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呂綿羊/ 寫作)
這裡的風很大,天空很藍,陽光很燦爛,人很少。我很快被吹病了。在家休息的時候,我倆成天開玩笑,一邊擦鼻涕一邊樂不可支地收拾行李。身體漸漸復原,到了第七天,我們突然在熱鬧里安靜了——我說,其實我久病成醫,最嚴重的病人就是自己,我的心,已經病得很厲害,我必須要改變了。她忽閃著眼睛突然看定我,說,我也是。我們已經很有默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室友?我們就像一對姐妹。
很多難處一起扛,很多歡樂一起分享,很多事不用說太多就能明白對方的意思。我們把自己最真誠,最善良,最溫暖的一面給了彼此,以至於都沒有察覺,原來對方在應對社會時,心理都已經遇到嚴重的障礙。唉,一對好病友啊。當然你看不出什麼端倪來,我們都戴著假面,活得風生水起。跟很多人都一樣吧?不被人扒下偽裝,就看不見心。不敢讓人看到,不敢被自己看到,看到了就會死,不如說,自己已經死了,只是假裝活著,所以這死訊更是必須得瞞的消息。一旦被朗讀出來,死即成現實。我們都披著皇帝的新衣,恨不能掐死所有愛說真話的小孩。我倆笑呵呵地乾杯,以前開玩笑說自己「愛無能」「給無力」,也許是真的呢。能找到病灶總歸是好事。靠求生的本能自救,靠敏而好學勤奮鑽研心理學的好親友幫助,靠勇氣——抑鬱症什麼的,應該能擋在門外。但還是要靠自己。只能靠自己。只能獨自面對最悲傷,最恐懼的黑洞,然後一點點填平。不能再當常春藤,也不能再當攀援的凌霄花,要做一棵木棉,腳踏實地自己站起來。一段愛情不足以為依靠,一份好工作不足以證明存在,錢買不來安全感,連家人都不是最後的歸宿。
如果我沒能成為獨立的我,我擁有的就只是浮雲。只能在別人的眼睛裡求證自己的位置,那麼一旦不被看見,整個世界不就崩潰了嗎?哪管那個人是男友,是老闆,是親戚朋友還是父母,甚至子女。那些跑在時代前列的人,不在乎別人看法的人,首先活出了自我,他們信賴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卻並不依賴關係而存活。這之間有質的區別。不會因為沈溺於一段關係,就將自我迷失在一個身份裡;也不會因為一段關係的消失,而連自我也一道毀滅。他們先認可了自己的存在,才在這世界裡找到自己的位置,找到了方向,才能奔跑。不然你往哪裡去?你連自己的位置都搞不清楚,可不就是在社會這大水坑裡徒勞地做布朗運動嗎?可不就一輩子活不明白,在別人的眼神下苟延殘喘?可不就不被人重視,你連自己都看不到,誰能看到你啊?不再以誰的女兒,誰的女友,哪個公司的職員,誰的妻子,誰的母親……這種身份而活,不再為別人活,要把心找回來,要把自己找回來,要為自己而活——不然哪裡來的力量,來對抗這自毀傾向?更何談愛。要追問,不能隨波逐流。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到哪裡去?不能因為害怕,就自戳雙目。你以為瞎子就看不到怪物了?是看不到,但最先被吃掉。裝睡的人是叫不醒的,醒了就不能再裝睡。特別難,活著好痛苦啊,但要面對,不能再逃避了。不然還能逃去哪兒呢?旅行,戀愛,換工作?從一個地方逃去另一個地方?從一個男人身邊逃去另一個男人身邊?從一撥兒人那兒逃去另一撥兒人那兒?早已無處可逃,你總歸不能逃離自己吧?連自殺都不能。只能面對。只能面對。只能長大。只能先獨立,再談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