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穌說: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
宗教統治對西方民眾的影響是根深蒂固的。因此,中世紀結束後,西方人民率先進入工業時代,並且在全球文明中一馬領先幾個世紀……
回看東方,無論是花錢租女友回家的新聞報道,或是葬禮上受僱專門替人哭親人的『哭喪者』,都已經打破了中國人的倫理底線……
什麼東西該賣,什麼東西不該賣。什麼事能做交易,什麼事不能做交易。以前經渭分明的東西,現在已經界限模糊。在洶湧波濤的商業大潮中,何去何從?
如同街上流行的手擀麵一樣,它所呈現的,遠不是它過去承載的。
考據學在滿清時代得到了蓬勃發展,尤其是王念孫、王引孫兄弟倆需要釋放學術「荷爾蒙」,將這門學問做了登峰造極的程度。
之後,在「文藝要為工農兵服務」中崛起的賀敬之、趙樹理等粗懂文筆的作家讓考據學徹底變成了故紙堆,直至半個多世紀後網際網路普及,人們再一次變得有學問起來。
比如「麵條」。百度搜索如下:
在中國,最初所有麵食統稱為餅,其中在湯中煮熟的叫「湯餅」,即最早的麵條。
漢劉熙《釋名·釋飲食》中有索餅;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中記有「水引餅」,是一種一尺一斷,薄如「韭葉」的水煮食品;唐朝又有稱為冷淘的過水涼麵;
宋朝的麵條品種達10種之多,豐富多彩,有插肉麵、澆頭面等;元朝出現了可以久存的掛麵;明朝有製作技術高超的拉麵,還有山西等地製作方法特殊的刀削麵;清朝乾隆年間又有經過煮、炸後,再加入菜肴燒燜而熟的伊府麵……
世俗生活是最難考證的。比如小麥是新石器時代的人類對其野生祖先進行馴化的產物,栽培歷史已有1萬年以上,公元前2000年在中國種植成功。戰國時期魯班發明石磨前,人們已經會用石臼搗面了。漢劉熙的記載,已經是兩千多年後的事了。這中間長長的一段時間,人們怎麼吃面的?
其實,把麥子磨成麵粉後,吃法就可以千變萬化了。沒有記載不等於不存在!因此,老百姓說的「盡信書,不如無書。」或許指的就是世俗生活的司空見慣!
我對麵條的深刻記憶,來自於父親。
父親生於1938年,儘管那時我爺爺有35畝地,還是十里八鄉最早買自行車的人,父親對餓的記憶仍然刻骨銘心。
十六七歲時,他和玩伴紅燃、張和得到大人的許諾,一晚上脫三百塊土坯①,能吃上一頓撈麵條。幾個半大小子一聽,那個興奮……一夜之間真脫了能蓋三間房的土坯,天明時累的像泥一樣癱在地上,等撈麵條……盼星星盼月亮的飯端上來後,仍是紅薯乾子……承諾吃撈麵的人做不了主,改成這個了……
多年後,父親講述這件往事時目光中那種落寞,讓我對撈麵條有一種悲劇色彩。
1977年出生的我對餓的印象已經很淺了,最深的是饞,逢年過節對肉的嚮往與走親串友迎來客往大快朵頤的渴望……
悲催的是,在我最長身體的那幾年,有兩個毛病困擾著我:一是右胳膊脫臼,脫到一掄就能掉的程度。母親領著我到村南找張世民。他會接,趁我不備,咔嚓一下,我感覺到一麻,胳搏就復位了。二是積食,有幾年一直面黃肌瘦,吃飯時卻狼吞虎咽,好像要將欠父親的那頓撈麵補回來一樣。
「父親是大自然的銀行。」西方諺語像西方人的性格一樣直率。
「有一個腳夫,路過西皋時,在一車馬店裡吃撈麵條。等老闆收拾停當給他送湯時,人已經站起來走了。老闆一跺腳,將這碗麵湯放了起來。一年後,腳夫又路過這家車馬店,已經是面黃肌瘦,一臉灰暗。老闆一眼認出來他,將那碗放了一年的長著長長綠毛的麵湯端出來給他說:『那天,見你吃後打個盹,出來給你送湯找不著人,就知道有一天你會回來的!原湯化原食,喝了這碗湯,保你今後還能胡吃海喝』。」
小時候我每次吃撈麵條,父親都會將這個故事給我們講一遍,並監督我們吃過飯後喝一點麵湯。
父親不是一個多嘴的人,卻喜歡講一些散落在民間的典故,笑話俚語,甚至是生活小常識。比如,夏天,大汗淋淋的從外面回來,不要用冷水沖澡,以免激傷身體。晚上,睡覺之前不能照鏡子,防止半夜發癔症。
那時的農村,人閒。只要有人挑個頭,飯場②能拖到下午三四點,人們屁股下面坐著鞋,東家長西家短,妖魔鬼怪的噴空噴到碗晾乾!
