過劫難?答案都是「不知道」。

楊思明仍想掙脫農民的身份,他4次去運城打工,做過水泥工、搬磚,「到幹活時就沒勁兒,做不了。晚上怎麼都睡不著,快憋瘋了。」他和剝洋蔥說。

最終,他還是被抑鬱症打回了村莊。2005年,楊思明在村裡結婚生子,認了農民的身份。

「那種痛苦我說不出來,絕望,就是想死」

抑鬱嚴重時,楊思明覺得自己要被掰成兩半。「那種痛苦我說不出來,絕望,就是想死。你們在陽光下有希望的人是理解不了的。」

抑鬱的痛苦難言而無法體會,這是掙扎在其中的人最常說的一句話。而自殺,是最可怕的症狀。

楊思明琢磨著在屋後上吊自殺,也曾數次站上屋頂,但又怕高度不夠死不了反成殘疾,既拖累家人還要繼續忍受抑鬱的痛苦。

「我真的想死一萬次,」他和剝洋蔥說。可上有父母、下有兒女,楊思明說自己剩下的只有一個字——熬。

小穎是一個土生土長的北京女孩,23歲,家境優越,在北京一所知名理工大學讀書。

2012年的冬天,大一第一個學期結束,她被確診為重度抑鬱症。她大學休學2次,前後出入北醫六院不下40次。

她買回了大量的安眠藥,甚至想過用圍巾勒死自己。

小穎的父親慌了手腳,每天不止看一位醫生。做心理測試、看中醫號脈、做腦部針灸,甚至領著小穎去河北農村找大媽看手相、請風水師到家裡測風水,將所有家具擺設全換了,重新粉刷了牆壁。

小穎一天吃數十粒西藥,再喝30多包藥草混成的中藥。家人甚至讓她去香港、新加坡遊學,卻不見好轉。「就是想吐,一吃東西就吐。」

她買回了大量的安眠藥,甚至想過用圍巾勒死自己。

極端案例比比皆是。2007年,還在湖北襄樊做義務兵的石浩被查出患有躁狂抑鬱症。

去年9月,躁鬱症復發,石浩砸了兩個手機,和警察對峙,在醫院裡鬧跳樓,他被父親送進了安定醫院,雙手雙腳用繃帶緊緊捆綁著,嘴上還不閒著,想找人對峙開罵。

出院後,他服用大量藥物抑制躁狂,藥物的副作用讓他肌肉僵硬、行動遲緩、目光呆滯。餐桌上,他提起茶壺倒水,手抖得拿不穩,水灑出了杯子。

他覺得自己是家裡的累贅,在物業做電工的父親不會主動和他聊天,也不會探討他抑鬱後的心情。夜晚,家裡常常是一潭死水,只有電視機發出聲音。

9年間,石浩換了多份工作,每一次都因躁鬱症發作而中斷。他不再是那個從北大附中一路升至中國農大的驕傲。

那時,他參加大大小小的數學競賽,獲了不少獎項。他懷念學生時期,智商是144+的時候。

可是,他已經戒不掉了

曬在地上的柿子黑爛了,楊思明的母親一點點撿起,殘汁沾到手上。

「抑鬱症」、「心理治療」兩個詞,從這個一輩子還未去過省城的母親口中說出,並不相襯。

直至今日,說起兒子的病,她主要回憶的仍是1998年時「好好的學就不上了」。

即使去年楊思明在運城市精神病醫院住院20天,她也沒有去一次醫院,「家裡的地得有人種。」

關於抑鬱症,她知道那是種必須花錢去治的病,會和老年痴呆混起來說。

「是藥三分毒,我就怕他吃上癮嘍。」相比和兒子說貼己話,母親更多做的是在楊思明狀態不好沒法兒幹活時,多在地里犁幾排地。

她不斷念叨著這幾年生菜一簇能賣到將近5塊錢了,以後日子會越來越好。

「我不知道這是個啥病。花錢就花錢吧,能看好就行。」楊思明的妻子和剝洋蔥說。

她能做的,只是陪他去太原看病,在運城參加心理治療,「我想著蓋起新房病就好了,結果房子蓋起了還沒好。生個兒子就好了?現在娃快2歲了病還沒好。」

事實上,醫生並不懼怕抑鬱症,雖然還不能確認它的發病機制,但醫學上已經發展出一整套行之有效的療法——有改變大腦化學失衡的抗抑鬱藥,有解決情緒劇變和創傷的認知療法,還有能快速緩解重症病人症狀的電痙攣療法。

遺憾的是,中國的數據觸目驚心:根據加拿大學者費立鵬在2001-2005年間的調研,中國的抑鬱症患者達到9000萬。有多少人得到了治療呢?被廣為引用的兩個數字是5%和10%。

為了治療抑鬱症,楊思明借了700塊錢坐一天硬座到北京看病,錢僅夠回家的路費,他拿著北京開出的藥單在運城買,卻沒有買到。

他每天服用大量的氯硝西泮片,長達8年。直到2012年才被運城市中心醫院告知不該大劑量服用,可他已經戒不掉了。

「你腦子被驢踢了吧」

掩藏,是大多數抑鬱症病人選擇與外界接觸的方式。

作為精神疾病的一種,抑鬱症被一些人視為精神病——在中國的語境中,這是負面意味極強的詞語,和「瘋子」沒什麼區別。

楊思明所在的村子,坐落在中條山山腳下。舉村搞起了蔬菜大棚規模經營,不少人家年入十幾萬,開著私家車;本不閉塞的村莊,對精神類疾病卻諱莫如深、談之色變。

楊思明走在田間的土路上,向迎面而來的村民介紹同行的記者是「網上認識的朋友,來拍溫室大棚里做農活兒的」。

楊思明最羨慕的是別人能順暢打牌,這是村裡最常見的消遣方式。

得病後,他明顯感覺到思維遲鈍,村裡人叫他鬥地主、打麻將,他不敢去,怕別人知道他腦子不好使。

「就這麼點兒快樂消遣,我都獲得不了。這回不玩兒,下次也不玩兒,你就沒有朋友了。」楊思明強迫自己坐到了牌桌上,可是一手頂好的牌,他差點兒打輸,牌沒出完他就扔在桌上,「我不幹了」。

打麻將輸了錢,他算不出該給贏家多少,嘴快的夥計脫口而出「你腦子被驢踢了吧!」

村裡人隱約覺著楊思明不對勁兒,有點兒傻、又有些不合群。局裡三缺一,楊思明硬生生站在一旁,沒有一個人叫他一起玩兒。發小從街上迎面而過,他的話都憋到了嘴邊,卻打不出一聲簡短的招呼。

「太孤獨了,我就一個人傻,一個人挺著。」楊思明習慣右手捂著眉心蹙眉,經年累月,眼尾有著他36歲的年級不該有的深深褶皺。

2016年春節,石浩被催婚了。81歲的奶奶盼著孫子能趕快結婚,畢竟已經30齣頭。

3年前,他養了一隻折耳貓,成為他最親密的陪伴。更多時候,他會一個人坐在家裡,對著貓說話。一度,他一天在床上躺20個小時,即使毫無睡意,也會慢慢捱過。

小穎仍記得她幼年時的願望,躺在床上,天花板湊巧砸下,然後生命結束。到現在,她依然希望自己死亡的方式是自殺,「命是我自己決定的,我想死於死亡本身。」她和剝洋蔥說。

楊思明喜歡把摩托車油加滿,加足馬力,在去運城的柏油馬路上,漫無目的地疾馳。風吹打著頭髮,他有一瞬覺得,所有煩惱都被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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