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滿奶奶燒紙馬的地點選在四面環山,下面是資江河的一塊空闊草地里。那天,我從頭到腳一身慘白孝子服,頭頂帶著尖尖的白孝子帽,被媽媽帶到那塊空地。叔叔姑姑還有一大群親戚都一身白,頭頂尖帽子。跪在用干稻草鋪在地上圍著的一個大圈裡,稻草上面是四棟金碧輝煌的房子,長大後去北京去旅遊時,看到故宮,恍然想起,記憶中那四棟紙房子像極了故宮的四合院,金閃閃的。門口有門人,屋頂上掛著一串一串金光閃閃的元寶。非常漂亮,精彩絕倫,人物的神態與房子的構造惟妙惟肖。
一堆白衣白帽,灰暗天際,資江河水的嗚嗚聲,叔叔姑姑們的哀號,道士們的念經,那幕實在太難忘了,感覺置身於陰暗可怕的陰曹地府。身心一縮,渾身打了個涼顫,腿不由自主的往後縮。媽媽見拉不動我,也沒有勉強,把我交給一個鄰居照看,自己跟著跪在草地上。過了大概很久吧,幾個道士喃喃的念完經,一齊跳將起來,不知哪來的火把,反正我沒看清楚,忽啦啦,紙房子燒了起來。然後,幾個法士手裡拿著竹杆追打跪著的人,跪著的人在地上圍著草坪一圈一圈的爬,嘴裡哭喊著。
我覺得好新奇,更新奇的是,我看見那個聽說很有道行的老道士穿的黑色道袍寬大的袖口有紅光發出。老道士眼睛望天,把手舉到頭前,不停念著什麼。根本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我好奇的拉開他的袖口。天啦,他的袖口裡一前一後有兩個人在不停搶飯吃,其中一個我認識,就是我表叔,隔壁村的,三十多歲,那天正好也在幫忙處理後事。另一個人是個堂客,我沒見過。他們兩個不停的搶,很明顯,表叔搶得最快,吃的也最多。
「啪」的一聲,我正看得起勁,臉上挨了火辣辣的一拍掌,我被打倒在地上。老道士緊捂袖口,大叫:「快,快把小妹子移開」然後我便失去了意識。醒來時,我躺在床上。家裡圍著一圈人,還有那老道士,我想動,但渾身像飄在空中,怎麼也動不了。我想說話,但說不出來,只聽到老道士說,「這妹子破了天相,必有大難!」然後就聽見媽媽的哭聲。隨後幾天道士在我家做了一場大法事,我渾身軟綿綿的被爸爸抱著到處磕頭。我很想把那天我見到的新鮮事告訴別人,每次一張嘴,就被媽媽嚴厲的眼色給堵了回去。十多天後,也就是大年初三晚上,我在袖口裡見到的表叔因為一件小事,喝農藥死掉了。正月初八,隔壁村又有一個堂客喝農藥死掉。那堂客死掉的第三天,老道士來我家,問我那天見到的情景。我說完後,老道士才告訴我,那天我看到的是死去二人的魂魄,每次死了人做法事燒紙馬的時候,他都知道隔十天半月會有人死去,如果袖口裡沒有紅光,則表示一方太平。大叔叔一直是無神論者,以前打死他也不會相信世上會有這些奇怪事,但經過這次事情,他似乎有點懷疑,他問道士,如果你都知道有人在陰間搶飯吃,你為什麼不阻止,道士高深莫測地笑了笑,說天意不可違!
就在那一年,我真的經歷了一場大難。
資江河在夏季時經常發大水。河邊既有山又有巨大的岩石。小時候的夥伴們沒有玩具,都喜歡去河邊撿些上游流下來的小玩意兒,運氣好時還能撿到被人炸死的魚。那天,我去河邊玩耍時在一塊能遮住頭頂的石頭下乘涼,不小心睡著了,等我醒來時,下著傾盆大雨,河水已經漲到腳底下。原來上游前天下了大雨,雖然下游天氣晴朗,但河水從早上就開始漲了,我不知道而已。洪水轟隆隆山呼水嘯的聲音讓我哆嗦不停,整個河岸就我一個人,河面上也沒有一隻船,漲水的時候船是不敢開的,搞不好就飄到下游另一個縣。我感覺到了死神的恐懼,左右一看,退水時我們經常爬上爬下的石頭此刻已經被水淹沒,我頭頂的石頭,有兩個人那麼高,我夠不著,上天入地都無門,洪水好像隨時都可能把我吞沒。
我坐在石頭下大哭,我求著滿奶奶保佑我,我哭著說我害怕。突然,很奇怪,我感覺身邊一下子清靜了,被洪水嚇得亂成一團的腦袋一瞬間清醒了,我一使勁竟然爬到了石頭上面,不知是危急時刻的潛能爆發,還是有神靈相助。
我伏在石頭上,雙手緊緊攥住石頭的一個邊縫。洪水還在猛漲,雨還在下,一個小時過去了,我筋皮力竭,眼皮開始打架極想睡覺。我知道如果一睡覺,手一松我就會掉進水裡。就在我快堅持不住的時候,我很清晰的聽到一句話:「不要睡,不要睡,再堅持一下,就有人來救你了!」這句話好清晰,好清晰,也絕非我自己腦袋裡的意識。因為我根本沒有指望這時會有人來救我。隨後的很長時間,我很輕鬆,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被一隻機動船救了下來。
那機動船的老闆說真是天意,漲洪水時一般的漁船不敢出船,而機動船非常少,方園幾十里河岸就這個人有機動船給人運貨。他說那天本來沒生意在家睡覺,睡到中午雙腳抽筋,他起床找藥,可一起床腳就沒事了。然後迷迷糊糊的冒著大雨開船直接來救我,彎兒都沒繞。家裡人都說我命大,但我知道真的有東西救了我,那聲「不要睡,不要睡,再堅持一會,就有人來救你了!」的聲音太清晰了。那是什麼東西呢?一直都不明白,那個船老闆為什麼會知道我在石頭上呢?媽媽給我信了許多迷信,聯繫到滿奶奶的死,好像牽強附會有點聯繫。