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吉安繼續爆】我在國家電台 忍語吞聲的12年……播蒙古音樂,長官下罪名:「影射納吉涉蒙古女郎案」,簡直就是走火入魔~~

@ 2018-05-28

 

文:張吉安

 

從去年6月杪離開廣播界至今,時隔一年。

 

回望12年前加入廣播界,在訓練班上的一個前輩曾這麼叮嚀:「踏入廣播界,即便某天離開了,若人家仍稱你為前廣播人的話,應該安慰,那是人家對你的尊稱和肯定。」

 

我是一個前國家電台廣播人,也曾在箝制下忍語吞聲了12年。

 

上周,新政權新內閣成立後,讀到兩則新聞,一是敦馬訓令公務員從此要向違法指示勇於說不,另一則是反貪會主席蘇克里終說出被恐嚇的遭遇。

 

對我,還有那些曾被強權壓迫的同行而言,一切言論解放仿佛來遲了,翻出了當年505前後接到的恐嚇信和停職信,希望能讓新內閣知道,過去國陣執政多年來,無數在對抗中默默被消音的「我們」,也期許新政權能讓留下來的同行,從此不再受磨難。

 

對家國媒體長年積累的不公不義打抱不平,我選擇逆風,爬進高牆,2004年歲末,正式走入RTM國家廣播電台。因戰地攝影記者羅伯卡帕(Robert 

Capa)的一句話所啟發:「如果你的照片不夠好,那是你靠得不夠近」,我選擇走近、看見、意識、再發出抗衡的聲音,單純的初心,起初以為藉著小勢力,有朝一日,終會見到制度變革的曙光。此前,以為是目擊外牆大小事件的第一人,此後,目睹著那一面高掛的「有情有愛,自由自在」匾額,暗房內卻匿藏著不為人知的管控音箱。高牆內,才真正體悟,絕望地離開很容易,堅毅留下的人更艱難。

 

那是一段怎麼樣的12年,是如何熬過來的?

 

看著身邊一起在電台、電視報道工作上,有魄力、有骨氣的同事,勇於報道和批評時政,據實地報道「凈選盟」、「蒙古女郎謀殺案」、「一馬醜聞」、「劉特佐事件」、「趙明福墜樓案」等新聞,甚至針對那些國陣突然派來監管的親信,勇於糾正他們操控國營媒體的事端,結果一個個的下場都很悲涼,近乎在毫無預警下,無端端被革職,甚至有者來不及收拾私物就得匆匆離去,連跟同事說聲再見的機會都沒有。

 

走進高牆真正體悟絕望艱難

 

必須強調最初在加入的那兩年,遇上時任首相阿都拉的時代,是相對的自由自在。記得在2007年年初,《安全考古地帶》節目與報館辦每月電影放映,當時播一部蒙古電影《圖雅的婚事》,每次放映我都邀請身邊的影評人導讀,可那一迴向電台建議請一位政治人物,而當時的前前前電台總監很「開放」地說OK,引來史上第一位走進國營電台的反對黨領袖YB郭素沁。YB很安全地上來節目談足兩小時,聽眾的反應也格外「激情」,當然我也很安全地做完節目,過幾天的放映也來了上百位觀眾捧場。那一場活動之後,似乎驚動了一些人,暗涌情勢開始微妙變化。兩個月後,「JASA」派官巡按!

 

當時,恰好大馬導演蔡明亮首部回馬拍攝的電影《黑眼圈》,靈感取材自安華在獄中遭遇事件,作品竟被電檢局套上「破壞吉隆坡旅遊形象」的罪名!懵懂初心,為這部電影發起了解禁聲明和網路聲援,就在那時候,一個名字看上去很美的單位「JASA」出現了!這並非掛名慈善為懷的機構,說得直白,充其量是為國陣鞏固強權的通風小特務的「通訊部特別事務局」。因為蔡明亮,因為《黑眼圈》,我的名字正式榮登「JASA」特務的監視名單內。

 

緊接著中文台的廣播人被告知,「JASA」委派一個巡按官人「葉先生」(也是華基政黨黨員)來了,日以繼夜在電台直播間外,形同一雙24小時的權閹監控眼。2007年專訪Yasminr

Ahmad的那一晚,「葉先生」突擊撥電來斥責《安全考古地帶》節目違規,竟敢冒犯守則談一部破壞國情和諧的《Sepet》和《Gubra》、還斗膽找一個疑是變性身份的導演來RTM亮聲?那一晚心神不定地做完節目,護送Yasmin*

Ahmad走出廣播室,心裡按住忿氣,怎麼一個「XX先生」的隱權力竟演化成正式權,簡直狗仗人勢!弔詭是,Yasmin 

Ahmad離世後,我卻憑那一期節目獲頒國家廣播獎。

 

因節目被秋後算帳

 

308海嘯後,邁入納吉政權時代。不知何故,此時我和YB郭素沁的合照、聯同幾集節目錄音,無端端被人揪出來暗算!巧的是,事發前一晚,節目中剛好介紹了蒙古音樂、電影、文化主題,翌日卻給「XX先生」向部長稟報,指我邀請一個反對黨領袖,在節目大談「蒙古女郎謀殺案」!接著,翻雲覆雨的那幾日,迫使將錄音節目逐句逐字翻譯成馬來文呈上報告。而後調查發現,一集是談蒙古電影、一集是談蒙古長調、一集是介紹蒙古歌手騰格爾,而YB則是2007年上節目的,結果的結果,「XX先生」的誣賴,終究讓我吃不下這隻死貓,雖然被赦免,卻換來的更加嚴苛緊盯的日子。

