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的四年中,他一直是公開的gay,有一個穩定的男朋友,直到他選擇變性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 2015-08-28

「我不願意讓人用『he'稱呼我,我希望你們稱呼我『they'。

我忘了這段對話是怎麼開始的。應該是在某天晚上,我們一群朋友圍坐在J的寢室里,他隨口帶出的一句話。

當然,大家在這之前都知道J變了,在大學的四年中,他一直是公開的gay,有一個穩定的男朋友。但是在大四那年,J開始塗上了鮮艷的指甲油,費城寒風肅穆的冬天,他在大雪中裹上了一件皮毛大衣。他不再穿以前那些印第安圖案的毛衣了,他開始穿低領黑色的絲質T恤,開始跟我們女生一起探討什麼樣的睫毛膏最好用,他彎彎翹翹的睫毛上,開始伏上了一層暗黑的顆粒。而他薄薄的,顫抖的嘴唇,也從自然的淺粉,變成了枚紅,鮮紅,暗紫,如同春天校園裡盛開的鮮花。

在我所就讀的文理學院中,雖然大家思想都很開放,但是也不見許多像J一般公開來」不男不女「的學生。J很自信,他認為自己在打破社會對於單一性別的定義。他是人類學專業,畢業論文就是專注於性別研究,他說,我厭煩了社會說,男生就應該穿褲子,女生就應該化妝這樣的話,我從小在這樣一個限定性別和性取向的社會長大,出櫃都經歷了很多掙扎,現在我只是想做我自己,穿我想穿的東西。

這個概念對於我來說還是很新的,但是我們其他的朋友都很不見怪,他們大多來自美國很自由的地區,布魯克林,波士頓,加州。他們聳聳肩,說:兄弟,我們完全理解你。

但是對於以前沒有接觸過這樣的概念的人而言,大家都不能理解。

J不服用荷爾蒙,他只是覺得自己身體里住著一個女人,於是他按照自己的意願去穿著。他說這是「過渡」。他說適合他的詞是「跨性別女性」,但是如果有人稱他為「跨性別的」,他會很生氣,因為這個詞讓他感覺自己不是一個「人」,而先被他的某種行為所定義了。

也許在J的轉變之前,他只是一個喜歡聽音樂,抽大麻,學人類學的嬉皮士,但是當他成為了「跨性別女性「以後,他開始變得更加敏感,易怒。他抽更多的大麻,喝更多的酒。我們都知道他在跟自己的內心做掙扎,但是20幾歲的大學畢業生,大家都在跟自己內心做掙扎。

J在高中出櫃的時候,他的父母並沒有給他很多的支持。他的媽媽上網偷偷看了他的郵件,發現他是同志以後,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雖然在加州,同性戀非常正常,但是對於這個原先很普通的家庭而言是一件大事。當他決定開始選擇自己的性別,成為一個女性的時候,他的父親拒絕跟他出去吃飯,因為他不習慣他的兒子穿著裙子,畫著紅唇跟他出門。

雖然在學校里,你可以看見J穿著裙子,化著妝,戴著大眼鏡出門,但是他的內心是極度脆弱的。做自己要付出太多。J有時候醉醺醺地跟我說。

在畢業典禮之前的一周的一個晚上,我和J共同的朋友,一個直爽的妹子M忽然在半夜給我打來電話,我那時在紐約。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剛在聚會上跟J大吵了一架。」

「怎麼吵的?」我忙問。

「全是些煞筆玩意兒,」她哽咽著說,「我們在討論學校給同性戀和跨性別群體學生的支持問題時,J就開始不停地抱怨,說學校根本不在乎。但在我看來,學校已經做得夠多的了,我們不是老有什麼這個會那個會,免費心理諮詢什麼的嘛!我聽煩了,於是我就打斷他,然後說了句:沒人是完美的,你少說兩句。」

