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人民軍隊創建89周年的紀念日,回望歷史長河,中國軍人同仇敵愾、視死如歸的光榮傳統一脈相承,數不清的將士為了民族解放和國家獨立獻出熱血——與汝偕亡、向死而生,在危亡的湍流中迸激而起!今日願擷一朵浪花,綻出中國將士的軍魂!謹以此文獻給曾經保家衛國的中國軍人。
與汝偕亡——十八團大清橋伏擊戰
薩的老家當年有一支著名的「攻城八路」——冀中十八團,善於攻堅。土匪孟克臣投日,被冀中十八團和保滿支隊解決,餘部逃進日軍據守的大清橋據點。十八團一圍 三天,日軍和土匪奮力頑抗,日本兵和土匪的槍法都極准,沒有重武器根本打不進去,鬼子不叫援軍,在炮樓頂上對著八路嗷嗷叫板,氣焰十分囂張。
有人提出來向呂正操司令要炮去,當時的一個副團長,我們平鄉老鄉,作戰經驗豐富,也如是說——就手裡這點兒東西玩不出花樣來?
於是,土八路開會,開完會,第二天就來了邪的。
怎麼邪?
大清橋據點地勢較低,當時正逢夏季河流漲水,八路掘開了滹沱河河堤,水灌大清橋據點。
日軍對此早有意識,只是覺得地勢相差不大,八路掘堤也最多淹炮樓的底層,大清橋據點是四層大炮樓子,根本不怕,反而可以提供更多水源。所以雖然看到八路上了河堤,也沒有加以阻止。
要說日軍的想法也有道理,可他也不想想,低估中國人的智慧是什麼後果?
於是兩天以後八路半夜掘堤,河水漫灌,把據點周圍變成了一個淺淺的死水窪。早晨,據點的日軍起床就聞到一股奇異的味道,而且立刻發現這味道對食慾絕對的不是良性刺激。
哪兒來的惡劣味道呢?就是那流過來的河水。
河水,本來是沒有味道的,但是,這兩天八路同志們可沒閒著,在廣大人民群眾的支持下,附近各村收集來的大量糞尿統統倒進了堤壩的缺口,水一衝,這些黃白之物自然就直奔炮樓周圍而去……
八路等了整整一天,鬼子都沒上樓頂叫板。
有門兒。
此 後的幾天,受到鼓勵的八路不斷鞏固成果,更在其中加入死貓死狗等物,時值盛夏,用現在話說,空氣對流強烈,氣味「宜人」。遠遠望去,蚊蚋橫生,酷日如焚之 下那黃色的死水窪曬得冒泡,炮樓周圍隱隱有輕煙繚繞。大清橋據點的守軍飲食俱廢,紛紛染疫,不要說上樓示威,連站崗的都出不來了。
沒辦法,在惡臭和疾病的里外夾攻(後來知道守軍中多染惡痢)之下,守到第十天日軍和土匪偽軍冒死突圍。
據說戰後新華社想讓十八團的戰士站到炮樓上,拍一張《十八團勝利攻克大清橋據點》的照片,十八團上下就是不配合,只說:等天冷了以後再說吧。
雖然跑了題,卻可以看出這支軍隊的東方式智慧。
不過,據我所知,這一仗,遠不是僅僅是這樣輕鬆。
日軍和偽軍殺出那一片令人恐怖的黃色沼澤就進了十八團的包圍圈……
那一仗,日軍就跑了一個小隊長、一個翻譯。是這個翻譯把受傷的日軍小隊長扮成中國人,利用八路軍的政策逃脫的。這支偽軍的指揮官孟克臣不久被鎮壓。
日 本戰敗的時候,別的漢奸多被老百姓打死,這個翻譯被感恩戴德的日軍小隊長帶到了東洋兵庫縣,在這兒入了日本籍隱姓埋名地生活了下來,一呆,就是五十多年。 2000年,我和風燭殘年的這個人相遇,並曾深為這個叫做武田的「日本人」的熱情和親華所感動,直到他告訴我這段歷史。
武田在醫院裡給我講過和十八團那一戰。
當日軍和偽軍冒著冷槍行軍,壓縮隊形翻上一座山丘的時候,當先的日軍尖兵忽然目瞪口呆。
幾百名八路軍戰士,就在山坡的反斜面靜靜地排成陣型,鴉雀無聲地等待著他們。武田講十八團不是「土八路」,那是八路軍的主力團,精銳。
從山坡上望下去,八路軍戰士三八式步槍上裝好的刺刀仿佛白色的樹林,在陽光下閃著寒光,卻一動不動。
一時坡上坡下靜得可以聽到人的心跳。
武田形容當時心中是「血液凝固」般的冰冷。
或許八路軍指揮員等的就是這一刻,只聽一聲「殺!」排成陣型的八路軍的戰士頓時像崩開的河堤一樣吶喊著猛撲上來,勢不可擋。這個情節有幾點可以強調:
第一,武田覺得從看到八路軍到肉搏開始,幾乎沒有任何時間停頓,日軍根本來不及反應,這或許是距離很近,或者,是武田當時過於緊張,忽略了時間;第二,八路軍肉搏前先開了一排槍,日軍的小隊長指揮官就是被這一排槍打中,倒了下去;第三,武田形容八路軍的那一聲「殺」兇狠悽厲,令人膽寒。因為他模仿這個「殺」,把醫院的護士小姐都招來了。
周圍都是慘叫聲和咒罵聲。
戰鬥激烈而短暫,七八個八路軍戰士圍著一個日軍的拼刺持續不了幾分鐘,幸好八路軍衝鋒的時候就有人在喊——「老鄉,繳槍」,「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偽軍繳槍不殺,往兩邊跑」這樣的口號,偽軍們要麼跪地投降,要麼扔下槍逃走。
武田(我不知道他中文的姓)滾到一邊的草叢中,發現那個受傷的小隊長也摔倒在離他很近的地方,因為他平時和這個小隊長「交情」好,武田爬過去把小隊長的日軍軍服脫掉,背著他逃走。
那一仗,日軍就活了這小隊長一個,傷好後被解職進了預備役。
冀中十八團
能打硬仗的冀中十八團
幽燕子弟的冀中十八團!
