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時,在臥蒼山腳下,方圓百里山前山後有大大小小十幾個村子。這臥蒼山在大雨時節,有時會滾落山石泥土,淹沒了山下的田地,有時又連旱三年,溪水全無。
有一年,一個落魄道士走到此處,大肆宣揚說這臥蒼山是山神居所,百姓卻不供奉,因此山神發怒才降下災禍,或是淹沒田地,或是乾枯了溪水河流,想要安居樂業,就得供奉山神才行。
村民開始時不相信,道士召集了十幾個村的村民,辦了一場法事。那年正是乾旱,道士弄了個山神牌位,又拜又禱告,令旗一揮,天上竟然聚起烏雲,下了一場好雨。民眾無不信服,紛紛解囊捐錢,在臥蒼山上建了一座臥蒼山神廟,道士理所當然成了大祭司。
這道士其實頗有點術法,只是心術不正,被師門趕了出來。他見臥蒼山的村民好糊弄,也不管僧道神佛,只以大祭司稱呼自己。這大祭司為了收斂錢財,假借山神旨意,讓附近村民每三年供奉一名女子去服侍山神,其餘人家都要儘力出財物,以示心誠。
凡是年滿十六歲的女子都要參加挑選,被選中的人穿嫁衣帶頭飾,一頂花轎抬到崖邊,所謂服侍山神,就是將那女子當成祭品拋下山崖。未被選中的,才能自行婚配。
那大祭司會些呼風喚雨的術法,他裝神弄鬼,挑選祭品女子的時候,妙齡少女皆是頭蓋白紗,他一做法,掀落誰的面紗,誰就是選中的山神娘娘了。有錢有勢的人家都會偷偷給大祭司送禮,兩下心照不宣,因此被拋入山崖的,凈是些窮苦人家的女兒。但因為女兒被選中,父母會因此得到一大筆山神的「聘禮」,竟無人抱怨。
那大祭司自己妻妾成群,挑選天資好的兒子教以法術,繼承大祭司的名頭。這用女子當祭品的殘忍習俗竟延續了兩百年之久,那山崖之下,不知累積了多少妙齡少女的森森白骨。
到了這一年,臥蒼山下的十田村的村長家有一子,名為望川,望川自幼同村裡一名小女娃倩雲親和,兩人青梅竹馬,隨著年紀漸長,懂了情愛,兩人便悄悄地互定了終身,信誓旦旦,一個非君不嫁,一個非卿不娶。
此事望川的父親,十田村的村長也知道,可他堅決不同意。這倩雲是村裡一戶人家抱養的女孩,寄希望於能被選中當山神娘娘,好得上那一大筆的錢財。倩雲家裡窮得只剩四面牆,無權又無勢,怎麼配得上村長之子呢。
可望川執意要娶倩雲,村長總不能打斷親生兒子的腿,他一咬牙,說想娶也行,今年正是挑選山神娘娘的年歲,若是倩雲落選,便讓兒子娶她過門就是。
望川得了父親的話,高高興興去找倩雲,那十幾個村子適齡的女子,少說也有一兩百,怎麼會那麼巧就選上倩雲呢。倩雲臉紅紅的,依偎在情郎懷裡,輕聲細語地問,若是萬一被選上了,你又如何呢?
