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自述;hiv確診的第一天

@ 2017-08-01

同志自述;hiv確診的第一天 

 

我記得小時候看電視節目,晚上七八點時分,地方台播出了一期關於一個疾病的紀錄。僅存的印象是講述疾病從黑人開始肆虐、逐漸傳染全球、引發人群恐慌以及各種名人都未曾倖免。紀錄中穿插著人們得病後瘦骨嶙峋皮膚潰爛的模樣,以及人們臉上恐慌而擔憂的表情。

那樣的畫面加上低沉的音樂令當時膽小的我不敢再繼續往下看,記憶因為當時的害怕,刪除了許多對於那個節目的具體印象,卻也留下了零碎的片段以供日後回憶。然後再成長的某一天,像是突然得到了啟蒙一般,回憶那個節目時,理所當然地明白了其中描述的疾病就是愛滋病。

所以有段時間,我曾以為愛滋病是一種皮膚病,得病後的人們將會皮膚長皰,接著潰爛。如果畏懼也算是一種歧視,在我當時的意識中,我是極害怕某個人變成記憶里節目播報的那樣。不過這種想法也沒有保持太久,畢竟拋棄所受的教育環境對觀念的影響,還有因為無知而無畏的成分在裡面吧,畢竟愛滋病對於生活還是一件很遙遠的事情。

甚至於一開始,對於愛滋病的概念也並沒有和死亡畫上對等的符號。我從小就想像過死亡,最早的自殺想法大概三年級就有過一次,當時一段時間家中整日整夜停電,覺得日子沒有一點期待,生來便是受苦。家人對在點著蠟燭旁吃飯的我說,小心點別吃到滴下的蠟,會死人。

我心裡恨恨地想,我才不要活到第二天。捏著鼻子偷偷把滴下的蠟水和著稀飯吃了下去。心裡沒有一點兒難過或者害怕。結果第二天就忘記了這件事,隔了好久,才想起來自己吃過蠟燭竟然沒有死,也竟然不喜不悲。

生死對於當初不過就是喝水吃飯一般的事。再大點關於死亡的概念,就是白血病和癌症。當時覺得這兩種死法真是最體面的死法了,帶著對親人的不舍以及親人對自己的深愛,最後微笑死在愛人的懷中。

殘酷之美。說到底不過是借用了偶像劇慣用的橋段。如果當時電視劇裡面破壞唯美愛情的是愛滋病,我或許會覺得愛滋才會是世上最體面的死法。

但是後來明白,真正殘酷而跌宕的只有真實的人生,母親生病住腫瘤醫院,去看望時聽聞了各種病房事跡:胃裡**各種試管灌入流食維生、大小便失禁頭髮掉光奄奄一息、進進出出醫院七八次小心翼翼生存。

活著必定有苦難,可死亡卻不是唯一的解脫,所謂體面的死法根本不存在。身體只要有一個零件還在遲緩運轉,生存的意志就在。

後來喜歡男生,發生性關係,沒有人告訴我要注意安全。感情道路曲折,莽沖莽撞生存在肉體叢林。有人勸諫我要注意安全,我說我想和你在一起,對方沒有答應。

我嘴上說著,世上沒有絕對的事情,該我得逃也逃不掉。心裡想著,不愛我管我這麼多幹嘛。在KTV唱著歌痛哭流涕。那時日子也不好過。我絕對不是堅強的人,只是夠堅韌。軟在心底里,承受得下去。

我將感情的失敗作為放縱自己的直接緣由,心裡不再嘗試去克制慾望或者遵循什麼倫理道義。但是沒有絕對的墮落,心裡就必須有所承受。但由始至終愛滋病都沒有像是什麼鴻溝克制或者左右我的慾望,有人問我,你不怕麼?

