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古今中外、姓資姓社,人降到世上後,有兩種資源是肯定要消耗的,所謂「食色性也」。「色」也就是性資源,包括男色女色,不過從歷史常態來看,被消費的主要還是女色。
很多人從金庸的武俠小說里看出了處女情結,這點是成立的。何止金庸——絕大多數新舊派武俠小說家都有這個情結。比如司馬翎,他的男主角闖蕩江湖時,總以被煙視媚行的淫娃蕩 婦們性啟蒙始,以娶一個或者數個處女終,有時候他筆下的處女主角還擅長「正大光明」的媚術,這就更香艷刺激了。(參見《焚香論劍篇》和《掛劍懸情記》)又如東方玉,他筆下原本處女的女主角被淫賊暴力玷污後,無臉見人跳崖自盡,卻巧遇高人學得了一身上乘武功,但從此她只敢藏在幕後,默默幫助男主角成就武林盟主的霸業,對月暗彈相思之淚,而男主角很快就遇到另一群處女女主角,成就美好姻緣。(參見《翠蓮曲》)就連筆下江湖匪氣最足的雲中嶽,他的男主角特別喜歡幼齒,大概就因為幼齒必然是處女的緣故。(參見《雲中嶽武俠全集》)
江湖,一向讓非處女走開。
金庸的處女故事,批閱十載,增刪數次,可謂改了又改,千錘百鍊,但有兩點他幾乎是一直不動的:其一,處女的鑑別方法;其二,男主角對處女感情的獨占,所謂一見楊過誤終身。現代女性曾狠批過後者,我也就不多置喙了。
拿前者來說吧,金庸鑑別處女的方法很古典,很中國化。許多人說自己之所以迷上金庸小說,是因為喜歡他書中關於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等中國傳統文化氣息。好事者曾多方引經論典,力證老先生才如大海。當然也有挑刺的,說他農業常識不夠,比如黃蓉應該買不到蘋果、林平之應該吃不到玉米之類。就我看來,這恰恰是金庸身上那種深受儒家教育薰染的舊式文人審美情趣的集中體現:享受著物質,嚮往著出世,且不辨菽麥。
金庸筆下的處女鑑別方法,類似於中醫四診法「望聞問切」:
「望」,主要還是看守宮砂。李莫愁一口咬定小龍女和楊過有私情,最有力的證據就是小龍女手臂上的守宮砂不見了;而石破天絕非梅芳姑的兒子,也是因為大家從自盡後的梅芳姑手臂上發現了守宮砂的緣故。守宮砂大概是古人最方便快捷地鑑別處女的辦法,我曾聽一個西方的哲學家說過,懶惰和淫蕩是人類從事發明創造的兩大動力。想想飛機和偉哥什麼的,深以為然。不過他絕對想不到的是,中國古人在發明守宮砂的時候,曾把這兩個動力結合得如此巧妙哦!
當然,守宮砂畢竟小兒科,不能彰顯我國古典文化中的博大精深之處。真正的相處女高手,可謂神目如電,代表人物是中年的黃蓉和道清大師:前者一看到程英「嬌臉凝脂,眉黛鬢青,宛然是十多年前的好女兒顏色」,便立刻能推斷出她還是處女,這些年來對楊過相思難遣,香閨寂寞;而後者,在虛竹自稱犯了淫戒時替他辯護,指出梅蘭竹菊四劍婢「眉鎖腰直、頸細背挺,顯是守身如玉的處女」,同時大師還認為,四個女孩使的武功都是「童貞劍功」,學武之人一見便知——這門眼力上的功夫到今天看來顯是已失傳了。
「聞」,類似於天鼻通一類的神功。作為積年採花大盜,田伯光對女人的氣味很敏感,不過他還沒有達到憑此就能精確區分處女非處女的境界,比段譽頗顯差距。段譽能輕易識破易容高手阿朱的身份,靠的就是這項本事。網上有篇強文基於段譽嗅不出當時也在場的阿碧的體香,力證阿碧是慕容復的填房姨娘,兩人早已雲雨暗度,有理有據,頗值贊同。
「切」,當然是身體接觸,這境界離「望、聞」頗有一定差距,不象後兩者這麼牛逼得能識處女於無形。這一招,是淳樸少年石破天使出來的。他向丁璫學習點穴術的時候,不小心撓得丁璫咯咯直笑,金庸說「丁璫是黃花閨女,份外怕癢」——可為什麼黃花閨女就會分外怕癢呢?難道就沒可能是碰到丁璫身體的敏感處麼……不管它。
最下乘的當然是「問」了。曾經有一個處女放在你面前,你睜大眼睛、鼓動鼻翼、偷偷摸了好幾下還分辨不出來,空自煩惱和傷心,這倒霉事發生在令狐沖身上。當上了恆山掌門的令狐沖再見到小師妹岳靈珊後,後者已經是林夫人了。兩人在嵩山一對視,女的「突然間滿臉通紅,低下頭去」,為啥呢?大概小師妹在想:大師兄肯定以為我已經那個了,不再是處女了,其實……當然金庸一向不會便宜小白臉的,任盈盈偷衣、殺騾、跟蹤數十里竊聽,犯下一系列違法行為後終於聽到林平之沉痛地對岳靈珊說「你還是處女之身,這就回到令狐沖身邊去吧」,任盈盈和初讀《笑傲江湖》的諸位(包括當年的我)都免不了吃一驚問:點解?於是接下來大家都聽到了林平之氣急敗壞解釋說,他早已自宮煉劍,屬於工具不能犯。
為什麼要這樣煞費苦心,多方鑑定女主角處女與否呢?陳寅恪大師論證楊玉環進宮前處女否是為了搞學術,武俠小說里則純粹是為了滿足讀者口味了。套用網上的一句話來解釋就是:俠女們的褲子是江湖文化的國防。(註:此江湖非玄幻之江湖)
其實嚴格說來,「相香癢躺」處女四鑒法並非金庸的獨創,隨便拿一本《素女經》或《房內考》之類,你都能從中發現中國古人在這方面的豐富無比的「技術性思維」,金庸既是拾牙慧者也是集大成者——至於這些技術究竟是牙慧還是牙結石,就見仁見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