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感染了HIV…… by主播子俊
陪著他等待抽血的時候，我心裡的感覺難以形容。
知道他比較貪玩，知道存在風險，但或許大家的心裡甚至包括我，都會覺得應該不會那麼「幸運」吧。所以，在我看到他的快速檢測結果現實有兩道槓的時候，我跟他都有些難以置信，我的內心裡，苦澀萬分。
從事義工工作以來，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接觸到感染案例了。
即便如此，在身邊的朋友「中招」後，即便是我儘量保持表面的平靜，內心的情緒翻滾從來就抑制不住。
他在諮詢室接受義工夥伴諮詢的時候，我悄悄地抹去自己的眼淚。
我不想他看到悲傷。
我希望，他一直都能看到希望。
他出來時一臉的灰白，坐在他旁邊，我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去開解他。
這時我才發現語言是那麼蒼白無力，因為你不是他，此刻無論多麼動人的話，在他看來更多的都只是「風涼話」。
我知道，此刻他最希望陪伴在他身邊的人，不是我。
「我要怎麼告訴他呢？」他目視前方，像是在自言自語。
「愛他，就直接告訴他吧。」在這一個問題上，我不想給他一個曖昧的答案，畢竟這關乎另一個人的生命健康。「讓他也去做檢測，如果沒事，你要尊重他對於這段關係的選擇。而如果有什麼萬一，早發現早治療，對他來說也是好的。」
他一直沉默，沒有回答我。
我知道他心裡很清楚我說的是對的，但是很多時候，正確的事情，往往不會是人們最想要做的事情。
例如「安全性行為」。
「你是同性戀嗎？」這時診室里的醫生過來詢問。
「是的。」他說。從前總是選擇隱瞞的他，此刻估計心累了，又或是覺得到了這一步了，瞞著又有什麼意義？
「你怎麼可以是同性戀呢？同性戀是高危人群，很容易感染的，你知道嗎？」
「嗯。」他低著頭，或許是羞愧，或許是深思。
「這個人群很亂的，男男之間的性行為，是那種方式。」說著，這個醫生比劃了個手勢。「這種方式特別容易出血。女性的生殖器就不同，會分泌天然的潤滑液……」
看著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醫生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我是沒有辦法理解，同性戀是違反人倫的，動物都沒有同性戀的。」
他聽不下去了，走到玻璃門外的過道上去抽菸。
「醫生，同性戀有什麼問題嗎？」我面無表情地看著醫生問。「還是，你要告訴我異性戀不會得愛滋？另外，動物界也是有同性戀的，你該多讀點書。」說完，我也懶得跟他爭辯，心裡為國內的醫學界有這樣的「文盲」感到羞恥。
或許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國家都不會願意通過官方的渠道普及教育，為同志正名。我們如果不強硬些，或許真的就只有被欺負的份了。
看著他，我沒有繼續靠近，我知道他需要一點時間自己冷靜一下，去接受這殘酷的事實。
煙抽完了，他轉身過來，看著我，臉上滿是迷茫。
「為什麼是我？」
他這樣問我，每一個拿到同樣結果的人都這樣問我，我不知道怎麼回答。
幾年前。
當我的另一半在電話里告訴我，醫院通知他，他的血液樣本有點問題，讓他要去複查的時候，我感覺世界都崩塌了。
我聲音平緩地告訴他：「沒事的，醫院也沒說是怎麼回事，沒準就是虛驚一場。」
安撫好他的情緒，在他溫柔地跟我說了晚安之後，我躺在被窩裡哭得天昏地暗。
即便是身為義工，我始終覺得愛滋離我好遙遠。
那一通電話，讓我覺得只是夢中的場景。
然而，當他被告知確診之後，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學到再多的知識也無用，我一直覺得影視文學作品裡才會有的情節，居然發生在自己最愛的人身上……
我依舊選擇跟他繼續在一起，而後他開始接受治療。
也是同樣的「文盲」醫生和護士，在取藥的時候，讓他感到異樣的眼光。
他開始不信任人，也不再信任我。
他變得歇斯底里，他最終選擇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無論如何，我還是很感謝他。
至少他沒有瞞著我。
即使明知道我有離開他的可能，他還是選擇告訴我。
他愛我。
所以，此刻，我知道我需要陪著我的這位朋友。
那天，他約了他的另一半見面。
