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君如女士大概是兩岸三地最能自黑的一位女演員。
她在大銀幕上的形象,常常是豪放的、粗魯的、醜陋的。
男人們最看重於女性的品質,諸如美貌、優雅、溫柔,在她身上幾乎沒有。
與此同時,她又純真、堅忍、善良,讓我們可以毫無保留地向她投射同情。
她是草根和小市民的代名詞,一舉一動寫滿了油鹽醬醋,全身上下籠罩著人間煙火。
這是她的賣點、品牌,對此,無論是吳君如還是陳可辛,應該都是十分清楚的。
《妖鈴鈴》,陳可辛監製,吳君如自導自演,再次複製了這位女演員以往的銀幕形象。
其效果,不如《金雞》那樣感人至深,但還是會讓我們覺得非常親切。
吳君如對自身銀幕形象的自覺,可以以另一位演員作為間接證據——
片中的Papi醬可以說是年輕版、內地版的吳君如。
她的走紅,主要得益於她給自己打造的平民形象,以及她對自己女性身份的背離。
從她的身上,吳君如一定找見了令她覺得志趣相投的地方。
實際上,平民化正是本片用來製造笑料的方式之一。
像吳鎮宇、方中信,一向塑造的形象都是英俊、瀟灑和充滿男子漢氣概的,當他們突然變成了鄰里街坊一樣的人物,我們就會覺得好笑。
喜劇產生於不和諧,類似這樣的笑料,都是對此種喜劇理論的運用。
不過,本片中大部分的喜劇橋段,遵循的卻是另一個喜劇模式——
假扮、捉弄。
一開始,房地產商的兒子找人扮鬼,捉弄不願意搬走的住戶。
然後,吳君如和住戶們將計就計,仍然是扮鬼,捉弄房地產商兒子一方。
再然後,房地產商本尊現身,導出一場殭屍大戲,總算將住戶們從老樓上面嚇走。
最後,吳君如假扮閻王,從房地產商的兒子口中騙出真相,公之於眾。
觀眾之所以能從這些橋段中得到樂趣,是因為他們比那些被捉弄者知道的多。
它們令人發笑,其實也主要是由於不和諧:被捉弄者的觀念與事實之間的不和諧。
被捉弄者並不知道他們被捉弄了,他們相信自己看到的超自然現象。
這就像堂吉訶德,羊群被他看作軍隊,風車被他看作巨人。
區別在於,羊群和風車並沒有主動捉弄堂吉訶德,而這部電影的笑料,卻主要是以捉弄作為基礎的。
這給整部電影帶來了一種過家家的感覺。
作為導演,吳君如似乎知道過家家的虛假、浮誇也能令人發笑,因此有意放大了這種虛假和浮誇。
有些捉弄手法,假得就算是閉上眼睛都可以識破,但電影里的角色硬是看不出來。
這使得影片中的大部分人物,都笨得如同智障一般。
對這部喜劇電影來說,虛假感和浮誇感本身不是毛病,但它們必須保持在一個限度之內。
它們不能影響我們對正義一方的角色建立同情。
《堂吉訶德》里儘管也存在不少鬧劇橋段,但堂吉訶德自己始終是嚴肅的,他既令我們發笑,又讓我們同情。
《妖鈴鈴》引人同情的可能性,完全被覆蓋全片的虛假感、浮誇感破壞了。
電影專門選擇在重要的劇情節點,讓人物說出他們內心的擔憂、願望,卻基本上沒有起到讓人移情的作用,反而使人感到這些戲份太過刻意。
這部電影,雖然很明顯是以社會關懷為出發點的,雖然也在極力營造《金雞》里的溫情時刻,但歸根結底,它只是一部套路化的平庸喜劇而已。
吳君如對劇作理論和喜劇套路的倚重,顯然多於她對自身生命體驗的調用。
無論是情感戲份還是喜劇橋段,都不僅沒有新意,也很難說它們產生了創作者預期的效果。
如果這部電影真的還感染到了你,我猜,那主要是源自吳君如作為演員的熱情和投入。
她似乎深知劇情存在生硬的毛病,然而一旦當她進入表演狀態,她就能立即忘卻自己,全身心地享受表演所能給她帶來的快感。
她的熱情影響了我們,使我們願意放下對劇情的評判,一起參與到她的喜怒哀樂之中。
這是黃金時代港片的遺產,那時候即便是一些粗濫之作,也灌注著強盛的生命激情。
《妖鈴鈴》里有首歌,是譚詠麟的《朋友》。
這首歌放在這樣一部爛片里是不是合適,我們無法判斷。然而可以肯定的是,吳君如一定特別喜歡這首歌。
她身上最寶貴的品質,是她的真誠。或者說,她身上洋溢著的熱情向我們證明,對待電影,她一直是真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