我反問,你不怕麼?對方回答怕。怕還做,不過是心存僥倖。我也回答,怕。不是真的怕,我一點兒都不怕,我怕的只有感情之間掙扎和越發不能控制的慾望。

很難準確地定義自己當時對於愛滋是怎樣的看法。傳播途徑,預防措施我都知道,可是就是覺得太遠。我猜測人有時候對於可怕的事物,總會有種本能似的將其以各種理由藉口拒絕在外。幾率這種事,只要不是絕對沒人會那麼畏懼。

後來讀起朱天文的《荒人手記》,開篇說到阿堯得了愛滋,依然活得那麼恣意放蕩。我猜想換我得病會是哪種姿態。時光早過了可以像得了白血病那般期期艾艾的偶像劇年代。我所要面對的是更加宏大的人生和人情世故。

不過想太早了,當時我才高中,蹲坐在一個租賃房的樓道里等著一個自己喜歡的人,盲目而堅守著坐在樓道里讀著這本書,晦澀難懂的字眼,耐著性子也沒有翻了幾頁。倒是懂得了一點,愛滋對於患者,遠不足以登頂生命主旨。由愛滋而引出的生命哲學、慾望反思甚至生活領悟,遠比病情更值得關心。阿堯所言:愛滋誠可怖,孤獨價更高。

可對於愛滋,仍舊只是在臆想中的一種疾病。俗諺講,人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濕沒濕我不知道,對於愛滋的擔心,在釋放慾望的同時也開始滋生。個中事情不具表述,至今對於自己所做的很多事情,仍舊無法平靜講述。訓誡早晚都有。

上大學後早就有過檢測的打算,放縱這麼久,對自己的身體狀況還茫然不知。上半年重病一場住院輸液小半個月,常規血檢白細胞偏低,當時惴惴不安,待到病好,心想應該不是。一直拖到下半年。

在公益組織做快檢,初篩結果是陽性,隨即人員帶我到附近衛生所抽血送確診。我知道初篩結果的準確率,知道是陽性的結果,平靜的連自己都驚訝。只是擔心怎麼和外面等待我的朋友解釋我的離開。最後招呼都沒有打,我就離開去抽血。

工作人員問我,你在之前對這個有了解麼?我點點頭,含笑道,還好啦,我還是接受得了。他說,你蠻冷靜的。當時我腦海中想的卻是,想像了無數次罹患絕症的悲劇,這次終於得了。小說裡面描述了無數次的患者等待確診結果的焦急內心也終於被我實踐了。

想到做快檢時我一進門,面前的工作人員用檢測工具扎我手時,驚訝的說:你的手可真冰涼啊。手是不是真的很冷啊,我使勁在口袋裡揣著拳頭,也捂不熱。

抽完血一個人走在回去的路上,才意識到自己是真的得病了。這裡的天氣淫雨綿綿,我撐著傘一個人不敢出聲的哭,手更冷了。還沒有確診呢。我告知信任的好友這件事,她勸我道。我說那種結果的意義已經不大了,沒必要讓自己抱有那種單純而無知的期望了。

可在沒有面對真正的確診結果之前,我明白,我尚有幾分期許在,我不敢和任何人講,這種期許不值得講出來,有時候希望不需要變得多麼強大,在絕望中生存或許是最好的自愈方法。我說,我得好好學習不能再曠課了,否則找不到好工作,我得努力掙錢,如果將來各種看病花錢真的要靠自己。她說,沒錢還有我,我有錢。

我說,我最近喜歡一個人。這麼多年,我喜歡過那麼多的人,每一個都抱著在一起就永遠的在一起的想法。也不知道是世間的感情辜負我,還是我不值得擁有。我越發對自己沒有了愛惜的慾望。只是最近喜歡上了一個人,我和好友說,還打算著準備在一起呢,結果現在自己得病,又要分開了。我是真的捨不得他啊。說完哭的更洶湧了。

確診的結果一直拖了三個星期才出來。等待的時間一點不艱辛,生活才艱辛。我最初擔心捨不得和喜歡的人分開沒有過兩天就彼此之間關係判處死刑,我沒有好好學習,整日依舊曠課,聽歌睡懶覺和知道自己得病前沒有什麼兩樣。