地點選在了一家高級酒店，還在酒店訂了房間。
約在了酒店樓下的餐廳見面。
他的他來了，滿面歡喜。只是看到我的時候，有些詫異。
或許本以為是浪漫的燭光晚餐吧，多一個人出現，確實會讓人覺得很不妥。
「我有話要跟你說。」他男友坐下之後，他踟躕了好久，最後對他說。
他男友或許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問他：「什麼事？你說吧，不要這樣。」
他有些忐忑，猶豫不決。
是害怕嗎？
「他會不會離開我？」在等待他男友到來的時候，他不止一次問我這個問題。
如果面對這樣問題的是你，你又會如何抉擇呢？
我明白，沒有誰真的是足夠堅強到無懼一切。
這是一個至今無解的世界難題。
誰又會希望自己孤軍奮戰，獨自面對呢？
「我相信他是愛你的。你要相信他。」我說。
是的，當初我的他，就是因為不再信任，所以選擇了離開。
愛他，就相信他吧。
如果他愛你，他一定會愛全部的你。
如果他說接受，那一定是真心的接受。
他完全可以直接選擇轉身就走，不是嗎？為什麼要騙你呢？
而如果他真的轉身就走了……
這樣的人，走了，又有何可惜？
「我去做了HIV檢測，初篩結果陽性。」
最終他選擇了對他的男友坦白。
而後，三個人都安靜了下來。
他的男友慢慢地低下頭，雙手環抱自己，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這應該是最正常不過的反應了吧。
這也算是我見過的，比較平靜的反應。
他在顫抖。
他的他，也在顫抖。
這個時候，我忽然覺得人有時真的很渺小，我們對於很多事情都無能為力。
例如此刻的他，他的他，還有我。
我們對於眼下的狀況無能為力。
「他很擔心你。」我說，我知道我必須要打破這個僵局，事情總得進行下去，這樣一直僵持著，不會是最好的結果。
「所以，他讓我帶著快速檢測試劑，來給你做個快速檢測。如果你願意，我們一起上去做個檢測吧……」
「不用了！都這樣的結果了，還測什麼呢？！」他說。
這也是我所見過的，最普遍的反應。
每個人都會害怕，害怕到選擇逃避。
「不一定的，也有可能不是那樣的結果？即使有個什麼萬一，早些知道，對自己也是好的。」
他男友看著我，沒有說話。
「即使真的感染了，也不等於是宣判了死刑，只要健康飲食，健康作息，按時服藥，提高身體的免疫能力，還是可以像一般人那樣生活的。」
「真的嗎？」他問我。
「是的。相信我。」我說。「先不要擔心，沒準只是虛驚一場。我們先檢測看看吧。」
最終，他的男友平緩了下來，我們到了房間，開始做檢測。
15分鐘好漫長。
他們兩個分別坐在一旁，沒有說話。
我給他們講解這方面的一些知識，讓他們明白，即使真的感染了，也不是意味著完全沒有希望。
漸漸的，他們不再那麼失落悲觀。
他們不斷地問我：「真的嗎？不會馬上就死嗎？」
看著他們懇切的眼神，我努力讓自己保持情緒穩定，忍著欲奪眶而出的淚水。
「真的。」我說。
15分鐘過去了。
兩道槓。
他男友臉色發白。
他坐在他旁邊扶著他，無言以對。
看著他們，想著自己的過往，我突然很想知道我曾經的他現在到底好不好。
愛一個人，就應該要相信他。
我一直將這句話奉為真理。
但是，這樣的一句真理，有時卻害慘了很多的人。
因為這句話，被很多人拿來當做不戴套的「藉口」。
有人堅守自持，也有人難敵誘惑。
誰能保證自己永遠不會有出軌的可能呢？
誰都有秘密，為了所謂的表面的平和，有時候，總會有所謂的善意的謊言。
戴套，其實不是不信任的表現。
固定伴侶之間感染的情況已經不是個案。
退一萬步講，即使你的他，某天真的中招了，你也能健康長久地好好地繼續愛他，照顧他不是嗎？
這是為了兩個人更長久的未來考慮。
短暫的情緒波動，最終，他們平靜了下來。
「這只是初篩，需要去疾控做進一步的檢測才能夠確診，有可能不是這樣的結果。」等他們冷靜下來，我對他的男友說，「明天我陪你去做抽血檢測吧。」
我知道我不能陪伴著他們一輩子。
但我知道，這樣的時刻，他，還有他的他都需要有人陪伴。
他男友問了我很多的問題，我都和緩地給予答覆。
我希望，我能讓他們倆都看到希望。
最終，我收拾好一切，退出了房間。
我知道，他們還有很多的話要說。
「我愛你。」
這樣的情話，這樣的誓言，聽得太多了。
只是，愛真的不應該只是一句話。
愛他，請照顧他，守護好他，無論任何情況，都彼此攜手共同面對吧。
希望愛一直相隨。
但願世界對有情人溫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