……
那個時候我們的祖宗,不但有智慧,更有骨頭。
武田說我也是河北人呢,咱們是老鄉。
武田請我給他找些中國的錄像帶和畫報來,他說他老了,很想回國。
武田請我給他打聽打聽,現在回中國,還會不會被追究呢?
我告訴他,巧了,我家的一個親戚,承德軍分區後勤部的朱智海部長,原來就是十八團的敵工幹事,我給你問問他。武田說太好了,問問他願意不願意交我這個朋友。
我問了朱部長,他還記得這場戰鬥,他說,鬼子頑強得很,那一仗冀中十八團陣亡了十三個人,有一個戰士的腸子被挑出來還刺殺了一個日本軍曹,當天晚上沒有搶救過來……
聽到武田想交朋友的話,電話里,有一段沉默,我想像著這個老八路清瘦的面孔,猜測著,他肯定是吊著眼仁,一邊嘴角微微翹起的那個樣子——每次他想問題用心的時候都是這個表情。
末了,朱部長回話了,他沒回應武田要交朋友這件事,只是問:「他想要看國內的片子?好吧,我給他寄一套《八路軍》去。」
武田在2006年夏天病死於日本尼崎市立醫院,最終,也沒有回去。
對於武田,我個人感情很複雜。在我剛到日本的時候,他曾經給我很多幫助,而他在我那裡,看著國內的照片邊看邊擦眼淚的情景一如眼前。可是他從來不說自己當時做翻譯官是錯的,只說是「沒法子」,搶救日軍小隊長,是因為「交情」。
這樣說也不是完全不能解釋,然而,想起晉夢奇司令在劉家窯殉國的那一槍,在別人唱著「高粱紅了」走上抵抗侵略的戰場時,他卻在因為「交情」搶救敵國的軍官,給燒殺搶掠實行三光的敵軍提供幫助。這個解釋實難信服。我想,或許武田在日本久了,也學會了死不認錯的毛病。
十八團在兵力明顯占優的情況下,為何要拼刺刀?採用殘酷的白刃戰解決戰鬥?
朱部長講並非是為了節省子彈,而是因為兩個原因。
第 一個原因是此戰日軍帶著機槍,偽軍也多是土匪,槍法很好,而八路軍由於子彈奇缺,訓練中實彈射擊較少。如果對射,我軍損失必大。一排槍後直接進入白刃戰, 可以最大地發揮我軍人多,白刃戰訓練多的優勢(其實訓練上日軍白刃戰也很厲害,一對一還是要吃虧的),可以儘快結束戰鬥(日軍援軍乘汽車來的很快,這也是 打掃戰場潦草,放跑了日軍小隊長的原因)。
另一個原因就特別了,十八團當時的政委在戰前下到一線(此戰十八團實際出動一個營),讓戰士們擦乾淨刺刀,一個個檢查,然後在隊前對戰士們作動員——「今天回來,刺刀不見紅的不是好漢子!」
這種戰鬥動員的結果是全營上下嗷嗷叫,鬥志高揚。
某位元帥說過,不敢刺刀見紅的部隊不是好部隊。
這 個政委的名字,朱部長和我說過,倉促間沒有記住。五一掃蕩前後十八團有一次血戰,這個政委在那次戰鬥中陣亡。五一掃蕩中十八團團長、政委、政治部主任都先 後犧牲(一說團長重傷,政委犧牲),我在國內曾經看到過這次戰鬥的紀錄,確有此事,但材料不在身邊,如果有方便查閱國內史料的朋友可以幫我調查一下,這位 政委的名字也就能夠找到了。這個政委,朱部長說他「白凈子,有文化,對兵特別好,打起仗來脾氣暴烈,帶隊衝鋒」。
這個政委的名字後來查到是朱愛華。看來,那個時候的政委,可不僅僅是政工幹部。
八路軍埋伏在反斜面的原因。這件事朱部長也曾解釋過,其中背後的原因很讓我震撼。
一方面,日軍帶著傷員,隊形不能拉得太長也是八路軍採用這個戰術的一個原因,這樣戰鬥開始的時候,日軍和偽軍幾乎都在山坡的稜線上,目標明顯,一排槍的殺傷極大。
更重要的一點是,埋伏在反斜面,的確我軍在衝鋒的時候要吃一點虧,但是卻給了日軍一個無法選擇的命題——你如果掉頭逃跑,那麼我上你下,地勢開闊,你肯定要被我打死的。日軍唯一的選擇,就是衝下來拚命奪路。
七八倍的兵力優勢,能讓你突出去麼?
十八團在山坡反斜面擺開白刃戰的隊形,含義十分清晰——那就是我的戰鬥決心。
今天,你和我只有一個能活著回去。
你死我活,與汝偕亡,沒有第二條路可選。
不過,日軍帶著傷員,隊形不能拉得太長也是八路軍採用這個戰術的一個原因,這樣戰鬥開始的時候,日軍和偽軍幾乎都在山坡的稜線上,目標明顯,一排槍的殺傷極大。
朱部長說,像大清橋這樣的仗,冀中天天都在打。
八路軍是今天解放軍的前身,謹以此文獻給曾經保家衛國的中國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