望川狠狠摟住她,說死生我們都要在一起,你若是落崖,我自會隨你一起去。我父親定然捨不得我,不會挑選你做侍奉的。
可那十田村的村長早就打算好要替兒子結門好親事,山那邊的趙員外家有女,看好望川的俊美長相,趙員外暗示村長多次,只要兩家結為連理之好,不止嫁妝豐厚,將來田地生意都可互通有無,兩全其美。
因此望川的爹,趁夜上了山神廟,找到這一代的大祭司,沉甸甸的一包金銀推到祭司面前,讓他務必挑選倩雲做娘娘。那祭司往常收禮,都是來求他莫要選自己女兒,這指定挑選誰,還是第一次,他倒樂得省心,當下收了錢財,兩人相對大笑。
到了挑選的日子,上百女子皆是面覆白紗,婀娜多姿,儀式很是盛大。那祭司禱告過後,令旗高舉,猛地一揮,一陣旋風平地而起,忽地掀開了一名女子的白紗,正正是倩雲。
倩雲的養父母眉開眼笑,倩雲默然垂淚。她抬首看向情郎望川,望川的臉色蒼白,兩人對望許久,都落下淚來。
倩雲被一群婆子擁著,梳洗換裝,打扮的嬌艷柔美,坐著一頂花轎就被抬上了山崖,後邊跟著無數敲鑼打鼓,抬著貢品犧牲的村民。
到了倩雲侍奉的時候,她推開身旁「協助」她的婦人,說不必你們推,我自己跳下去便是。
山崖上山風獵獵,倩雲衣衫髮絲隨風而動,她回首看著遠遠站著的望川,悽然一笑,做口型道:我等你。
望川臉色慘白,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倩雲隨風一躍,墮入山崖,觀禮的村民黑鴉鴉地跪了一地,祈求山神保佑,風調雨順。
且說那望川在倩雲死後,將自己關在房裡三天整,不吃不喝,想要守誓隨倩雲去死,他卻是不敢。望川的父親也不逼他,只吩咐人將他看好,不許出門。
到了第四天,望川推開房門,搖搖晃晃走出來,說餓了,要吃東西。
望川既然不敢去死,剩下的事情自然是聽從他父親的安排,水到渠成。倩雲死後不滿三月,望川便娶了趙家小姐。那趙家小姐雖然生於富貴人家,倒不嬌縱,與望川恩愛有加,望川漸漸將倩雲忘到了腦後。
這一晚,正是夏季,天氣悶熱,望川剛剛入睡,便被一聲響雷驚醒。他爬起來一看,妻子仍是熟睡,似乎沒有聽到。他卻心裡惶然,好像要發生什麼禍事一樣。他走到桌邊想給自己倒杯茶喝,手臂卻穿過茶杯,碰不到實物。他大驚之下扭頭一看,自己的身體仍是躺在床上,站在桌邊的竟是離了體的魂魄。
望川嚇得大叫,忽然耳邊傳來冷冷的聲音,「枉我苦等你,你卻嬌妻在懷,好生的逍遙啊」。
望川定睛再看,面前俏生生站立的一個紅衣女子,竟然是那跳了崖的倩雲。
他嚇得縮在一角抱著頭,結結巴巴地說,倩雲,你。。。。。。你被選中是命,總不成讓我真的去陪你死啊。
倩雲看著這個曾經讓她深愛的情郎,如此狼狽不堪,她兩眼流出血淚來,指著望川道:好個背信棄義的有情郎,如何是命?那崖下枉死了多少無辜姐妹,何曾有山神需要侍奉,幾百年間,權勢勾結,只肥了當權人的荷包,卻不顧我們這些貧寒人家女兒的性命。如今那些累積的怨氣直衝雲霄,今夜就是天道報應之時!你不必掙扎,你也回不去身體里了,就這樣看著蒼天如何發怒,懲罰你們這些無情無義之人吧!
那夜天降暴雨,臥蒼山數處皆有泥流滾落,埋了附近十數個村莊。死傷大半,僥倖未死的也都被砸斷手腳,那山神廟更是被天雷擊中,成了一片廢墟,呼風喚雨的大祭司一家皆被燒成了黑炭飛灰。
那山崖下的怨魂大仇得報,結伴去了輪迴。倒是那望川的鬼魂亦步亦趨地跟著倩雲,還想再續前緣,倩雲將他推遠,冷笑道,我們前去輪迴的路你去不了,你背信棄義,只配做個遊魂野鬼,受盡苦楚,自有那天雷將你擊殺,魂飛魄散,灰飛煙滅!
經此一難,重建起來的村莊,廢除了祭祀山神的儀式,再不敢提用少女性命換山神保佑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