「然後呢?」

「然後J就跳了起來,指著我的臉說:你根本就不明白!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們這樣的人,你知道每天有多少跨性別者自殺嗎?你知道在社會的邊緣是什麼感覺嗎?你這個沒心沒肺的人!」

」天。「

」然後我就急了,我說,我小時候的一個好朋友就是自殺身亡的,你他媽怎麼知道我不關心你的感受?他繼續向我嚷嚷,於是我拿起我的酒杯,一把把我的紅酒潑到了他的臉上!「

」啊!「

」是的!他憑什麼沖我嚷嚷啊,他以為這個學校里有心理問題的就只有他嗎?他以為他變性人就比別人更有資格談論心理問題嗎?我也有很多問題,我只是沒有說出來而已!我只是不想讓別人總覺得我是個受害者!「

這之後直到畢業後對我們一幫朋友來說都是難熬的,因為這兩個人分別拒絕在有對方出現的地方出席,就連畢業典禮都奇奇怪怪的。雙方的父母也沒有說話。可能是因為這個衝突實在是太激烈了,而且它觸碰到了一個對這兩個人來說都太重要的話題。

在畢業典禮上,J穿著一條黑色的Theory裙子,腳踩著高跟鞋,拿到了最高榮譽的畢業證書。我們去祝賀他,他的爸爸呆滯地站在一邊,牽強地笑著。

———

畢業幾個月之後,我在紐約見到了J。我們在曼哈頓的韓國城見了面,吃了餐飯。我們坐地鐵,撥開人群,抬頭看見維多利亞秘密的大幅海報。餐館在地下,放著很大聲的韓國音樂,菜單也是韓語的,所有在餐館裡的美國人都在吃炸雞。我們也點了一份花生炸雞,和著燒酒,慢慢啃著。

那時,我才明白什麼J所說的「掙扎」是什麼,和J去任何地方,都會被側目。雖然說這是紐約,但是很多人的思想還並沒有開放到接受變性人的程度上。周五的晚上,我們倆一起去酒吧,一米八的J穿著高跟鞋,露著布滿腿毛的腿,穿著黑裙子,金色大項鍊,塗著腥紅色口紅,長長的黑色睫毛一眨一眨。所有人都在看他,而有些人直接地送過來露骨的,歧視的眼光。

在地鐵上,J告訴我,上周在紐約剛有一個變性女孩被人推下鐵軌,幸虧在火車來之前她被人拉了上來。人們的惡意是無法比擬的。儘管這些人什麼都沒做,她們只是在選擇自己的性別而已。

有的時候我會想,像J一樣勇敢坦白的人,在我們的社會上到底會受到多大的,可能都無法想像的壓力?我的一個學中文的同志朋友F跟我說,他夏天想在北京的胡同里租個房子,但是他擔心房東不會租給他,因為他和他的男朋友是同性戀。我說你多慮了。只要你不跟房東說:「我是同性戀」,他的老北京房東一定會認為他只是和朋友住在一起,也沒什麼人會特別去問。因為「同性戀」的概念在中國老一輩人身上還不是很普及,你要是說你是「同性戀」,說不定還有人會讓你解釋這個詞的意思。大家會覺得,同性戀是可以糾正的。結婚的時候就肯定能改過來。F說:「我覺得不承認同性戀就是對我們同志的另外一種歧視。為什麼我們不能夠像異性戀情侶一樣向別人秀恩愛?「

而對於跨性別者呢?也許就是被拍照,被取笑,因為他/她們更容易被辨認。

離開J之後,我走在紐約光彩陸離的大道上,想到即使在這個世界中心的城市,都會有這麼多歧視的眼光,投在我的朋友身上。J是在我身邊真真實實存在的,跟我一起吃飯,看電視,出門買衣服的一個普通,平常人。他只是在選擇做一個真實的自己,一個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男性」罷了。

這又有什麼錯呢?

聲明:為了保護J的身份,一些細節和情節有小的改動。文章中指代J的名詞「她」也因為中國人閱讀習慣不同而改成了原先的「他」。照片則經J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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