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張給我講過她媽媽陳阿姨的故事。
陳阿姨年輕時非常漂亮，成績是六個兄弟姐妹中最好的，別人都說要靠她光宗耀祖。
一次跟同學結伴爬山，不小心從山上滑落，摔斷了一條腿。
那個時候物質條件極差，陳阿姨的手術沒有成功。
十五歲那年，她成了一個跛子。
成了跛子，陳阿姨上學總受到嘲笑，成績下滑很嚴重。
加上父母又生了一個兒子，家裡漸漸拮据。於是父母讓她輟學嫁人。
鄰村的張木工來提親，給的彩禮錢很多，父母就同意了。
陳阿姨當時不是很願意，張木工二十五歲，比陳阿姨大整整十歲。
沒什麼文化，性格也不好。可是陳阿姨在家沒什麼反對能力，最後還是嫁了。
嫁了之後，陳阿姨的苦日子就來了。
張木工喜歡喝酒，喝酒之後就打人。陳阿姨那時候沒少挨他的打，直到懷孕之後才好些。
後來陳阿姨就生下了我的朋友張，因為張是個女孩兒，陳阿姨生完之後被揍得更厲害。
陳阿姨一直都想離婚，只是那個時候女人「離婚」是一件幾乎天理不容的事情。
父母對她這邊不甚在意，因為腿瘸，她沒什麼謀生能力，又顧念著孩子……
這一忍就是十幾年。
我的朋友十四歲那年，也就是陳阿姨三十歲，他跟一個除了腿是好的，任何地方都比不過陳阿姨的外地女人跑了。
因為那個女人懷孕了，查出來是個兒子。
他背著陳阿姨把房子賣給了別人，沒有給她們留一分錢。
很多人都同情陳阿姨，但是大部分人都無能為力。
陳阿姨向弟弟借了一些錢，租了一間房子，開始每天做兼職。
用張的話來說，她每天回來，看到陳阿姨坐在那裡，不是扎假花，就是串珠子。
扎花扎到整張手都是血，串珠子穿到眼睛不停流淚。
她的學費是陳阿姨用命給換來的，張當時想過不讀書了，外出務工，減輕家裡的負擔。
陳阿姨按捺住她，並告訴她讀書才能改變人生。
她不希望張過跟她一樣的日子。
我在張的婚禮上第一次見到陳阿姨。
在我的想像中，她是個滿臉皺紋，穿著破舊衣服的蒼老婦女。
但事實上出乎了我的意料，她穿了一件橙紅色的旗袍，頭髮做了燙卷和染色，我第一眼以為她是個國外回來的老太太。
因為我跟張還有她老公關係極好，所以被安排坐在親戚桌。
陳阿姨全程落落大方，看著一對新人一直保持著和藹的微笑。
當別人問她問題，她都回答的頭頭是道，甚至還會飈兩句英文。
誰也看不出，那是一張飽經苦難的臉。
我忍不住湊過去和她聊天，問到她怎麼這麼新潮？
她說可不能給張丟臉，要讓親家公知道張也是被好好愛著，好好教育出來的孩子。
而對於她自己來說，穿好看些，說不定她還能在婚禮上遇到一個有趣的老頭。
我也笑出來了，陳阿姨繼續說道：「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在世上，人需要一張臉面。」
臉面不是說打腫臉充胖子，而是無時無刻都知道最重要的是自己，別放棄。
張小時候家裡窮，但吃的穿的陳阿姨從沒有虧待過她。
每天給她扎兩個髮辮，衣服每天都要換，用皂莢洗得很清香。後來張跟她說，她小時候收到過很多男生的情書。
因為相比其它那時候完全不懂美為何物的女孩子，張是當時班上的一朵最令人矚目的花。
甚至很多男生就是純粹喜歡她身上那種淡淡的香味。
陳阿姨也很少訴苦抱怨，很久之後還是有人提張父親跑了這件事。
陳阿姨就笑笑說：都過去了，跑了更好，和他待在一起更難受。她除了賺錢辛苦點，別的都很好。
這麼久，不是沒人給陳阿姨介紹過對象，大部分是離異的。有一個男人要求，陳阿姨嫁過去之後要生男孩，張不能上學。
陳阿姨當時笑笑，之後再也沒聯繫過他。
陳阿姨說：「這輩子誰都會遇到一些困難，但最重要的是臉面不能丟。」
不能因為現在自己情況不好，就委屈求全了。委屈多了就.會成了習慣。
臉面這個詞對陳阿姨來說意味著自尊。
意味著對自己不放棄，不讓自己在別人眼裡成為一個「可憐蟲」，從而接受了可憐蟲這個設定。
陳阿姨今年五十歲，每天會讀書，要彌補自己沒讀書時的遺憾。
英文是她從電視里學的，隨口也能飈出來一些，「Fine,thank you,and you?」
跟小區里其它其它有過高等教育的老太太比起來，她毫不遜色。
小區里的離異老頭無論什麼活動也總是張口閉口問：「小陳來了沒有？」
張說，她媽的桃花運比她還要猛。
陳阿姨讓我看到了一個女人身上最貴的東西，那就是臉面。
在最壞的時候，也從不曾放棄自己，永遠舒舒服服、精精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