 

當初原以為RTM的官人再怎麼鐵面無情,也是遵循上頭奉命,附和逢場作戲而已,不至於那麼絕情絕義。年復一年,留下來孤身作戰的人,尤其一封接一封的壓制信函發落,等同在刀鋒前等候屠夫的良心發現。此時,我的手機也開始換了一個又一個,竊聽的耳朵在處處埋伏。

 

廣播桎梏,繼續緊箍著不放。第13屆全國大選迫在眉睫,在「503世界新聞自由日」午後回到公司,桌面躺著一封不明來歷的黑函,是一封匿名獨夫的狀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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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rning YOU 張吉安

 

你最近在Facebook放的照片和文字,充滿了反政府的行為,不要忘記你是在政府電台工作的,如果,不想要在5月5日被採取行動,請快點刪除所有反政府的東西。已經記錄你從2011年參加保護蘇丹街示威、Bersih709、Bersih428、綠色暴力集會、暴力示威112、聯署反政府兩線制等等,你都有參加了,很明顯你是挑起這裡反政府的行為,你有沒有想過2011年獲得國家廣播大獎的榮譽被拿回呢》請在這幾天刪除你在Facebook的反政府東西!

 

匿名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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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著黑函當下向上司舉報,對方冷冷拋了一句:「別鬧,當沒事發生。」得不到合理的相挺,在國家電台忍語吞聲的12年唯在臉書揭發此函,回嗆黑勢力。505後,頂著讓公司「蒙羞」的罪狀,停職1周查辦,當時聽眾以為我在大選後度假去了,實際上是跑回老家避風頭。復職後,原本5天的節目被減至3天,在電台的黑暗日子,沒完沒了。

 

我們跟其他媒體人不一樣。電台台長一紙令下,RTM旗下公務員或合約職員的私人或公眾臉書專頁範圍,都被視為機構的專利管制許可權,一律不可張貼任何一絲諷刺、評論國陣的圖文,更甚是,我個人的臉書貼文都會被負責監督的華人官員一字一句翻譯成國語呈上,終於知道,新聞部鐵柜上的那層層疊疊的黑名單,有個文件夾是記錄我「反政府」的行舉。我們跟一般普通子民不一樣。

 

每每出席「Bersih凈選盟」1.0、2.0、3.0、「StopLynas」、「反GST」等集會之後,即被告知有人(JASA)跟蹤拍到我在場的照片,即使後來帶上面具和口罩也難逃魔掌,一紙警告再嚴懲,然後一句當頭棒喝:「我們不會炒掉你,只會讓你自己選擇離去!」

 

2015年4月15日晚,在節目中介紹崔建《給你一點顏色》專輯,從歌曲牽扯出貪污腐敗的引題,當下又接到來電警示。下班後又接獲一通匿名無聲的手機來電,駛出公司出口轉角,正有輛車子尾隨,最後我藉故兜轉半小時,走過附近的警局,車子消失了。正當駛到住家停車處,幾個警員和CSI站在我的泊車位,被告知1個小時前,有人丟擲3顆手制汽油彈,一顆掉在我的泊車位,調查結果只說是幾名頑童的惡作劇,下文卻不得而知。

 

我們跟那些捧著鐵飯碗的公務員不一樣。「一馬醜聞」延燒前後,連帶我們這些合約職員(非公務員)嚴重欠薪、甚至過年前不發薪水、到最後還傳出因預算出現問題欲取消方言新聞。種種弊端,無處申訴,在無計可施下,私下寫了文稿發給媒體刊登,甚至呼籲華社團體向新聞部求助,後來事情解決了,換來的卻是節目天數一再刪減的命運。

 

最後的一根稻草,終於燒到盡頭

 

2017年,迎來12年的廣播生涯。每一年合約續約都相安無事,結果這一年的合約突然從一年改成半年,上司給的回覆拒人千里:「就是為了要監視不聽話的人」。在6月合約屆滿之際,突被告知有聽眾向新聞部投訴我的鄉音節目、下令必須刪減節目內容、甚至要求交出SPM文憑再重新審核廣播合約與履歷資格,完全不接受我的STPM、拉曼學院、林國榮大學以及University請

of Curtin 

Australia文憑,一再探詢探問下,原來一切盤算都為了迎接來屆不得一失的全國大選,最終目的是將那些不聽話的絆腳分子,給一一剷除。這一回,知道留下來也抵不過蹂躪,我在電台堅持到最後的一根稻草,終於燒到盡頭。

 

多年來,默默離開RTM的職員,曾在制度腐朽的國營機構里為媒體正義僵持,經歷過黑函、噤聲、壓迫、停職,直到走出高牆為止。509投票日一早,靜候了幾個小時的長龍,哪怕是日曬當空,承受過制度壓迫的人,比誰都亟待投下慎重的一票。509終於迎來政權交替,新內閣承諾在百日新政帶來改革,欣慰之餘,卻有揮之不去的擔憂,畢竟國營機構內部60年來,仍有無數且並不為人知的腐朽制度、親信、主管仍在暗處駐紮。

 

我回不去了,唯有期許新內閣新部長,為那些堅持留下為國家機構服務的同行,讓他們在毫無畏懼的環境下繼續為家國效力,也亟待新政權將盤根老樹連根拔起,重新播種新苗,長出希望之林!

 

過去,我是在RTM腐朽制度下倖存的前廣播人。如今,是政權交替下的希望公民。

 

文章來源:星洲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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