後來再告訴一兩個好友,起初對方擔心我整日陪我聊天,後來也是我懶得再尋找寬慰,彼此之間一如往常,長久不聯繫,覺得有些事他人再怎樣感同身受,苦難還是只能自己經受。後來才覺得,我大概是不怕死。我苦惱地對著朋友說,還不如得白血病直接給我劃定存活時間,直面死亡才更能激起存活的信念吧。

好友哭著說,你是不是會變得很瘦啊。我說,大概吧,現在還在長肉,原本還頭疼這點,現在不用擔心了。好像樂觀過頭了,做噩夢醒來,迷迷糊糊中想到自己已經是一個病人,心情和外面的天色一樣陰沉了。

看《愛情與靈藥》,裡面得了帕金森綜合症的安妮·海瑟薇一次因為沒有藥,沒有辦法抑制當時的病情,對著剛剛下班回來的傑克?吉倫哈爾大發脾氣。看得自己突然哭了起來。我想像病毒在我身體裡面流淌的痕跡,《寫在身體上》,愛情如果如書中所講,我這每寸肌膚,恐怕都沒人可以愛上。

在沒有做檢測之前,網絡一個人對我說,一定要注意安全,我見過一個得了愛滋的,那麼年輕。當時腦海仿佛看到一個年輕的人頹然坐在醫院長椅上絕望而失神的眼睛。性格不會使我倒下絕望的陣營,但也沒有使我絕對樂觀。我後來仔細推算自己染病的時間和可能傳染給我的人。推算不來。

期間或許自己已經傷及到很多人了。想到了這裡,發覺自己對於可能傷害到的人竟然沒有情緒波動。對於自己的冷靜並不代表可以對他人冷漠,我反思發覺,相比較懺悔過錯,本身的定義就是追悔莫及。床坻之間無對錯,我唯一所能慶幸他們得病幾率或許比我要小。

也有時間想想自己的理想,當個作家,或者編劇什麼的。這是除了小時候敢大聲地對老師說我的理想之外,第一次這樣提到自己的理想。時光和成長將人打磨的甘於平凡和現實,我鮮於提起我的理想,最多的期望只是,找份穩妥的工作,找個愛人,安穩在一起。

最想實現的藏的最深最不敢提起,人們無形中最擅長嘲笑別人的理想,怕被嘲弄就甘於平庸。我仔細想著記錄自己患病後的種種,大學之後太久沒寫小說,到後來有想法卻不敢動筆。高中時間花費上課時間在桌下偷偷寫小說被老師捉到無數次,和關係很好的一個老師提起來問及,我現在這樣不務學習寫東西是好是壞。

對方說能寫就多寫一點,以後越發沒有時間。而今感覺,倒不是沒有時間,只是人一旦甘於順從於大眾的步伐,理想埋的越深,也就窒息的越快。用不準確的比喻形容,我的時間已經被編入程序,相比較他人的命運,時間更容易碾過我這邊,既然緊迫,哪怕是為了功名利祿,能多看點書,多寫點東西,就不是壞事。我並不是感激或者樂觀地把愛滋當成了生命中另一個轉折或者動力,只是想人生苦短極了。

然後,今天晚上得到了確診的消息,陽性。大夫在電話里問我,你已經可以接受自己是一個愛滋病患者了麼?我說,可以。她說,那你的心態還不錯。掛掉電話忍了忍,沒哭。以後有的時間哭,吃藥、副作用、有可能機會感染、還會變得瘦骨嶙峋、面對人生里的嘲弄不滿、家人知道後的悲痛。可沒有到死亡那一步,我連它慣有的腐朽氣息都沒有聞到,難過太早。

但是哪怕死亡就不遠,如果可以和《最愛》裡面得意和琴琴一樣的死掉,我也會為自己欣慰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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