過去的飯場,雖然是人們閒話嘮嗑的地方,卻有形無形的做著攀比。昨天誰家吃肉了,今天誰的媳婦做的飯香,明天誰家來客該吃餃子……母親只上過兩年學,父親受過高等教育,又在城裡上班。為了不讓「臉朝外」③的人丟面子,母親總是變著花樣做飯。
農村的飯(特指午飯),兩點半。不僅吃的晚(尤其是夏天人閒時,天熱,學生們又放假),而且簡單:稀飯,麵條。
做稀飯時,母親總是魔術般的炒點菜,倭瓜,葫蘆,紅薯梗,甚至是馬齒菜。
那時的農村民風蠻散,菜園裡根本種不住菜。無計可使的母親哪怕臨時將蒜瓣在熱水裡焯一下,用鹽油調調也要做一個菜,以示我們有城裡人的生活習慣,頓頓有菜。
母親總是將麵條擀的又細又長,與別人不同的是,她總是擀十幾下,將擀杖倒一倒頭,繼續擀。母親做飯,我燒火的幾率最大,看過多次後問母親為啥這樣。「人的左右胳膊粗細不一樣,力量大小也不一樣,不倒一下擀杖,面片會厚薄不一樣,切出來的麵條粗細也不一樣。」母親耐心地說。
我多次將手中的碗放下,將兩隻胳膊放平,瞅粗細。儘管觀察了N次也沒有發現不一樣,對母親的話卻深信不疑。
三十年前,夏天的農村流行蒜麵條。
所謂的蒜麵條,指的是將擀好的麵條在熱湯鍋里煮,面快煮熟時放一些青菜進去,然後一起撈出來,在冷水裡一濯,盛進碗里。
與此同時,幫廚的④將鹽(過去吃的鹽不加碘,大籽)、蒜在石臼里搗好後,用醋、油調成汁,往麵條上一澆,拌勻,就是蒜麵條。
而撈麵條,就更上檔次一點,做麵條的程序是一樣的,但澆完蒜汁,還要澆鹵,基本上是肉與豆角或冬瓜、西葫蘆炒在一起的菜。
鹵在三十年前,就是老百姓們最嚮往的東西。為什麼?鹵是肉做的。
那時的農民且不說有錢沒錢,舍不捨得吃,僅買肉就是一個問題。殺豬是有季節的,多是過年或者逢節。平日裡,三里五村有一個屠戶,宰殺後也是在集市上賣。
農村的集市,密的是二天一次,疏的是逢五逢十。那時候又沒有電話手機之類的,上午十點來個客人,根本沒有地方買肉。
當時,要想吃肉,要麼割腿挖肉,要麼殺雞。割腿挖肉是傳說。殺雞,也沒有幾個人捨得。為什麼?雞殺吃之後,沒有了雞蛋。多數的農民要靠雞蛋換鹽的!除非遇到兒子提親,准岳父岳母來,豁上了!!!
父親在城裡上班,煩惱求解、託人辦事的多,家裡來的人也多。過去的農村不像現在,有飯館。人一來,基本上都要在家裡吃飯。
客來主家福,我們也跟著客人沾口福。然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一是沒有地方買肉。二是不能做家家都在吃的蒜麵條。母親也不捨得殺雞,就發明了一種面:出水面。
有資料說,西紅柿炒雞蛋是世界上最受歡迎的菜。那時的農村,恰恰沒有西紅柿。即使誰家菜園裡種一點,長不到紅就被小孩子們偷吃完了。但有味的韭菜、蒜苗,多。
母親將韭菜切一碗,用開水一燙。二三個雞蛋配蒜苗或者西葫蘆炒好後,盛一滿盆。將擀的又細又勻的麵條從鍋里撈出來後,經涼水一濯,放入這個滿是韭菜又用雞蛋的盆里。既有撈麵條的豐富,又有湯麵條的柔和,還有蒜麵條的清爽。
後來,我見網上有資料說:唐朝的「冷淘」是由武則天所創。
她十四歲被選入宮當才人,因要與青梅竹馬的愛人常劍峰分開,臨進宮前他倆到一麵店吃面。看見當日天氣炎熱,媚娘靈機一動,與老闆研製出柔軟可口的「冷淘」。
我只知道武則天造過一個字「曌」字,沒有聽說她發明冷水麵條。再一則,且不說她出身官宦之家,大小姐會不會做飯。即使會,如果她老人家的心思用來琢磨這個,能擊敗那麼多男人成為中國歷史唯一的女皇帝嗎?
在這個問題上,我相信是老百姓創造了日常生活史。
據稱中國出土4000年前麵條
老百姓創造日常生活史的另一個方面,就是「偏方治大病。」
過去人們的衛生條件特別差,又因營養不良免疫能力弱,尤其是吃生瓜梨棗喝涼水,夏秋之交,感寒傷濕,寒濕傷中,胃腸不和痢疾多發,沒有得過此病的老百姓少。
由於是多發病,無論是《千金方》,或是《本草綱目》,治療痢疾的藥方很多,不複雜。但是,老百姓隨著對日常生活的挖掘,總結出了更簡單的方:在鏊子上烹雞蛋,吃後能治痢疾。
有人連雞蛋也不捨得吃,有更廉價的辦法:將麵條在鍋里一煮,直接撈到碗里,不過水,不加油鹽。這樣黏乎乎的吃一頓兩頓後,也能治痢疾。
真正的歷史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是方方面面、角角落落的歷史,人們凡俗生活的日常史。比如,原湯化原食的生活經驗,再比如,干撈麵治痢疾的生存智慧。
有哲人說:「自從有了鐘錶,人們都失去了自由。」事實上,自從有了什麼,人們失去了東西太多了。
科學技術的發展讓人們從繁重的體力勞動中解放出來了,也失去了許多與勞動有關的生存技能、倫理觀念與辛勤溫情。
如軋麵條機普及後,70』後的人不會擀麵條,母親也不再擀麵條一樣。我們不僅失去了擀麵條的技能與親切,還有母親擀的麵條的味道……
有一天,我們小區進門口有一個大大的廣告:「一碗面,擀動一座城」。突然,我有一種想回老家的強烈願望……
半年沒有見到過母親了,異常懷念母親做的手擀麵……
釋義:
① :用土、草和成泥,夯實在一個方型的框子裡,脫制晾乾不用燒制的「磚」,叫土坯。
② :農村人吃飯時圍在一起的固定地方。
③ :農村對一個家裡在城裡上班的人稱呼。
④ :過去農村沒有煤與天然氣,做飯需要添柴火,稱為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